立夏這次很聽話,第二天早上,接她的車到了,她乖乖上車,聽從韓恕一的安排,去戒毒所解毒。


    韓恕一不會天真地認為,她如此順從,是出於對過去墮落生活的反省,以及對他的感激——她是個聰明人,會所的工作丟了,外麵又欠了一屁股債,除了進戒毒所,她沒別的選擇。


    不管怎麽樣,至少她的問題暫時解決了,韓恕一鬆了一口氣。


    穀雨對立夏的離開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在韓恕一去“明記”吃麵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我姐說了,如果她死在戒毒所,一定是你害的,讓我找你報仇。”


    韓恕一笑,無奈地說:“她再不進去,才真的要死了。”


    穀雨點頭,將他麵前的碗碟收進托盤:“這倒是,還是你有辦法。”


    雖然已經過了中午的飯口,麵店的人卻不少,餐廳裏聲音嘈雜,點餐的、埋單的、叫外賣的,人聲鼎沸,亂成一團。明哥忙得像陀螺一樣,迎來送往,居然還忙裏偷閑,時不時拿眼睛瞄一下這邊的狀況,偶爾目光對接,他也不躲,笑得一臉肥肉都在打顫。


    韓恕一不解,問轉身要走的穀雨:“你們老板,為什麽老是偷看我?”


    “不知道,可能……他覺得你好看。”


    韓恕一心裏一陣發毛,雖然知道這小丫頭是有口無心,說的話不能全當真,但是看著明哥賊溜溜的眼神,還是多了幾分防備和警惕。


    他站起來,跟在穀雨後麵問:“你今天幾點下班?我來接你。”


    “你接我做什麽?”


    韓恕一撓了撓頭:“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穀雨將托盤放在清理台,用圍裙抹了下手,迴頭看他:“你要把我也送進戒毒所?不用了,我不吸毒。”


    韓恕一哭笑不得,耐心解釋:“不是,是另外一個地方。”


    “不去!”小姑娘拒絕他就像大熱天喝涼水一樣,特幹脆。


    韓恕一懵了,問:“為什麽?”


    穀雨還沒迴答,明哥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先對韓恕一笑了笑,接著三八兮兮地把穀雨拉到一邊,小聲問她:“他約你,你為什麽不去啊?”


    穀雨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去?”


    “小姑奶奶,你怎麽就這麽軸呢?你迴家能幹什麽啊?還不是一個人呆著,讓這個高富帥帶著你出去轉轉,看看外麵的花花世界,不是挺好嗎?”


    “下班之後,我還有事兒呢。”


    明哥恨鐵不成鋼,點著她的額頭教訓:“笨啊你,這麽好的機會不好好利用。我都幫你打聽過了,這個小韓先生可不一樣,人家是律師,很少參與家裏的事,為人正派得很。有自己的律師行,正經職業,關鍵是,他還沒有女朋友。”


    明哥聲音曖昧,穀雨心領神會,看看站在那邊風流倜儻、衣冠楚楚的韓恕一,有點惋惜:“原來他喜歡男人。”


    明哥狠狠戳了一下穀雨的厚劉海:“真被你氣死了。”


    穀雨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心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不願意搭理你。


    為了不讓韓恕一的邀約付諸流水,明哥決定,讓穀雨提前收工——因為穀雨堅持下班之後她要迴家看新聞,而這個習慣風雨不改。


    韓恕一感謝明哥給他方便,於是投桃報李,答應明哥,近期內會幫他找一家更大的店鋪,交通方便,地段繁華,租金便宜。反正他們韓家有的是臨街店鋪,慷家族之慨,為自己牟利,韓恕一算得也是蠻精的。


    總之,這兩人是有來有往,皆大歡喜。


    穀雨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這個安排,對他們私相授受的行為視而不見。能早點下班,躲開嘈雜的人群,出來唿吸新鮮的空氣,她算是既得利益者,對自己有利的事,她認為沒必要拒絕。


    上車後,韓恕一顯然有點興奮,幫穀雨係好安全帶,又問她一會兒想去哪裏吃飯。


    穀雨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韓恕一神秘地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穀雨看了看他,開始動手解安全帶:“你不說,我不走。新聞都說了,很多女孩子都是被熟人帶到沒人的地方,然後遭遇不幸的。”


    韓恕一苦笑,指著自己的臉:“穀雨,你看我像壞人嗎?”


    小丫頭瞄了他一眼:“我哥說你不是,但是誰知道,這六年你是不是變壞了?”


    韓恕一沒弄懂她的邏輯:“那上一次,你還讓我去你家裏?”


    穀雨緊了緊鼻子,慢條斯理地說:“上次不一樣,立夏需要幫忙,我才讓你進去。你如果有不軌的舉動,我會大叫,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左鄰右舍我熟得很,鄰居會來救我,警察會來抓你。”


    韓恕一徹底無語,頓了頓,發現跟這小丫頭賣關子絕對是個愚蠢的行為,幹脆老老實實:“我不會帶你去奇怪的地方,是去你家。”


    “我家?”


    “嗯,你過去的家。”


    真的是她過去的家……


    穀雨從車上下來,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陽光下的花園和二層小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他們三兄妹就在這裏長大。


    鳳凰樹下的秋千還在,院子裏還有媽媽當年種的花圃,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曲徑通幽,二樓的陽台搭著鐵藝花架……都是當年的樣子。


    此刻斜陽夕照,院子裏暮靄沉沉,仿佛一幀老照片,被刻在時光深處,而她站在歲月的風口,透過無聲的金色光影,凝視著往昔。


    歲月流沙,轉眼不見,那些歡聲笑語,是殘存在另外一個世界的記憶。穀雨有些憂傷地抬起臉,望著曾經熟悉的一切,洶湧而來的悲傷如同潮水,幾乎滅頂。


    她看著空蕩蕩的院子,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身邊的世界仿佛也消失不見,她走進去,如同走在一個支離破碎的夢裏。


    有人在風中輕輕唿喚,那聲音幾不可聞,好像是媽媽,又像是哥哥。穀雨抹了一把臉,壓抑的淚水藏在眼眶裏,輕輕一轉就會落下,可是她沒有哭。她答應過哥哥,重新迴到家裏的那一天,她不會哭,哪怕那些美好的幸福再也不會迴來,哪怕那些逝去的親人,早已天人永隔。


    穀雨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沒有進屋,坐在花園的秋千上,長睫低垂,不知所想。


    韓恕一一路跟過來,追著她的腳步,他不敢驚擾了她,就坐在她旁邊,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問:“你不進去看看?”


    穀雨搖了搖頭:“這個房子已經被賣出去了,它不屬於我。”


    “我買下來了,現在它屬於我,你可以進去。”


    穀雨怔了一下,點點頭:“那挺好,你過去經常來這兒做客,你比其他人更明白它對於我們一家人的意義。你會善待它,就像我們當年一樣,對吧?”穀雨仰起臉,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


    韓恕一看著她落寞的表情,泛紅的眼眶,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他開始懷疑,把她帶迴這裏,是不是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時光匆匆,物是人非——


    顧家人走的走,死的死,隻留下這兩姐妹,一個在戒毒所,一個在這裏。


    他能幫她拿迴房子,卻無法幫她追迴逝去的時光、離別的家人,也彌補不了這六年漫長的孤獨,還有那些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傷害。


    韓恕一覺得有什麽東西噎住了嗓子,他清了清喉嚨,說:“沒關係,你可以先住在這兒,當我租給你,你給我租金。”


    穀雨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白色小樓:“太貴了,我租不起。”


    “我可以便宜租給你。”


    “哥哥說,無功不受祿。”


    韓恕一頓了頓,低聲說:“穀雨,如果你哥還活著,這棟屋子也不會被賣掉。我是你哥的朋友,我有責任幫你把房子找迴來。”


    穀雨側過臉,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韓恕一,這不是你的責任。”然後低下頭,小聲補了一句,“是我的責任。”


    韓恕一沒聽清最後這句話,“你剛才說什麽?”


    “是我的責任,本來可以救的,期貨賠了,可哥哥手裏還有幾支股票可以救。如果我當時夠堅強,能讓姐姐相信我,這棟房子就不會虧掉。”


    韓恕一聽得一頭霧水,穀雨搖了搖頭,從秋千上站起來,像老人一樣唉聲歎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


    韓恕一愣了半晌,看著小姑娘越走越遠,趕緊追了上去。


    “穀雨,你真的不再考慮……”他跟在後麵鍥而不舍,小丫頭卻越走越快。


    韓恕一發現,自從重逢後,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的模式:她一直在前麵走,他一直在後麵追。


    穀雨一下站住,韓恕一差點撞在她身上,小姑娘向後退了幾步,望著他,有點猶豫,又十分鄭重地說:“韓恕一,我不能接受你這麽大的恩惠,哥哥說,坐享其成是不對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借錢給我,我可以自己把房子贖迴來。”


    韓恕一沒太理解:“借錢給你?”


    “嗯,不用太多,三十萬就夠了,我會還給你的,我保證。”小姑娘的表情很誠懇。


    他看著她,上下打量:“可是,你怎麽賺錢?”


    “我可以買股票,我看好了,隻是手上沒錢。”


    聽到這個說法,韓恕一笑了:“穀雨,我知道,你哥哥賠了很多,你想幫他賺迴來,可股市不像你想得那麽簡單……”


    “你不相信我?”小姑娘望著他,眼神是難掩的失望。


    “不是,隻是你手上忽然有這麽多錢,你又住在那種地方,我擔心你的安全,也害怕你被人騙。”


    韓恕一覺得自己的擔憂不是多餘——三十萬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可對於貧民區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巨款,足以讓那些經濟窘迫的人鋌而走險。如果出了什麽意外,他怎麽跟她哥哥交代?


    穀雨看著他,慢慢低下頭,紅色的晚霞映著她的側臉,金色的餘暉透過她長卷的睫毛和發絲間,讓她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哀怨,也有點莊重。


    韓恕一望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撒嬌的小妹妹,他沒有妹妹,倒是有幾個堂姐,這種感覺又奇怪又陌生。


    他耐心地說:“穀雨,真的不行,你需要零花錢可以跟我說,這個房子你也可以搬來住,但我不能一次給你這麽多錢,對你這樣的小姑娘來說,真的太危險。”


    穀雨抬頭:“你以為我隻有十幾歲的智商,是不是?”


    “不是,但是……”韓恕一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事實上,他的確有這方麵的顧慮。


    這也不能怪他,穀雨個頭小,長相也顯小,看起來就像玩具店櫥窗裏的人偶娃娃,說話也沒有大人的樣子,很難讓他把她當二十二歲的成人看待,更別說相信她可以用三十萬就賺迴顧清明當年失去的一切。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女孩對成人世界的異想天開。


    兩個人無言了一會兒,穀雨鬱悶地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歎道:“算了,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她抬起頭,用手擋了擋陽光,又嘟噥了一句,“沒關係,我們還是好朋友。”


    韓恕一輕笑,揉了揉她的厚頭發,眼神溫柔:“嗯,我們還是好朋友。”


    穀雨摸著肚子,對他說:“韓恕一,我餓了。”


    兩個人一起去吃飯,韓恕一問穀雨想吃什麽,以為她會說吃什麽都行,沒想到,小丫頭還挺挑嘴,交代他要吃日本料理,正宗的!


    韓恕一不喜歡吃日本菜,中華美食才是他的最愛,不過既然說了要請人家,自然是主隨客便。


    找了一家曾經陪客戶來過的日料店,正是人多的時候,韓恕一是老主顧,店主特意騰出一間包廂給他,在榻榻米上盤腿坐好,韓恕一將菜單遞給穀雨。


    小姑娘還真不客氣,專挑最貴的點,上完菜,擺了滿滿一桌子。


    韓恕一有點傻眼,不是心疼錢,隻是很單純地……怕她撐到。


    造型古樸的刺身船,冰碴托底冒著白色的涼氣。穀雨夾起一塊三文魚,在自己的小碟子裏蘸了蘸,刺身鮮美,醬汁地道,她咽了咽口水,正要放進嘴裏,眼角的餘光瞥到對麵正襟危坐的韓恕一。


    她放下筷子,奇怪地問:“你不吃東西,看我幹嗎?”


    韓恕一喝了口茶,搖了搖頭,看著紅綠搭配的刺身船,眼神充滿敬意:“我不吃生食,我怕有寄生蟲。”


    “不用怕,都被調料裏的芥末殺死了。”


    “你確定殺得死?”


    穀雨皺了皺眉,不滿道:“這是你們大人說的,我隻有二十二歲,我哪兒知道?”


    韓恕一嘴裏含著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這丫頭,真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可笑完又覺得哪裏不對,這丫頭是不是在揶揄他?


    韓恕一擦了擦嘴,看著她若有所思:“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韓恕一笑:“我小堂嫂。”


    “哦?你堂哥結婚了?”穀雨咽下嘴裏的刺身,又夾了一塊鮑魚壽司,小嘴上下蠕動,吃得倍兒香甜。


    韓恕一搖頭:“沒有,她一直住在我堂哥家裏,起初我跟她開玩笑,後來叫習慣了,就改不了口。”


    穀雨想起了什麽,點點頭:“我知道是誰了,我聽說過她。”


    “你聽說過?”


    “嗯,在‘明記’聽人說過。韓先生很有名,他喜歡的女人自然也有名。大家都說,你堂哥很寵她,金屋藏嬌,都不讓外人看。還有人說,她是被你堂哥搶迴來的,你堂哥天天關著她,逼著她給他生孩子,都生仨了,兩男一女。”穀雨咽下壽司,興致勃勃地追問:“是不是真的?”


    韓恕一嘴裏的茶這次是真的噴了出來,好在他收得快,用餐巾擦了擦嘴,驚訝道:“外麵都傳成這樣了?”


    “嗯,有人說得比這還誇張,但我不信。”


    韓恕一誇她:“還是我們穀雨聰明。”


    小丫頭眼睛一閃:“所以,我之前說的是真的?”


    韓恕一覺得腦仁疼,發現自己開始這個話題就是一個錯誤,小女孩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真是壓也壓不住。女人天生愛八卦,這不分年紀。


    “他們兩個的事兒,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但是,我堂哥從來沒有強迫她做過任何事。他敬她愛她,把她放在跟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對她的感情是愛和尊重。也是因為愛和尊重,所以無論為她做什麽,我堂哥都不會覺得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他心甘情願,因為值得。”


    穀雨點點頭,又問:“你堂哥這麽喜歡她,她到底哪裏好?”


    “在他眼裏哪兒都好……”他伸出手,一條一條數給她聽:“堅強、勇敢、聰明,還能吃苦。聽說以前上學的時候,還是個學霸,有影印機一樣的記憶力。最關鍵的是,無論遭遇什麽樣的打擊,她都能放下悲痛努力生活,這一點是我堂哥最欣賞的,他喜歡有自知之明又強悍的女人。”


    穀雨挺受教,想了想,又說:“她挺好,但我覺得我比她厲害。”


    韓恕一忍俊不禁:“你哪裏比她厲害?”


    “你堂哥說,她有影印機一樣的記憶力。但是我哥說,我的記憶力就像全息圖一樣,所以我比她強。”


    韓恕一愣了兩秒鍾,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出來了,上下打量她:“可是,人家個子比你高,嗯……身材也比你好。”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補了一句,“前凸後翹。”


    小丫頭哼了一聲,動了動兩片粉嫩的嘴唇,扔給他兩字:“膚淺。”


    晚餐吃完,韓恕一送穀雨迴家。小姑娘一路都不理他,因為餐桌上那句話。


    韓恕一一邊開車,一邊賠禮道歉:“穀雨,其實我剛才不是……”


    小丫頭把臉扭到另一邊,好像這樣就聽不到他的話似的,梗著脖子,黑色的小腦袋透著一股倔強,明明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卻楞要擺出禦姐的氣場。


    韓恕一快要笑抽了,越看越覺得這丫頭好玩,就像一株綠色的植物,渾身上下都透著生氣,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成長。可笑著笑著,忽然就笑不出來了。立夏那晚說的話,就像藤蔓一樣盤虯在他心裏,他腦子裏一直藏著個疑問,想問她,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穀雨,我問你一件事。”


    穀雨迴過頭,見他神色嚴肅,不由地問:“什麽事?”


    “我聽立夏說,在你嫂子遇害之前,你曾經離家出走過,這……是真的嗎?”


    她神色微變,須臾之間,又淡定下來,輕輕“嗯”了一聲:“是的。”


    “為什麽?”


    穀雨看著前麵的路燈不說話。


    韓恕一端詳著她的神色:“你……不會是忘了吧?”


    她說:“我沒忘……但是,我不想告訴你。”


    韓恕一被噎住了,想再問點什麽,可是看到小丫頭一臉抗拒,且態度十分堅決的樣子,也隻有忍了迴去。


    到家了,穀雨推門下車,走了幾步,忽然迴頭:“韓恕一,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韓恕一愣了一下,對上穀雨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期許,他忙不迭地點頭:“會,會,我當然會!怎麽了?”


    她摸了摸鼻子:“沒什麽,就是覺得這樣挺好的,以後有人陪我吃飯,我不用自己一個人。嗯,謝謝你。”穀雨說完,忽然仰起臉,有點忐忑地問,“你沒騙我吧?立夏說,男人最會騙人了。”


    韓恕一笑了,笑得有點心酸。他伸出手,揉亂她的厚頭發,承諾道:“我沒騙你,以後我有空就來看你,陪你吃飯,帶你去看電影,逛海洋公園,不會再讓你自己一個人,我發誓。”


    穀雨順了順被他揉亂的頭發,小聲嘟囔:“我不是小孩子,不去海洋公園。”頓了頓,又說,“韓恕一,你對我好,以後我會迴報你,我保證!”


    韓恕一啞然失笑,心想:你能迴報我什麽呀?


    但是,看著穀雨信誓旦旦的眼神,他忽然覺得,這丫頭不是隨便說說,她是認真的。他不想潑她冷水,伸出小手指,笑著說:“好,我們拉鉤。”


    沒想到,小姑娘向後退了一步,有點嫌棄地看著他,抿了抿兩片嘴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幼稚。”


    穀雨溜溜達達地迴家了,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唐樓的拐角處,韓恕一嘴邊的笑就沒停過。


    全息圖一樣的記憶力——她還真敢說。韓恕一懷疑,這小丫頭究竟知不知道什麽叫全息圖。


    他靠著自己的座駕,低頭淺笑,這一晚上,他過得很開心,可是心中的疑問依然沒有答案。六年前,穀雨為什麽會離家出走?是什麽原因能讓一個連上學都害怕小女孩,做出這種超出常理的舉動?就在剛才,他問起這件事的時候,她為什麽避而不答?


    這些問題,韓恕一始終想不通。


    想不通,卻也不急在一時。


    晚上八九點鍾,夜色漸濃,店鋪的招牌漸次亮了起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令破舊的街道少了幾分頹廢,多了幾分曖昧糜爛的味道。


    韓恕一接了個電話,放下手機,正準備上車,脊背忽然繃緊,他倏然轉身——就在剛才,他感覺身後好像有雙眼睛在盯著他。然而四下看了看,沒發現形跡可疑的人。難道是他多心?


    葉念澤放下手中的照片,將它們推到秦川的麵前,不滿地說:“你安排誰去的?這拍照的技術還能再渣一點嗎?”


    秦川無語:“你是找人跟蹤,又不是參加攝影大賽,要求那麽高做什麽?”


    “你至少得讓我看清楚他的表情啊,現在烏漆墨黑一大片,我看個屁啊!”葉念澤找出一張夜拍的照片,很不耐煩地在韓恕一的臉上點了點。


    秦川覺得奇怪:“你看他的表情做什麽?”


    “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怎麽知道他到底把那丫頭當草,還是當寶?估算不清她的價值,我怎麽判斷接下來該怎麽做?”


    秦川沉默了下,說:“連個小姑娘都想利用,葉念澤,你過了吧。”


    然而葉念澤毫無悔意,吊兒郎當地瞧了秦川一眼,雙手墊在腦後,換了個話頭:“你那邊打聽清楚了?”


    “清楚了,真的沒想到,傳言居然是真的。”


    “具體怎麽迴事?仔細說說。”


    秦川說:“你應該聽說過,韓棠家裏藏了一個女人。”


    “聽過,據說得寵得很,韓棠為了她,連唐家的大小姐,他的初戀情人,都一槍給崩了。怎麽,那事跟她有關?”


    秦川歎氣:“問題就出在這個女人身上,文氏集團的當家主母想要她,具體原因不明。外麵的人隻知道,文家開出了不少好處,可韓棠不但不肯交人,還放話給文家——交人不可能!擺明要跟文家死磕。文家雖然財大氣粗,可畢竟是正經生意人,不走江湖那套,就放消息出來——誰能從韓棠手裏把那個女人活著弄出來,他們必有重謝。出的是天價。”


    葉念澤低頭點了根煙,淡淡地問:“那女的什麽來頭?”


    秦川頓了頓,說:“文家有個規矩,家族事業向來傳男不傳女,這一代隻有一根獨苗,那個女的……是他們太子爺的未婚妻。”


    葉念澤把銜在嘴上的香煙拿下來,驚訝地說:“那位太子爺不是跟韓棠的關係特別好,兩個人稱兄道弟好多年嗎?”


    秦川長歎:“是啊,這件事外麵的人都知道,所以誰都沒想到,韓棠藏著的那個女人,居然是文家太子爺的未婚妻。”


    葉念澤嗤笑:“難怪他放著文家這麽大一個靠山不用,跑來跟我們融資,原來兩個人早就翻臉了。”說完又搖頭,語氣帶著玩味兒:“韓棠這小子,居然連兄弟的女人都搞,還藏起來不還給人家,看不出來啊……這聰明人要是糊塗起來,可真嚇人。”


    秦川說:“我問過韓家老宅的守衛,事情似乎沒這麽簡單。”


    “哦?那是怎麽樣?”


    “據守衛說,那女人是三年前,被韓棠從內地一家精神病院接過來的。當時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韓棠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治好她。還聽說,她出身很一般,跟文家根本沒法相提並論。她當初究竟是怎麽跟那位太子爺相識,還做了他的未婚妻,這一直是個迷。但有一點,向我傳消息的人說得很清楚,文家主母,就是那位太子爺的媽,這次跟韓棠要人,絕對是沒安好心。否則韓棠也不會對那個女人的保護到了密不透風的地步。別說是人,就是隻蒼蠅想靠近她,也得先經過韓棠。”


    葉念澤聽過之後,哈哈大笑,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有意思……”


    秦川說:“被文家死咬著,估計韓棠這次會很麻煩。我覺得,咱們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最好。”


    葉念澤吐出一個煙圈,從煙圈裏看著秦川,嘴角含笑:“那不是太無趣了?”


    “你想怎麽做?”


    “我們把那個女人弄出來,交給文家,賣個人情如何?”


    秦川驚訝地看著他,總結道:“不是你瘋了,就是我瘋了。一個文家,一個韓家,這灘渾水躲都來不及,你還要一腳踩進去?”


    葉念澤噗嗤一笑,用手點了點秦川:“你呀,就是太老實。男人太老實,會讓女人覺得沒情趣。難怪追了我妹妹那麽多年,她都不喜歡你,被別人挖了牆角。”


    秦川沒說話,思及往事,唯有苦笑,這麽多年了,想起巧巧清麗的臉,依然是滿心滿腹的悲傷和遺憾。


    葉念澤看了他一眼,也明白自己說得過份了。有些話說的時候是有口無心,可想起那段往事,他心裏隻會比秦川更難受。他清了清喉嚨:“不就是韓棠的女人嗎?有什麽碰不得的。文家給出的條件這麽誘人,總會有人躍躍欲試。”


    說迴這件事,秦川依舊是反對:“我們這邊跟韓棠合作,轉頭就在背後捅他一刀,這在道義上就說過不去。再說那個女人,文家如果得到她,好好待她也就罷了,就怕死不讓她好死,活不讓她好活……”


    葉念澤冷笑:“我又不認識她,管她是死是活。”


    秦川歎氣:“你是不在乎,可韓棠會不在乎?他護了她那麽久,一直捧在手心裏,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他怎麽會善罷甘休?”說到這兒,秦川頓了頓,沉聲道,“唐家的事你應該還記得,他們當年算計韓棠,他沒說什麽,等他上位之後,他滅了唐家一門。當年他不僅是要立威,更是向外界傳遞了一個信息——你整他可以,算計他也可以,但事後他的報複,可能會超出你的想象。”秦川神色嚴肅,苦口婆心,“阿澤,這不是鬧著玩的。”


    葉念澤隻是笑,撚息香煙,漫不經心地說:“他不善罷甘休最好。韓文兩家,商道匪途,本來各走各的,誰也礙不著誰。如今韓棠想做正行生意,踏進了人家的地盤,卻得罪了這個商界泰鬥,你以為他以後會有好日子過?”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如果這把火燒得不夠旺,我不介意給他們填把柴。”


    秦川仰臉望著他:“你不隻想賣人情給文家,還想煽風點火?你以為我們能撇得幹淨?韓棠不是個衝動的人,他未必立刻找文家,隻會可能先拿我們開刀。”


    葉念澤嗤笑一聲:“那又怎麽樣?我過去不怕他,以後有了文家這個盟友,我就更不怕他。手裏握著一把好牌,是他自己玩脫了,他怪得了誰?現在世道那麽亂,努力賺錢都嫌不夠了,他還有時間玩愛情。”說到這兒,他看著窗外的景色,低頭又想了想,“不過……如果我們能讓火燒不到自己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弄出來,才是最佳效果。”


    “怎麽說?”


    “我們不出麵,想辦法把那女人引出來,支開她身邊的人,用藥迷暈,直接讓文家的人帶走。韓棠就算事後發覺,我們的人沒直接參與,他也查不出什麽。”


    秦川斷然否定:“說得容易,怎麽執行?別說將她迷倒,把她引出來都很難。傳消息的人說,她很少出門,每次出來身邊都跟著不少人,明的暗的都有。還有,她從來不會在外麵吃東西,每次隻去固定的幾個地方,韓棠都會提前布置,根本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葉公子挑唇一笑:“凡事總有萬一,港島這麽大的地界,韓棠的手就算再長,也有鞭長莫及的時候。”


    秦川狐疑地看著他:“你想怎麽做?”


    葉念澤沒有立刻搭話,目光從秦川的臉上,移到桌上的照片,最後停留在一個模糊不清的女孩子的臉上。他揀起那張照片:“如果……約她出來的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子呢?如果韓恕一為她保駕護航,韓棠還會懷疑嗎?”


    “你想利用顧穀雨?不行!她隻是一個小姑娘,你怎麽能拖她下水?”


    葉念澤看了他一眼,隨手拿起桌上的飛鏢,對著牆壁上的靶子瞄準:“秦川,是不是我讓你負責正經生意太久了,所以你就以為我們葉家是開善堂的?還是我給你的權力太大,你就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


    秦川被噎了一下,耳根發熱,可他終究是個厚道的人,依然堅持:“真的不行,你跟她有段仇,她怎麽會幫你做事?”


    “不試一下,你怎麽知道不行?有仇……我跟顧立夏還有仇呢,她見到我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六年前穀雨才多大?早嚇傻了,她能記住什麽。”葉念澤手一抬,嗖一聲,飛鏢正中靶心,吩咐道:“找這丫頭談一下,許些好處。現在的小女生,人小膽肥,為了錢什麽都肯幹,苦日子過了那麽久,說不定,她自己願意呢。”


    “如果她不願意呢?”


    “她姐姐還在戒毒所裏,她不願意,就叫人進去招唿一下。”


    秦川歎氣:“你就不怕她告訴韓恕一?”


    葉念澤冷笑,拿起穀雨的照片看了看,“她要是敢告訴韓恕一,我就讓她吃不了兜著走!韓恕一弄不死我,我分分鍾能整死她,就一個小丫頭片子,我還擺弄不了?”


    是,隻要是他葉念澤想做的,他總能做到。


    這事兒如果擱在平時,秦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隻是,這次要牽連到一個無辜的女孩子,還是六年前就被牽連過的,秦川有點不忍心。這件事看著簡單,卻隨時會演變成爭鬥的*,一個老實巴交的小姑娘,自己沒做錯什麽,卻莫名其妙地被人推到風暴的中心,他都替她叫屈。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說:“就算能成功,如果事後顧穀雨害怕,全撂出去怎麽辦?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她一來約就出事,韓棠百分之百會找她逼問。她隻是一個小姑娘,怎麽頂得住?你要的最佳效果,不一定要利用她來完成,我們可以試試其他渠道。”


    葉念澤笑了:“如果我老頭還在,這事倒簡單了……”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下,“死無對證,一了百了。”


    秦川登時變了臉色。葉念澤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時代不同了。我現在是個正經生意人,能文明解決的,就盡量不動手。”


    “你想怎麽解決?”


    “如果成了,就把小丫頭送走,給她點錢,再給她安排個地方躲一陣。世界這麽大,讓韓棠慢慢找去吧。”說到這兒,他似笑非笑地瞧著秦川,揶揄道:“這下滿意了吧?秦川,做人有時候別想太多,想太多就不刺激了。”


    “你閑得無聊找刺激,卻要搭上她的一輩子。因為你的一個決定,她以後的人生可能都要改寫。葉念澤,你這個人,還能更混蛋一點嗎?”


    葉念澤雙手一攤:“我就這德行,你第一天知道?”


    秦川歎氣:“你就作吧,什麽時候自己玩脫了,你就老實了。”


    “玩脫就玩脫,大不了泰國那筆生意不做,韓棠還能咬我?此一時彼一時,他們現在得罪了文家,我對這樁生意也要重新估量。再說……”他長歎一聲,褪下臉上的玩世不恭,語氣正經地說:“富貴險中求,咱們是草根出身,論背景論人脈都不如人家。現在不‘趁他病,要他命’,等他繼續做大,哪裏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世界就是這麽殘酷,資源有限,狼多肉少,不爭不搶,我們還能混多久?你真以為我那麽無聊?”


    秦川沉默了,拋去那些道德因素不談,葉念澤的做法倒也沒錯。雖然冒進,卻有他的道理。如果葉念澤像他這樣謹慎保守,隻怕幾年前他們就被人吞得連渣都不剩了。當年葉正豪死了之後,局勢是何等兇險,他至今心有餘悸。


    見秦川悶聲不響,葉念澤知道他心裏不托底,又給他了一顆定心丸:“韓棠上位也有幾年了,得罪的人不少。就算那女人被人殺了,他找仇家複仇,一個一個排查,他都查不過來,你擔的哪門子心?”


    秦川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地歎氣:“阿澤,你以後可千萬不要愛上什麽人。你知道的,你的仇人比韓棠隻多不少,你的女人要是被人弄走,或者弄死了……”他稍作停頓,“你可能要排查一輩子。”


    穀雨打了個噴嚏,音量驚人。


    旁邊的韓恕一笑了笑,將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冷了?”


    穀雨搖了搖頭:“之前不冷,剛才忽然覺得冷,耳根還發熱,可能有人念叨我。”


    韓恕一笑她:“誰會念叨你?”


    穀雨點點頭:“說得也是。”


    韓恕一推了推她,指指大屏幕:“快看,電影開始了。”


    穀雨抓了把爆米花,嘴裏塞得滿滿登登,居然還能說話:“韓恕一,你為什麽要帶我來看電影?”


    他驚訝:“不是你要來的嗎?”


    穀雨皺眉:“可我想看的是三級片,不是動畫片。”


    小丫頭音量不小,周圍的觀眾都是父母帶著孩子,聽到這話,齊刷刷地瞧過來,盯著這對男女,眼神怪異。韓恕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韓恕一……”


    “看電影,不許說話!”


    穀雨覺得委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聲嘟噥:“我餓了。”


    韓恕一驚訝地看著她:“你吃了這麽多爆米花,還餓?”


    穀雨晃了晃手裏的紙盒:“這個隻能算零食,不是正餐,吃不飽。”


    韓恕一看著她厚厚的頭發,認命了,問她:“你想吃什麽?”


    “法國菜,我們可以看完電影去。”


    “不吃日本菜了?”


    穀雨側著頭,用舌尖舔了一下自己整齊的小白牙:“地球這麽大,美食這麽多,我不能固步自封,要學會與時俱進。”


    韓恕一伸出手,故意弄亂她的頭發,就像搓一朵黑色的花:“對,你是從火星來的。”


    看完電影,兩個人坐在餐廳吃東西。


    穀雨拿著菜單看了一會兒,放在一邊,對侍應說:“我要跟他一樣的。”


    韓恕一奇怪道:“我還沒點呢,你不再看看?”


    穀雨搖頭:“我看不懂,就算看懂了,我也不知道該吃什麽,你點。”


    韓恕一沉默了一下,點好兩個人的餐點,在等上菜的當口,他跟小丫頭說:“穀雨,有沒有想過繼續上學?”


    穀雨看著他,問:“學什麽?”


    這句倒把韓恕一難住了,是啊,學什麽呢?她從14歲就再沒上過正規學校,底子打得不好,基礎知識欠缺,現在她已經二十二歲了,難道讓她迴去念中學,跟一群十幾歲的孩子一起上課?別說她跟一般人不一樣,就算是個正常人,恐怕都受不了。


    頭盤上來,兩個人鋪好餐巾,韓恕一發現,穀雨雖然不會點餐,但餐桌禮儀還好,估計是小時候顧清明曾經教過她。他想了想,對她說:“你可以學一些自己喜歡,又比較實用的東西。我小堂嫂也沒上過大學,現在她每天學英語,我堂哥找老師在家裏教她,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穀雨擦了擦嘴,斷然拒絕。


    好意被人打斷,韓恕一心裏有點不痛快,語重心長地說:“穀雨,你不能一直這樣,以後的日子還那麽長……”


    穀雨抬頭,奇怪地看著他:“我一直都在學習,哥哥教我的東西,我從來沒扔掉,我為什麽不能這樣?”


    韓恕一想起來,立夏的確說過,顧清明一直是自己教她,還說她天賦異稟。可是,她當年還那麽小,她能學到什麽呢?那些東西能讓她找到更好的工作,賺更多的錢,更好地照顧自己嗎?


    穀雨看著韓恕一沉默的臉,問道:“韓恕一,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被人戳中心事,韓恕一頓感無措,這丫頭有時犀利得讓人尷尬,別人都是看破不說破,她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她這樣直接,跟她說話倒是不用繞彎,隻是有時候真真讓人下不了台。


    見韓恕一沒答話,穀雨撇了撇嘴:“我也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不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有什麽問題。每個人都不一樣,她是她,我是我,你為什麽要用別人的標準來衡量我?我又沒礙著你。”


    韓恕一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


    “你覺得什麽?”


    他擺了擺手,決定放棄:“算了,沒什麽。”


    穀雨點點頭,不再理他,專心對付自己的鱸魚。


    韓恕一無奈地看著她,小丫頭剛剪了頭發,像不戴眼鏡的阿拉蕾,怎麽看都是長不大的樣子,二十二歲的年紀,卻長著隻有十六七歲的容貌,讓他不忍苛責。算了,不學就不學吧,大不了以後他養著她,這麽小小的一個人兒,能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呢?雖然……是能吃了點,可他也不是養不起。像穀雨這樣無憂無慮挺好的,她本來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如果顧清明還在,他也是這樣的想法吧,打算養穀雨一輩子。這麽想的時候,韓恕一忽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穀雨說話向來有口無心,說完就忘,從不記仇。喝了口飲料,她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隨口問:“韓恕一,你是不是暗戀你嫂子?”


    “啊?”正在神遊的韓恕一沒防備,被她嚇得一抖,叉子上的鱸魚差點掉在地上。


    “你嘴上叫她嫂子,可她根本就沒有嫁給你堂哥,你還有機會。不過按照你們的規矩,這也算是勾引大嫂了吧?你要被三刀六洞的吧?”穀雨上下打量他,那眼神好像在說:就你那小身板,能受得了嗎?


    韓恕一哭笑不得:“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誰敢喜歡她?我不要命了?我堂哥是隻公豹子,她是隻母豹子,四五個大男人,專業練過的,都近不了她的身,我可不喜歡她那樣的。”


    “你不是說,她人漂亮,身材又好,又好學,還很努力。”


    韓恕一“哼”了一聲:“那是我堂哥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她在我堂哥心中自帶光環,在他眼裏,她當然什麽都好。”


    “在你眼裏不是?”


    “也不能說不是,隻是感覺沒那麽強烈吧。一個人再好,也有缺點。但是愛情會讓人盲目,無限放大對方的優點,缺點也變成了優點。”


    穀雨點點頭,又問:“她是不是不愛你堂哥,還想離開他?”


    韓恕一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從她學的東西就知道了,她想離開這兒,甚至想遠離華語區,不然她學英語幹嗎?”穀雨動了動小刷子一樣的睫毛,抿了抿自己可愛的嘴唇:“我猜對了?”


    韓恕一低頭笑了一聲:“也對,也不對。”


    “怎麽說?”


    “她心裏一直裝著一個人,她被那個男人愛過,也被他傷害過。傷得很重,卻依然忘不了他。所以她對我堂哥的感情,有感激,有欣賞,但是距離愛……總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穀雨覺得奇怪:“既然這樣,你堂哥為什麽不幹脆放了她?”


    想起那兩個人的過往,韓恕一有點唏噓,拿起刀叉,一邊給魚剔骨,一邊說:“這裏麵的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這牽扯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總之就是兩個字,孽緣。”


    第二天上午,韓恕一將修改好的合同放在韓棠的辦公桌上。


    韓棠拿起合同翻了幾頁,見對麵的人一直在打嗬欠,韓棠笑了一聲,揶揄道:“怎麽?昨晚做賊去了?”


    韓恕一用手順了一下頭發:“沒有,跟一個小丫頭聊到大半夜,睡晚了,不太精神。”


    “顧清明的小妹?你們最近關係好像還不錯……”韓棠打量他:“你心情也不錯。”


    “把立夏送進了戒毒所,看穀雨生活得也可以,也算了了一件心事。”韓恕一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提神。


    韓棠從合同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地說:“我對這倆姐妹的人品始終有保留,你盡到心意就行,別陷太深。”


    聽到這話,韓恕一心裏有點別扭,喝了一口咖啡,迴道:“立夏是有點問題,可她的事,跟穀雨無關。”


    韓棠揚了揚唇角,向後靠著椅背:“是跟她無關,可是你想過沒有,一個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孩子,你一頓飯的花銷可能是她幾個月的薪水,你家寵物的口糧費可能比她的夥食費還貴,當她把你的照顧當成了習慣,對你是否還有感激之心?”


    “哥,你這麽說太武斷了。”


    韓棠將筆扔在桌上:“的確武斷,所以我沒有阻止你跟她交往,隻是提醒你,凡事留個心眼。貧窮不是原罪,但人心難測。見利忘義是人性的弱點,不分有錢沒錢。但有時候你得承認,人窮的時候,更容易受誘惑。”


    韓恕一無奈地笑:“你在說我們自己吧?”


    韓棠瞧了他一眼:“我在說所有人,不過……我們現在真是挺缺錢。”他揉了揉太陽穴,“是我太激進,盤子開得太大,投資的項目太多,資金迴籠沒有達到預期,又遭到文家的封殺,我們現在是捉襟見肘。”


    韓恕一沉默了一下,問道:“葉家的資金到位也解決不了問題?”


    “能緩解一時。我們跟銀行貸款屢屢受挫,找人融資,對方又推三阻四,文家這是要趕絕我們。”


    韓恕一歎氣:“真沒想到,他們的影響力居然可以延伸到港島。”


    “如今都在北望神州,文氏集團財雄勢大,是盤根錯節的大家族,誰敢得罪這個商界泰鬥?”


    韓恕一說:“如果顧清明還在,我們還可以把後備資金放在股市裏搏一把,可惜……我們找別人操盤怎麽樣?我認識幾個行內很有名的股票經紀,或許……”


    韓棠擺了擺手,不感興趣的樣子:“財不入急門,現在世道不好,緩緩再說。我們就這麽點家底了,敗光可就沒了。”他端起茶杯,瞧了眼坐在對麵的韓恕一,“話說迴來,你當初跟顧清明關係那麽好,怎麽就沒把他挖過來?倒是便宜了葉念澤。”


    韓恕一無奈地笑了笑:“誰讓咱們沒有一個像巧巧那樣的妹妹,顧清明說,在我和巧巧她大哥之間,他隻能選擇後者。不過他也說過,等你上位之後,會極力促成兩家的合作,他來做中間人。可惜,他沒能等到那一天。”


    韓棠點點頭,語氣頗惋惜:“雖說家族之間的合作,利益是大前提,但如果有個可信的人在中間斡旋,彼此之間就不會有這麽多猜忌,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各懷心思。”


    韓恕一又想到了什麽,問他堂哥:“說起葉念澤,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哥,你找黎邦偉幹什麽?他們黎家現在就是戰爭販子,哪裏打仗,他們就往哪裏湊,做的都是要命的買賣,跟我們可不是一路。”


    韓棠站起來,在身後的書櫃隔層裏拿出一罐茶葉,聞了聞:“你想多了,黎老爺子做大壽,我就是過去問候一下,順道跟他們預定了點東西。”


    “什麽東西?”


    “m4係列,每樣一件。”


    韓恕一驚訝:“美式武器,軍隊用的,你要這些幹什麽?”


    韓棠將那罐茶葉放了迴去,又拿了一罐下來,隨口道:“送人。小夏前幾天迷上一款遊戲,模擬武器拆卸的那種。那死丫頭記性好得驚人,沒幾天就玩膩了。我就跟她說,有本事你去拆真的。她跟我較勁,說我能弄來,她就敢拆。”


    韓恕一聽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就給她買真的,讓她挨個拆著玩?”


    韓棠沒否認:“有問題嗎?”


    韓恕一有點無語,支支吾吾地說:“問題倒沒有。隻是,你不會連子彈一起給她吧?”


    韓棠瞥了他一眼:“我傻?”


    韓恕一幹笑了兩聲,頓了頓,又問:“送東西給她,這是和好了?”


    韓棠想了想,摸著下巴,嘀咕了一句:“算是吧。其實……我都忘了我們上次因為什麽吵起來的。”


    韓恕一瞅瞅他,心想:你們兩個掐架就像吃飯一樣,還需要理由嗎?然後很多嘴地說了一句:“我記得上上次是因為一個牙印。”


    韓棠瞪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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