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沛涵大婚後第四日,京州,慕王正邸。


    “如今做弟弟的想見七哥一麵,當真是比登天還難。你這府邸絡繹不絕,我險些便要送上拜帖預約日子了。”聶沛瀟前來京州參加聶沛涵大婚,此刻正吊兒郎當地坐在慕王正邸偏廳,悠閑地打趣著他最親近的兄長。


    聶沛涵聞言頗為無奈地揉了揉額頭。自他大婚已然過去四日,可前來恭賀的公卿世家卻是有增無減,送來的賀禮恨不能將他的府邸堆滿。再想起莊蕭然帶來的九九八十一抬嫁妝,聶沛涵已能預感到他返迴房州的路程將會十分艱難。


    “旁人調侃便也罷了,你還來湊什麽熱鬧!”聶沛涵的喝斥之中帶著疲於應付的無奈。他平日隻與軍中將士交好,鮮少與朝中權貴結交。如今這一場昭然若揭的賜婚將他推上風頭浪尖,他自然十分不適應。


    聶沛瀟看著聶沛涵這副模樣,拊掌再笑:“好得很,原來除卻鸞夙之外,還有旁的事能教七哥頭痛!今日我才算是開眼界了。”


    此話一出口,不待聶沛涵反應,聶沛瀟已然知曉自己說錯了話。他看著聶沛涵逐漸變作麵無表情的臉色,心中暗道糟糕。


    他這位七哥,平日裏總是喜怒不形於色,尤其是忌諱的事情從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從前聶沛瀟看七哥還能對鸞夙流露出黯然、傷情、憤怒、執著等等模樣,然而如今,聶沛涵這副冷淡無波的表情,才更提醒著聶沛瀟,那個喚作鸞夙的女人,是他七哥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聶沛瀟尷尬地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父皇果真是煞費苦心,將莊家嫡女許配給你,這用意再明顯不過。你都沒瞧見,婚宴上老四氣得連連冷笑。若是我沒猜錯,他近日裏必定有所行動,我看他是等不及了。”


    聽聞此言,聶沛涵瞬間恢複了冷冽:“敵不動,我不動。且看他耍出什麽把戲吧。”


    聶沛瀟連忙附和,見成功轉移了話題,便又半是好奇半是打趣地問道:“說實話,我當真奇怪,父皇微服私訪的時候,七哥你到底做了什麽?怎得父皇一迴京州,態度立刻明朗了?”


    他做了什麽?聶沛涵自嘲地笑了笑,說來此事還應多謝鸞夙。他不過是呈上了從江卿華那裏得來的半幅龍脈地圖,又言明已與雲氏接上了頭,父皇便下定決心將左相的名望與勢力給了他。


    ……


    聶沛涵沒有迴話,無比寂寥地歎道:“經鐸,其實我很羨慕你。”


    “哈!羨慕我什麽?”聶沛瀟仍舊是那副風流模樣:“七哥如今掌權在即,又如願娶了莊蕭然與鸞夙,往後江山美人兩不誤,這世間還有比七哥你更快活的嗎?”


    聶沛涵打量著與自己最親近的九弟:“你無意於權勢,也無意於情愛,日日風流場上走,沒心沒肺。其實如此度過一生,倒也恣意快活。”


    “七哥若是想,也能如此。身為皇子,這點享受還是不成問題的。”聶沛瀟笑道。


    “我不行,我的心太大,受的束縛也太多。”聶沛涵語中是淡淡的惆悵,叮囑聶沛瀟道:“經鐸,這輩子都不要去碰觸‘權、情’二字。沾上一個,你便放不下了。”


    聶沛瀟終是收斂起玩笑神色,鄭重迴道:“七哥放心,這輩子我便是個閑散王爺,除了七哥,誰都別想用我。”


    這份兄弟之情到底是讓聶沛涵感到安慰,他重重拍了拍聶沛瀟的肩膀,笑了笑,沒有再言。


    聶沛瀟眼見著氣氛又冷了下來,便佯作壞笑地問道:“你和七嫂還好吧?”


    聶沛涵瞥了聶沛瀟一眼,麵色冷淡:“你說呢?能不好嗎?”


    聶沛瀟聽聞此言,心中暗暗想要扇自己兩巴掌。怎麽如何說,都逃不開跟鸞夙有關的話題?成日裏他自詡的精明眼色都哪兒去了?


    聶沛瀟正自責著,卻聽聶沛涵幽幽道:“你無須自責,與你無關。”


    聶沛瀟立刻笑了:“七哥還會讀心術?”


    聶沛涵挑眉:“你的那點心思……”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道:“自到了京州,我總會想起她,所以無論你說什麽,都是徒勞。”


    聶沛瀟一句安慰之語尚未出口,聶沛涵又已換上了黯然的表情,沉聲道:“她的孩子沒了。”


    聶沛瀟有些愕然,但他聰明地沒有過問個中內情,隻是笑道:“這不更好嗎?”


    聶沛涵隻自嘲地笑了笑,並不多作解釋。


    這突然提起的傷感話題,令聶沛瀟想起了前幾日出使北宣所發生的事。他猶豫著是否要將自己私下贈送美人給臣暄的事告知七哥。聶沛瀟感受著肩頭屬於自己七哥的溫熱手掌,到底還是一咬牙,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七哥……此次臣暄登基,我奉父皇之命去黎都時……”


    “王爺……”聶沛瀟的話剛說到一半,便瞧見一個粉色身影娉娉婷婷走了進來,挽著婦人發髻,眉宇間既端莊又嫵媚,正是新婚不過四日的慕王妃莊蕭然。


    她甫一入內,見聶沛瀟也在側,立時停下腳步:“九弟也在?”


    聶沛瀟已然起身見禮:“七嫂。”


    莊蕭然對聶沛瀟頷首微笑,這才轉對聶沛涵道:“方才爹爹派人送來口信,請王爺您過府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聶沛涵有些詫異。昨日是莊蕭然迴門的日子,他已陪著她去了一趟左相府,嶽丈莊欽也與他密談至挑燈深夜。怎得今日又讓過府相商要事?


    聶沛涵眉峰微微蹙起,與聶沛瀟不動聲色對望一眼,才對著莊蕭然道:“知道了。今日九弟留在府裏用飯,你讓下人多置備些酒菜。”


    待莊蕭然離開後,聶沛瀟立時大唿:“我今日約了人去醉花樓喝花酒!”


    “胡鬧!”聶沛涵鳳眼微眯:“堂堂皇子,怎得總是出入那種地方?傳到父皇耳朵裏有你好看。”


    聶沛瀟聳了聳肩,不敢再言。


    待用過午膳,聶沛涵便與聶沛瀟一道出了門,為著掩人耳目,馬車先將聶沛瀟送去京州最大的青樓醉花樓,才又折去莊相府上。


    如此一談便是大半宿。待聶沛涵從相府迴到慕王正邸,已是天色漸明,他便直接換了親王朝服去上早朝。


    聶沛涵徹夜未歸,莊蕭然也挑燈等了一整夜。待聶沛涵下了早朝迴到慕王正邸,莊蕭然又連忙張羅著早膳。直到坐在膳廳裏,夫妻兩人才算好好說上一句話。


    但見聶沛涵麵色有些不豫,將廳內服侍的下人們屏退,才對莊蕭然道:“今日早朝之上,我已向父皇迴稟過,咱們後日便啟程迴房州。”


    “這麽快!”莊蕭然有些愕然。這府裏諸事都要收拾整理,況且她的嫁妝與朝臣們送給聶沛涵的大婚賀禮,拾掇起來也需好幾日。


    聶沛涵卻是一派不容推後的口氣:“等不及了,後日便走。你的嫁妝你最清楚,有些箱籠先暫且擱在京州無妨,來日再派人送去房州。至於那些賀禮,禮單我會命管家交至你手中,該留什麽該帶什麽,你做主吧。”


    莊蕭然雖對這個決定感到突然,卻沒有向聶沛涵詢問原因。反倒是聶沛涵主動道:“京州形勢有變。我與嶽丈商量過,房州是我的封邑,於你而言最為安全。”


    “於我而言最為安全?”莊蕭然敏感地抓住了聶沛涵話中的重點:“王爺的意思是……”


    聶沛涵終是放下碗筷,隱晦地對莊蕭然笑道:“你很聰明。我的意思是,這一次隻有你迴去……”


    *****


    兩日後,慕王聶沛涵與新婚王妃啟程返迴封邑房州。說是要輕車簡從,可前前後後還是裝了五十餘輛馬車。聶沛涵與莊蕭然同乘一車,與侍衛們先行上路,剩餘的行裝浩浩蕩蕩跟著,腳程倒也不算太慢。


    隻是出了京州不過七日功夫,他們便遇到一撥山賊打劫。聶沛涵本人沒有露麵,隨行的侍衛們已將山賊一舉殲滅,但慕親王衛隊也損失慘重,折損數十人。


    此後又走了十餘日,聶沛涵一行來到曲州邊境,也是福王聶沛瀛的封邑。尚未來得及入曲州城門,他們便於近郊再遇一撥流寇。這一次,慕親王衛隊全軍覆滅。待到福王聶沛瀛聞訊前來援兵時,隻剩下十餘人護著聶沛涵與莊蕭然所乘的馬車,且戰且退。


    聶沛瀛親自帶兵將流寇殲滅,此時誠郡王聶沛瀟也帶著援兵趕至,這才算是真正解了圍。消息傳迴京州,統盛帝聶競擇震怒不已,立刻便將肅清賊寇的任務交由福王聶沛瀛主理,限期半年之內。


    此消息一經傳出,朝中人心大變。須知四皇子、福王聶沛瀛在朝中素有仁善之名,頗具文治之功。而這等肅清賊寇的任務,向來是七皇子聶沛涵或九皇子聶沛瀟所擅長。今次統盛帝卻破天荒地將此事交由聶沛瀛,便惹來朝中猜測,道是統盛帝欲培養聶沛瀛在軍中的威望。


    而慕王聶沛涵方麵,大約是因為損失慘重傷了元氣,無甚表示。


    一時之間,南熙立儲之事好似又添了變數,各家皆持觀望態度。


    當然,這隻是朝中流傳的版本。而聶沛涵兩次遇襲的真正內幕,遠不如眾人想象之中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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