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綁走!聽聞岑江此言,鸞夙不禁心中大驚,再看聶沛涵,臉色也比方才陰沉了幾分。


    聶沛涵轉首看了看鸞夙略顯不整的衣衫,立時邁出屋子,站在門外向岑江低低詢問:“可看到是被誰擄走的?”


    鸞夙側耳細聽,但聞岑江之聲:“據暗衛迴報,來者足有數十人之多,打頭的是個年約四五十歲的男人,方額闊臉,武功極高,瞎了右眼。”


    方額闊臉,武功極高,瞎了右眼……隻一瞬間,鸞夙已猜出是何人所為——幽州郇明!


    他竟然沒死!鸞夙霎時感到一絲慶幸之意湧上心頭,然轉念又想起他擄走了江卿華,便又開始惶恐不安。


    郇明為何要擄走小江兒?是單純為了報聶沛涵一箭之仇?還是因為小江兒如今的名字叫做“淩芸”?這些念頭在鸞夙腦中飛快掠過,她自覺再也無法坐以待斃,遂連忙起身整理衣衫,開門而出。


    聶沛涵仍舊與岑江商討著什麽,顯然他也猜到了來人是誰。他見鸞夙斂去狼狽衣裝出了屋門,隻輕蹙眉頭,便又轉對岑江道:“你在此看著她,我去會一會郇明。”


    岑江聞言猶豫片刻,頭一次違逆了聶沛涵:“此次殿下乃是秘密出行,隨身僅帶了十餘名暗衛,況且此地已非房州境內,咱們無權調動官兵……對方數十人來勢洶洶,屬下懇請與殿下一道。”


    聶沛涵臉色冷冽:“誰是你的主子?”


    岑江立時跪地請罪:“屬下擔心您的安危。”


    聶沛涵一雙鳳眼微眯,正待發怒,鸞夙已擋在岑江麵前,道:“我隨你一起去。郇明大約是抓錯人了。”


    聶沛涵隻覺鸞夙這句話大有深意,一時間卻又無法細想其中內情,唯有蹙眉問道:“你到底窺了郇明什麽秘密?竟讓他三番四次如此大動幹戈?”


    鸞夙輕輕歎氣:“我已知曉郇明的真實身份了……殿下若再不當機立斷,隻怕芸妹妹性命堪憂。”


    “那我更不能讓你去。”聶沛涵阻下鸞夙,再對岑江命道:“你留下,咱們驛站會合。”此言甫畢,已疾行至院門外,一個利落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去。


    鸞夙見此情狀,便開始尋思說服岑江帶自己去見郇明,豈知腹稿隻打了一半,卻聽聞院外又響起了馬匹嘶鳴聲,且聽聲音尚不止一匹。岑江立時警惕起來,護著鸞夙欲返迴屋內,待定睛細看乃是聶沛涵去而複返,才又放下心來。


    聶沛涵身旁多了兩名侍衛,他利落下馬將一張信箋遞給鸞夙:“下山之路已被郇明的人馬堵死了,他派人送信於我,要你我二人去此地見他。”


    鸞夙從聶沛涵手中接過信箋,一眼便瞧見其上“鏡山水月峰”幾個大字,更證實了心中所想。難怪前次郇明擄劫她時,非要到祈城才願意亮明身份,當時她還猜不透原因,如今既知曉了祈城乃是從前的競城,郇明又知道鏡山水月峰,她便也坐實了郇明的真實身份。


    鸞夙手執信箋對聶沛涵誠懇道:“殿下準我同去吧,郇明絕不會傷害於我。相反殿下與他有失眼之仇,他若有何異動,我大約還能勸阻一二。”


    聶沛涵盯著鸞夙細瞧,似在心中斟酌此法。鸞夙自然知曉他的猶豫,不禁輕歎一聲,再道:“還請殿下快些決斷,否則若是晚了,隻怕芸妹妹受不住酷刑,便要將龍脈之事告知郇明了。”


    這一句話正中聶沛涵的痛處,他額上青筋一跳,咬牙立斷道:“走。”言罷已拉過鸞夙手臂,行至院外:“你與我共乘一騎。”


    鸞夙四顧看去,聶沛涵的幾名侍從和岑江皆是一人一騎,她別無選擇,隻得妥協上馬,任由聶沛涵雙臂環抱自己,握住韁繩打馬疾行。


    如此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行終是到了水月峰下。此峰並非鏡山最高峰,亦不算陡峭,但騎馬是絕對上不去的。聶沛涵與鸞夙隻得下了馬來,改為步行。


    相比幾個侍從的高度警惕,聶沛涵則顯得沉穩許多,邊登峰邊對鸞夙囑咐道:“見到郇明之後,若情況有變,你無須顧忌我,徑自下山即可。我會派岑江護著你。”


    鸞夙鼻尖一酸:“我有法子自保,殿下放心。”


    聶沛涵腳下微頓,再次問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你與郇明之間的事?”


    鸞夙苦笑:“正因事到如今,才無須我多言。待見了郇明,殿下大約便會知曉了。”她有她的私心,倘若此刻告知聶沛涵自己的真實身份,隻怕聶沛涵會就此拋下江卿華,攜著他殺出重圍。


    她不能讓她的好姐妹小江兒再因她而遭受苦難,更何況她自己也想再見見郇明。鸞夙正這般想著,忽然感到自己左手一熱,已被聶沛涵握在手中,那帶著薄薄細繭的掌心摩挲著她的肌膚,令她恍惚失了神。


    鸞夙掙紮了一瞬,然而聶沛涵的手勁實在太緊。她隻怕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與他指尖相纏,想了想,便也由著聶沛涵去了。


    山路崎嶇,並不好走,如今親身體會才知,要在一座山峰之上修建衣冠塚是多麽艱難之事。鸞夙感動於父親淩恪對母親的承諾與情意,正兀自慨歎,聶沛涵又已停下腳步。


    鸞夙抵著日曬抬眼望去,前方二十步開外,齊齊站了數十人,幾乎要將水月峰的峰頂團團包圍。母親那華麗的衣冠塚坐落在水月峰快到峰頂的位置,白玉石板清晰在望,一並能望見的還有衣冠塚前的兩個人。


    一人灰布衣衫,一人鵝黃衣袂,從身形來瞧,必是郇明和江卿華無疑。


    聶沛涵立在原地沒有動,對方卻已派了人前來相請:“我家主公有請慕王殿下與鸞夙姑娘,旁人一概不能上峰。”


    此話一出,聶沛涵身後幾名暗衛連同岑江一並抽刀,險要動手反抗。聶沛涵卻淡淡抬起左手相阻,另一手仍舊握著鸞夙柔荑,對來人迴道:“有勞帶路。”


    那人還算客氣,再對聶沛涵拱手還禮,便引著他二人往山頂而行。人未近,聲先至,離母親的衣冠塚尚有十步之遙,鸞夙已聽見了郇明聲如洪鍾的話語:“慕王殿下,別來無恙。”


    聶沛涵倒是很沉得住氣,直至走到郇明麵前,才徐徐迴話:“托先生洪福,一切安好。”


    鸞夙這才打量起郇明來。但見他此刻立在母親的衣冠塚前,布衣颯颯,難掩鋒芒怒意。她猶記上次見他,尚且還似中年之士,誰想不過半年未見,他如今竟已遍染白發。鸞夙瞧見郇明右眼之上覆了一物,遮蔽了那隻盲眼,不知為何,看到此處便要落下淚來。


    郇明失了一隻眼,說來皆是因她而起。


    此時被郇明綁縛在一旁的江卿華也瞧見了聶沛涵與鸞夙,連忙大聲唿救:“殿下救我!”


    隻這一句,已令鸞夙一驚,連忙將自己左手從聶沛涵掌心之中抽出,收迴袖中再不言語。


    然而這一幕到底是落入了郇明眼中,他雙手背負,淡淡歎了口氣:“慕王殿下,你可知這墓塚之中所葬何人?”


    聶沛涵抬眼瞧了瞧墓碑,隻見其上鐫刻著“淩府雲氏埋香於此”,下頭署著日子,並不見亡者姓名,僅能判斷是婦人之墓。


    聶沛涵並未迴話,唯聽郇明再道:“此處乃是北熙淩相夫人的衣冠塚。”


    聶沛涵心中已隱隱有此猜測,仍不說話。


    郇明見狀又是一聲冷笑,再道:“你倒是沉得住氣。若非相爺十年前援手救你一命,他也不會與周會波結下梁子,又被周家構陷,平白闔府抄斬。”郇明另一隻完好的左眼似有若無地瞟了鸞夙一眼:“說來淩府滅門慘案,皆是因你而起。”


    原來當年是周會波在原歧麵前進獻讒言,才會惹出淩府滅門慘禍。鸞夙心中驚訝之餘,又想起從前在聞香苑掛牌之時,周會波之子周建嶺曾與臣暄爭奪自己,不禁也感慨命運弄人。須知她當時初衷是選周建嶺,如今想想,自己當初若真是選了他,與殺父仇人同床共枕,才會是平生奇恥大辱。


    想到此處,鸞夙不由心底一抽,腦海中恍惚浮現出聞香苑掛牌那日臣暄送她《春江花月圖》的情形。隻這一瞬的出神,她耳中已聽郇明又續道:“淩府滅門之仇,郇某盲眼之恨,今日欲向慕王一並討要。”


    鸞夙再看聶沛涵,見他依舊鎮定自若,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世人都道幽州郇明才高八鬥,文武雙全。如今來往幾番才知,不過是個隻會挾持女人的小人罷了。先生可覺得此計屢試不爽?”


    郇明亦笑迴:“世人都道南熙慕王乃是修羅戰神,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不想卻忽然娶了位側妃掩人耳目。隻是這側妃姿色平平,也不知慕王究竟看中她什麽?”


    聶沛涵仍舊噙著冷笑:“方才聽聞郇先生所言,分明是北熙淩相故友,欲為淩府出頭。隻是先生出手之前也該打探清楚,你所擒之人是誰,可莫要做出悔恨之事。”


    郇明聞言大笑三聲:“隻怕是慕王要做出悔恨之事。”他看了看不發一語的鸞夙,又看了看一旁被縛的江卿華,又道:“郇某給慕王兩個選擇;要麽留下鸞夙姑娘的性命,郇某放殿下與你這側妃安然離去;要麽便教側妃娘娘今日為淩夫人陪葬,自此慕王與鸞夙姑娘去做那神仙眷侶。不知慕王意下如何?”


    聽聞此言,鸞夙忽覺郇明這話並不是說給聶沛涵聽的,而是說給她聽的。她不禁轉首看向聶沛涵,果見他謹慎斟酌起來。


    是嗬,如今郇明人多,聶沛涵寡不敵眾,便不得不選。鸞夙知道這是個兩難抉擇,郇某分明是故意誤導聶沛涵,要他在龍脈與她之間做個抉擇。再者小江兒是他的側妃,而自己是他心上之人,無論聶沛涵放棄誰,都會令他背上“忘恩負義、負心薄幸”的罪名。


    鸞夙知曉他心中之煎熬。她不願聶沛涵為難,亦或者說,她不敢麵對他做出的那個決定。無論他放棄誰,於她而言都是一場悲哀,因為鸞夙便是淩芸。


    這一場生死抉擇之中,聶沛涵與她,都注定是輸者。郇明段數之高,可見一斑。


    鸞夙終是沒有等到聶沛涵的答案便搶在他之前先開了口:“郇先生不必為難慕王殿下,你放了他們吧,我留下。”


    “鸞夙!”聽聞她欲以己身交換人質之言,聶沛涵立時蹙眉斥責。


    鸞夙卻對他綻放出一個極為無奈的笑容:“今日之事終歸因我而起,若非殿下前來尋我,也不會平白生出這一場事端。我留下,本就無可厚非。”


    鸞夙瞧見聶沛涵額上逐漸青筋暴露,一張魅惑俊顏滿是詭異殺意。她知他已失了方才的鎮定自若,更知他是臨界盛怒邊緣,可她隻能裝作沒有瞧見,轉對郇明淡淡道:“郇先生放人吧。”


    郇明用那隻完好的左眼仔細打量著鸞夙,沒有立時說話,沉默半晌方迴歎一聲:“小姐,你實在是護著他。”


    “小姐”這個稱唿自己是有多久未曾聽過了?足足九年了吧?鸞夙低眉笑了笑,沒有再看聶沛涵,隻抬首對著郇明唏噓感歎:“淩未叔叔,你還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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