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你是北熙人還是南熙人?”一個頗為英姿颯爽的少女騎在馬上,側首問著馬車內的男子。


    “北熙。”馬車內姓蘇的清秀男子答道。


    “那怎得會來南熙?且還識得丁益飛將軍?”少女好奇地透過馬車的簾帳向內看去。


    “他是家父故交。”清秀公子再答。


    “難怪他讓咱們捎您一程。您這是要迴北熙哪裏?”少女又問。


    “且行且看吧!”清秀公子眼中也透露出一絲迷茫之色。


    馬上英姿颯爽的少女,乃是北熙鎮遠鏢局鏢頭的女兒,名喚“無憂”。她自小跟著鏢隊出鏢,這一次是前往南熙煙嵐城為慕王聶沛涵護送大婚賀禮。如今北熙正逢原氏與臣氏交戰,他們鏢隊的生意便興隆起來,經常有官宦巨富托鏢護送值錢的財物。這一次大約也是送禮之人怕路上遭劫,才會特意雇了鏢隊一路護送。


    而馬車內姓蘇的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裝的鸞夙。當日她留書一封,在丁益飛的相助之下趁著聶沛涵大婚逃了出來,便與這來自北熙的鎮遠鏢隊接了頭。鏢隊當日將賀禮送至煙嵐城,並未多做停留便啟程返迴北熙,而鸞夙也在鏢隊主事的照拂下,隨之一道順利出城。


    如今算算,她已隨著鏢隊走了近二十日,一路上卻並未遇到房州出來尋人的官兵,想是她臨行前的一封書信已讓聶沛涵徹底死了心。如此想著,鸞夙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顧慮,雖說丁益飛尋的這一個鏢隊尚算可靠,但她畢竟是個女兒身,日日隨著這一眾大老爺們兒同吃同住,難免會有幾分忐忑擔心。畢竟她不是鏢頭的女兒,能心安理得地同鏢師們混在一處。


    眼看已出了房州地界,聶沛涵也沒有尋她的意思,鸞夙便思忖著離開鏢隊。她掀開簾帳看向馬車外的少女:“無憂姑娘,此離南熙邊境還有多遠?”


    “再有兩日腳程便能出了南熙邊境。此處已是祈城地界了。”無憂笑答。


    這麽快便到祈城了?鸞夙在心中琢磨著,再問:“無憂姑娘可曾聽聞‘競城’這個地方?怎得咱們一路行來,未路過競城?”


    這世上甚少有人知曉,鸞夙的母親淩夫人其實是南熙人士。隻不過淩夫人自小長在北熙,這個秘密才不與人知。但淩夫人天生體弱,生下鸞夙之後身體一直不好,不到兩年便撒手人寰。淩恪愛妻心切,便遵照亡妻遺願將其葬迴南熙家鄉競城,並在位於競城的鏡山之上為亡妻建了極為華麗的衣冠塚。


    從前鸞夙跟著聶沛涵來南熙時,因是受製於人,她又受了手傷,便也忘記留意競城的方位,隻隱約記得競城是在南熙邊境。如今她即將離開南熙,自覺理應前往母親的家鄉祭拜一番。誰想這一路走來,竟未路過競城此地,鸞夙才忍不住問了無憂。


    無憂聞言在馬上掩麵一笑:“你果然是北熙人,竟不知曉競城早在十年前便更名‘祈城’了嗎?”無憂耐心解釋道:“南熙統盛帝名諱聶競擇,登基十年之內競城先後發過三次大水。統盛帝自覺此地甚為不詳,且還沾了自己名諱,便將競城改為‘祈城’了。”


    原來祈城便是競城!鸞夙見此地已是祈城境內,遂連忙與鏢隊道了別。鏢頭見狀也不多做挽留,雙方便就此分道揚鑣。


    待打聽了鏡山的方位後天色已晚,鸞夙在城內歇了一晚,翌日清晨才往鏡山方向行去,隻為看母親一眼,訴訴這經年的磨難與苦楚。


    此時雖已過了六月伏天,然南熙仍舊濕熱,尤其鸞夙頂暑登山,更覺酷熱難耐,腳程緩慢。行了一日,才走到半山腰,距離她記憶中母親衣冠塚的位置,尚有一段距離。鸞夙隻得尋找借宿的人家,四下望了望,方圓數裏之內唯見一處房屋炊煙嫋嫋,應是山中獵戶,便連忙趕在日落之前前往借宿。


    鸞夙輕叩柴扉,喊了兩句:“有人在嗎?”見屋內無人響應,但院門卻並未落鎖。明明方才遠遠瞧著這屋子是有炊煙的,怎得走近卻無人了?鸞夙不禁有些好奇,伸手推開獵戶家的院門。


    隻向屋內看了一眼,鸞夙便懾住了。這屋內哪裏來的獵戶,隻有一張頗為熟悉的麵孔——岑江。


    鸞夙反應片刻,才輕歎一聲,問道:“隻你一人?”


    岑江已在此等了許久,見鸞夙麵上鎮定自若,便徐徐迴道:“殿下隨後即到。”


    鸞夙神色莫辨,再問岑江:“你們非要逼我?”


    岑江麵無表情:“殿下有話交代姑娘。”他看著鸞夙風塵仆仆的疲倦麵色,徑自道:“殿下說,姑娘誆也誆了,走也走了,如今也該玩膩了,還是早些迴去得好。”


    鸞夙麵色一緊:“你一直跟著我?”


    岑江並未正麵迴答,隻是道:“姑娘難道未曾想過,你跟著鏢隊同吃同住,那鏢隊裏血氣方剛的鏢師們為何沒有冒犯於你?”


    鸞夙沉默了,雖說她路上一直女扮男裝,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她是女子。岑江說的這事,她何曾沒有擔心過?原還以為是丁益飛安排得好,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鸞夙隻覺一種莫名滋味在心內頓生,這滋味究竟為何,她說不出,但絕不好受。試想自己一力逃避某人,然而行蹤卻一直為人掌控,對方不動聲色,自己卻還以為逃出了生天。這種滋味豈會好受了?


    鸞夙隻覺這二十日裏對聶沛涵的那一點思念之情,已被岑江的這一句話消磨殆盡,遂冷冷道:“有勞殿下與岑侍衛惦記,隻是我去意已決,迴不去了。”


    岑江看著鸞夙:“殿下早已猜到姑娘會這樣說,便也教我再轉告姑娘,若是姑娘不樂意迴去,他便隻好遷怒旁人。”


    “遷怒何人?”鸞夙已覺惱火不堪。


    岑江不語。


    “遷怒何人,你不知道嗎?”有人代替岑江迴了話。


    鸞夙聞言循聲看去,正瞧見聶沛涵麵帶戾色從馬背上跳下來,邊走邊冷道。二十日未見,他看上去很不好。


    聶沛涵沒有給鸞夙說話的機會,已徑直走到她麵前,死死捏住她一隻手臂:“鸞夙,你的手段真高明。”


    鸞夙別過臉去試圖掙脫他的鉗製,明知徒勞,卻還是想要奮力一試。可越想掙脫,那隻捏著自己的手便越是收緊,最後竟令她覺得生疼。除了疼,再無旁的感受。


    聶沛涵並不顧及院中尚有岑江在場,一雙深眸透著寒光:“戲弄本王很痛快?留下幾句不明不白的話,說走就走。鸞夙,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鸞夙仍舊掙紮不語。


    她這番模樣徹底惹惱了聶沛涵,他對著岑江撂下一句“出去”,便攔腰將鸞夙抱起往獵戶家屋內走去。


    “放開我!聶沛涵!你這個瘋子!”鸞夙在他懷中掙紮不已,剛反抗兩句,卻忽覺自己被重重放下,抵在了一張硬榻之上。


    鸞夙立時發現這是一處臥房,不由心驚問道:“你要做什麽?”


    聶沛涵直接用行動迴應了她,一個無關欲望、帶著滔天怒意的吻狠狠落在了她的唇上,從吮吸變作蹂躪與撕咬,似在懲罰她的欺騙與不告而別。


    鸞夙隻覺唇上傳來生生痛感,她極力掙紮,卻越發感到唿吸困難,口鼻之中被聶沛涵這個綿長有力的吻吸走了所有空氣,漸漸憋得窒息起來。


    這個吻仿佛傾盡了彼此所有的勇氣,良久,聶沛涵才離開了她的唇。鸞夙這才發覺唇上傳來腥甜之感,也不知究竟是誰的唇血。她抬手擦拭唇瓣,一句咒罵尚未出口,已被聶沛涵按倒在榻上,開始摸索她的腰帶。


    鸞夙立時明白他欲做些什麽,然卻已無力說話,唯有奮力抵抗希望能逃脫此劫。然而聶沛涵卻好似打定了主意,手上動作堅定有力,沒有任何遲疑。


    “啪”的聲響製止了這衝動的輕薄之舉。聶沛涵難以置信地撫上臉頰,俯身看向仰視於他的鸞夙:“你要替臣暄守節?”


    鸞夙連忙覷著這空當掙紮起身,抓緊領口與腰間,蜷縮一團靠在床榻的角落:“聶沛涵,我看不起你!”


    聶沛涵鬆開撫著麵頰的手,雙目通紅有如嗜血的野獸,麵上蘊著一絲絕望的哀傷:“為什麽?”


    鸞夙強忍怒意與哭意,並不迴答。


    “為什麽?”聶沛涵仍不死心,狠狠逼問:“為什麽騙我?為什麽要走?”


    他的雙手帶著魔力拂過她的脖頸,語中盡是誘哄之意:“告訴我,你有苦衷是嗎?”


    鸞夙隻死死揪著衣領,冷冷吐出三個字:“讓我走。”


    隻這一句,已令聶沛涵熄滅了所有欲望,他從榻上直起身來,瞧著鸞夙道:“我一路追蹤,曾想過諸多理由為你開脫。哪怕虛情也好,假意也罷,我要弄個清楚明白,並不是來聽你這三個字。”


    他再冷笑一聲:“寥寥三字,想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鸞夙,你想得太美。”


    鸞夙仍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不變,好似一隻受傷的小獸,不發一語,也不哭泣。


    她這副模樣看在聶沛涵眼中,卻是教他心中逐漸清明起來:“這就是你的答案?我對你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恨不得將心挖給你看……你還是選了他。”


    聶沛涵苦笑一聲:“你大可明白說出來,實不必嚇得逃走。我並非洪水猛獸,也不會勉強你什麽,你又為何不敢對我說?”他的目光微微閃爍,好似還抱著一線希望:“你是不敢對我說?還是不能對我說?鸞夙,你有苦衷對嗎?千難萬險我會擋著,你隻需跟從自己的心,為何要自己扛著?”


    鸞夙終是緩緩搖頭:“我沒有苦衷,我隻是想迴北熙,還請殿下放我一馬。”


    聶沛涵聞言雙眸微闔,好似要將那眼中的破碎掩埋幹淨。再睜開眼時,他目中已是一片死寂,隻那緊緊握拳的右手泄露出他此刻的忍耐與痛苦:“不能放你走,我與臣暄有約……”


    他忽然沉默起來,須臾才又冷冷一笑,探究的目光深如一汪幽潭,落定在鸞夙的麵容之上:“成婚當日我知道你不聲不響離開,我很生氣。我想也好,這個女人如此涼薄,已不值得我再上心了。芸兒比你體貼溫柔,我應當好好對她,借此忘懷……”


    聶沛涵的目光漸漸下移,看向她的足踝:“可是大婚之夜……我瞧見芸兒腳踝上的圖案……我做不到,我隻會想起你……你告訴我,她腳踝上為何也有一幅圖案?畫風、顏色如出一轍,連位置也相同。不要告訴我這是巧合!”


    鸞夙聞言霎時變了臉色,他竟然看出來了!他竟然看出來兩幅畫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他竟能在大婚之夜忍得住……鸞夙至此才感到無比的酸楚,沉吟半晌方答道:“殿下為何不去問問淩芸?”


    聶沛涵冷笑:“自然要問她,她此時正在祈城驛站。你可要與她當麵對質?”


    他竟將小江兒也帶來了!鸞夙聞言立時涼了心。是啊,她怎能忘了,聶沛涵最愛的是權勢江山,哪怕一時情場失利,也會被他拋諸腦後。她怎能為了他偶爾表露出來的柔情而疏忽他的本意?


    他來尋她,並非為情,而是為了她與小江兒足踝上的圖案。


    鸞夙自嘲地笑了笑:“新婚側妃也要算計,殿下好狠的心。”


    聶沛涵魅惑冷迴:“遠不及你。”


    鸞夙抬眸看著他冷冽的俊顏,正待張口再說些什麽,此時卻聽岑江的聲音在外響起,語中盡是焦急之情:“殿下,方才暗衛來報,芸妃娘娘在驛站被人綁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沉鸞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姵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姵璃並收藏沉鸞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