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來看)


    司空傅說罷,沒再繼續,靜靜地等薑迎消化信息。


    薑迎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司空傅所言大部分符合她方才的猜測,可當聽到這罪域形成於萬年以前、這計劃已有萬年的曆史,她心情還是十分複雜。


    好一陣後,她才抬眸看過去:“所以虛無真人亦是當時的罪人?”


    司空傅道:“是。”


    “看起來不大像。”


    司空傅疑惑:“不像?”


    薑迎想起今日之戰,對方無論沉穩度亦或敏銳度等等,均不像是一位活了上萬年的人。


    哪怕他後來陷入沉眠,也不該有如此急躁且魯莽的性子。


    她隨口說了句,司空傅聞言笑了聲:“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與歲數相符的智力與能力,倘若這些人個個精明,也不必淪落到今日這等地步。”


    薑迎聳聳肩,雖說不想附和他,但他說得倒也不錯。


    她沒再管這層問題,又問:“他奪舍你之前,是否一路跟隨王朝的那位小乞丐來到界輪盤?另外倘若界域失衡是他們所為,那他們為何不直接公開仙境消息與路線,讓所有百姓慕名而來,再從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當年明確得知仙境路線者,除卻我阿爹,看起來再無人得知,若是如此,他們‘招攬’的人員必定大打折扣,他們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最後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她擰著眉頭問司空傅:“當年在我看來,的確隻你一人隨我進入了仙境,不知在你我之後,你們司空府是否還有人前來,又或者你一路也留下了可供他們追蹤的路線記號?”


    司空傅一聽她最後一問,便知她在想些什麽。


    微微擴散的瞳孔讓他的情緒不甚清晰,但那低而輕的一個氣聲,卻能聽出他對此問題的抗拒。


    “你想通過我打探司空府,你是認為我會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六親不認,亦或覺得你我已是統一戰線了?”


    薑迎一聽,止不住笑出聲來。年輕清脆的聲音銀鈴般動聽,然而聲音之中又透露著冬日寒泉一般的冷意。


    “統一戰線?——該是我問你,你以為你坦白了罪域的消息,我便會與你站到同一戰線?


    你們司空府之人的下落,我並非那麽在意,但是莫怪我不提醒你,倘若你們司空府之人未與你匯合,他們恐怕是兇多吉少。


    當年傳聞敵國亦有仙人相助,放到今日局麵,想必你也清楚那‘仙人’意味著什麽、代表了什麽。


    既然你進入仙境便被對方奪舍,你認為你的司空府能夠幸免於難?


    又或者你們當中能出天之驕子,進入仙境後勤勤懇懇修行,進步顯著。然而這樣的優秀人選,在罪域亡魂眼中又是何等‘地位’?他們會放過這些現成的利用工具,隻因你這位兄長已被他們利用,便賣你這個麵子?”


    司空傅兩眼驟眯,一股濃烈殺氣滾滾而來。


    薑迎卻是輕蔑一笑,抱著胳膊倚著牆,右手隨手一捏印,對方便悶哼一聲,歪倒在地。


    “你的意識之外尚有我的封鎖術。你想要反抗或者其他,好歹,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處境。”


    司空傅痛得好一陣子發不出聲音也動不了,眼睛恨恨地看著薑迎。


    然而眼眸在意識遊離的情況下,黑乎乎的連聚焦也做不到,對於外人而言,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想要表達些什麽。


    待到薑迎覺得時間夠了,懲罰也夠了,她才鬆開手上印契。


    等對方意識重新凝聚,她如一切並未發生過一般繼續道:“那麽現在,讓我們忘記司空府的事情,迴到主題——我先前的問題,你能好好迴答我了麽?”


    司空傅的反應其實已經給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沒有必要再問下去,還不如迴到先前的主題。


    司空傅又花了小一陣子才勉強忍住痛苦,把自己的身子擺正。


    看到薑迎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暗暗咬了咬牙,旋即才緩慢開口:“虛無亡魂與那小乞丐無關,自他迴門與同謀者的談話之中得知,他當時竟一路追隨在我身後,打算進入仙境後,無論你我鹿死誰手,他都奪舍死去那人。


    至於為何不直接公布仙境的消息,是因罪域的修士已近飽和——罪域之中的靈氣總有上限,哪怕萬年更迭之下,此地靈植越發豐富茂盛,但隨著修士與靈物同步增多,靈植與仙宗所能提供的靈氣亦是有限。


    這樣的條件下,倘若再大肆引入外界平民,仙境資源便會失衡,資質好的修士修行速度便會減慢。加之你也清楚我們王朝對仙境所持的態度,讓聖……讓那昏君進入此地,保不準會如何對當地百姓發難。他們是罪人,對人命不定重視,但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容忍此地出現除他們以外的統治者,更不想讓別人影響此地百姓為他們撫養優秀修士的進程。”


    薑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方才喊那人昏君?……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認為你人在我手,為了不惹怒我才口不對心?”


    司空傅就知道她會留意到這個問題,抬眸淡看她一眼,冷笑道:“你當真以為司空府是隻忠於朝廷的走狗?”


    “難道不是?”


    “當年司空府扶持那人上位,隻不過是權宜之計、保命之舉。自從他登基後失了初心,被權勢與美色迷了雙眼、不顧朝政不顧社稷,他的敵對勢力便開始蠢蠢欲動,那時便意味著曾為他得罪盡天下的司空府遲早覆滅。


    但那人不在乎,什麽也不在乎,一心一意隻想著享受與長生。司空府接下查探仙境的重任,也不過是想利用此機會,逃離他的掌控自立門戶罷了。”


    薑迎眼睛眯起,森寒之氣驟然爆發:“所以你們司空府並不忠心,但也為了自己的野心,把我將軍府害得家破人亡……”


    司空傅反倒冷靜無比,淡淡地看著她:“此事哪怕司空府不做,其他人不會做?再說了,司空府當時並未真正出手,讓你家破人亡的,嚴格來說是當時出兵的十二太子,司空府當時不過是聽從命令,從旁稍加牽製。”


    薑迎麵色陰沉:“你的意思是,一個‘聽從命令’、一個‘身不由己’,便能將你司空府的責任撇幹淨?”


    司空傅道:“身處那樣的位置,無論司空府或你將軍府,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不欲推脫司空府的責任,但也希望你能明白,這世上沒有這麽多道理可言。我們司空府一旦抗旨,府中上下同樣無法活命,倘若換做是你將軍府接下這樣的命令,我想你們也難保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迫不得已對其他人下手。”


    薑迎聽完他的話,隻覺胸口生出股氣,堵得她把指關節捏出一片白。


    好半晌過去,她也沒辦法疏散這鬱氣,這一度讓她兩眼布滿憤怒的血絲。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才忽然冷笑一聲。


    麵上的怒意消失了,胸口的鬱氣也消散了。她收迴目光,看著地麵,語氣冷淡:“你說得對,人總有身不由己之時。


    若換做以往,你問這樣的問題,我或許會迴答你以將軍府作風,他們不認為你們該死,便會想辦法讓你們逃離此大難。但如今,既然你自己亦想得這般清楚,那我日後遇到你們司空府之人,便不必心存猶豫了。”


    如此明顯的意思,司空傅怎能聽不出來。


    短短抬眸間隙心緒便已轉換萬千。


    他也沉默了許久,久到洞內的空氣仿佛都已凝固。


    最後,他卻隻以一聲情緒複雜的笑收場,仿佛事不關己一般:“是死是活,時也命也運也。”


    旋即話鋒一轉,轉移到別的話題:“你前麵提起小乞丐,但不知你為何認為她也有亡魂跟隨?”


    薑迎也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漠然迴答:“聯係種種跡象,推論所得。”


    “你的意思是,當時王朝之內不止虛無一道亡魂?”


    “我以為與虛無一體共處的你,比我更清楚王朝那時究竟有多少亡魂。”


    司空傅嗤笑一聲,頭靠著洞壁:“這世間界域千千萬萬,遭到破壞的又不止王朝一域,當時有多少亡魂、各自是哪道亡魂進入了哪個界域,誰也不清楚。


    虛無明確知道的幾亡魂,正是敵國那些所謂的‘仙人’。他們聯手布了這麽一個局,引得各國交戰、王朝內亂,但後來真正引導目標者進入仙境時,他們便開始各自行動,具體誰盯上了誰,誰跟著誰,他們並不清楚,所以我也不清楚。”


    薑迎打探不到七月霜那道魂火的消息,也就隻好暫時放棄。


    這時她忽然生出一個疑問,並且百思不得其解:“他們要挑選合適的修士,便應從目標者的先天資質開始挑選不對麽?但我明確自己離開將軍府前,都不曾使用測靈盤,相信你們當時也未接觸過相應的測靈工具,那他們如何得知我們符合他們的標準?”


    司空傅道:“不一定需要靈根資質好。我從虛無口中得知,他當時並未寄希望於你,而是緊盯著我們司空府,因為司空府之人身體條件良好,適合充當他的新‘容器’。而你……”他看了她一眼,“那時虛無的計劃是這樣的,當你離開將軍府,你若是個愚笨之人,那麽恐怕連你父親所留的線索也看不明白,更毋論能夠找到仙境路線。


    所以他計劃著讓司空府半路奪走你的線索,代你破解線索秘密,再在前往仙境的途中伺機而動,爭取奪舍並借此引來更多的能人。


    而你倘若不是那麽愚笨,反而有些許小聰明,他也認為你隻能撐死進入界輪盤,躲不過司空府的後續追擊,也無法在仙境生存下去。


    但你當時不僅進入界輪盤,還能反殺敵人——雖說我不大想承認——但以你當時的年紀與條件,你能夠做到這等地步,能力已經確實高人一等。屆時他不僅能夠奪舍,還能將你放入仙境,讓你繼續發展,這對他而言毫無損失,甚至倒贏一筆,你說他何樂而不為?”


    薑迎並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聽到別人對自己的肯定,她哼了一聲。


    這麽一來,整件事她了解得差不多了。雖說還是無法確定王朝到底還有人多少人被他們騙入罪域,但好歹,她捋清了各種秘密的真相。


    這時,輪到司空傅心有疑惑:“你當時騙虛無與你見麵的理由——那個所謂的修為受阻——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的確聰明,也確實有勇有謀。她目前進入仙境六年左右,便已有煉氣八層,看來修行的資質同樣不差。


    那麽她會不會已經被敵人盯上,已經開始被竊取修為?


    他這麽一問,薑迎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方才說四小靈界其實是四小罪域,而罪域裏的亡魂又能相互聯係,所以他們之間的消息有一定的互通性對麽?”


    司空傅道:“你不妨直問。”


    “在我所在的宗門,一開始隻是道人與真人被竊取修為,但後來接連出現煉氣弟子修為漏泄的現象,這也是他們商議過的結果?”


    司空傅點頭:“距離突破罪域結界隻差最後一步,他們積攢的力量已接近破陣所需,現如今要急著做最後的衝刺了。


    另外,據負責維護法陣的罪魂所觀察,當破陣之陣有了一定的力量,真正的仙界與罪域交界的地方,會出現異常波動,屆時極有可能引起仙界之人關注,從而再被打壓、前功盡棄,所以他們需要一鼓作氣,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薑迎恍然大悟——現在連雲山宗的異常現象也得到了解釋。


    但也正因如此,她終於明白自蕭立修複丹田,再到尹三真人修複突破,這些幕後之人為何都毫無動作。


    一來對方專注收集力量,無暇再來處理此事,二來,或許也有一種考量,是覺得他們不出麵處理,蕭立與尹三真人等人或許也不會察覺有異,或者反向發難。


    但也正因如此,其他年輕弟子的丹田恐怕會相繼遭殃。


    而一旦對方發現,毒老等人將才被盯上的童婉靈的丹田也修複完整,他們難保還能再忍。


    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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