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一的師姐說罷,薑迎在心中點了點頭。


    不錯,就是要這樣,這話接得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好。


    她原本是有些擔心,蠱毒門的這兩人為了少生事端,會選擇息事寧人,或者簡簡單單讓吳真人隻處理她自己的事情,便就作罷。


    畢竟聽兩人在山洞時勸楚一一的態度,是已經認命了的。現下又看到褚光年為了這件事,找上說得上最是無辜的自己,可想而知,褚光年是個怎樣極端的人,如若他們控訴失敗,又會遭到怎樣瘋狂的報複。


    可是這兩人還是選擇了坦白,這其實是最好的方法。


    因為他們今日迴避問題,她薑迎隻不過是被褚光年拳腳毆打一番,雖是違規,情節卻不嚴重,褚光年有所倚仗的情況下,所受懲罰絕對不重。


    那麽日後,哪怕吳真人說得再好,他還是有機會繼續刁難甚至加害於薑迎,更毋論是毫無倚仗、勢單力薄的蠱毒門弟子。


    所以今日必須要將事情鬧大,越大越好,這樣才有可能徹底將褚光年逐出宗門。按照宗規,他不僅跨階欺壓弟子,還起了殺心,這是最嚴重的情況,必須下除名處置。


    此地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包括聽聞動靜、看到阿穆與吳真人急匆匆趕往此處的年輕修士們,還有那些才入門的預備弟子。


    這位師姐當場將事情說清楚,這麽大的關係到人命與宗門規矩的事,絕對會引起眾人注意,也相當於無形給了吳真人壓力。


    並且這位師姐可不僅是交待事情這麽簡單。


    她無形之中,強調了蠱毒門絕對弱勢的處境,還以退為進,請求吳真人哪怕不顧弱勢的蠱毒門,也要替薑迎討公道。


    這樣一來,眾人的注意力,反而會從薑迎身上,放到這個弱勢的蠱毒門身上。


    畢竟人,都是容易同情弱者的。


    果然師姐這麽一說,吳真人瞄了一眼門前擠著往裏看的大小弟子,抿了抿唇。


    之後應道:“我明白了。褚光年,你可還有話要說?”


    褚光年身上的威壓頓時一輕,能說話了,急急往吳真人腿上撲:“弟子沒有……弟子是被她們冤枉的!”


    吳真人垂眸盯著他,麵色黑沉:“若是冤枉,你又如何解釋今日你在薑弟子屋內的行為?”


    褚光年不假思索地指向薑迎:“是她,是她有錯在先!”


    “弟子深知師尊極心悅這位小弟子,並有意邀她入門,但她不知為何,遲遲未有應下。


    弟子便想代表映月門前來探望,釋出誠意,再次誠邀她加入。


    誰知她……她仗著她九成七的資質,眼高於頂,說看不上映月門,也看不上吳真人您的乾坤門,還有墨霜門、紫光門、寧心門……她都看不上!


    她還說她九成七的資質,隻有峰主才配得上當她師尊,還說這青山峰弟子,個個性子柔弱,不配當她師兄師姐,總之,她辱罵我們青山峰,還辱罵我師尊!


    我忍無可忍才會動手的……我知道錯了,從方才起,弟子便在懺悔悔改了!至於那蠱毒門,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也不知道還魂丹是什麽。這個薑念玉,聞說才入門卻不思進取努力修行,白白辜負眾人對她的期望,去照看什麽靈田!保不準便是在那時,認識了蠱毒門的人,現在臨場聯手,汙蔑弟子!吳真人請您一定要明鑒!”


    吳真人蹙著眉頭:說得那是情真意切。


    薑迎在一旁眯著眼睛,目光幽幽:怪不得先前便信誓旦旦,說有的是辦法在事後與她撇清關係。


    這鏗鏘有力、聲淚俱下的“控訴”,若她真的被他殺死藏屍,憑這一段,誰也懷疑不了他。


    看來方才他口中的“懺悔”時間,是在醞釀現下的情緒了。


    她未有說話,先是看吳真人的反應。


    吳真人正好也看向她,問:“念玉弟子,你不辯解麽?”


    薑迎這才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等空泛膚淺的說辭,讓我現場編,我也能編得振振有詞。


    例如這位深受映月門重視的得意門徒,嫉妒我這個天資極高的天賦者,又見映月門門主有意招攬我入門,擔心我將來威脅到他的地位,便深夜前來,暴力恐嚇,讓我知難而退。


    又例如這位血氣方剛的男子,本來確實想前來探望,卻在中途起了異心,圖謀不軌,以為我小小弟子,不敢反抗,結果受了大挫,怒急動手。”


    吳真人忙道:“薑弟子,你女兒之身,清白為上,可不能說此胡話!”


    薑迎道:“正是因為那都不曾發生,所以我敢說。還有各種各樣的版本,誰還想聽,我還能再編,然而這有什麽用?空口白牙一張嘴,說了大家夥便會信?不如直接前往蠱毒門,問問楚一一弟子,或者搜搜這位‘師兄’的身,看看是否藏有還魂丹。”


    褚光年先是瞪了薑迎一眼,滿眼的怒氣與不甘。


    之後冷笑一聲,言之鑿鑿:“我說了,我根本不知什麽還魂丹,別說搜我身,便是搜我房,我也是沒有。


    而你口中的楚一一,我不認識,誰知是不是在哪受了什麽傷,丟了丹,便胡編故事,把罪名推到別人頭上。”


    楚一一的師姐眸一沉:“你!”


    薑迎抬手攔住她,看著褚光年一哂:“是我想岔了。


    能讓你無視宗規、連起殺心的丹藥,又如何會放在身上或住處。


    你如此心急想要,不是為了保命,便是為了保人,若是保命,又不可能不貼心近放,那麽便是保人了,此丹,或許在送往哪位病重傷重之人的路途上。”


    褚光年登時一急:“你胡說!”


    這驚慌失措的反應,與先前振振有詞的辯駁,完全迥異。吳真人一看,心下已了然。


    而薑迎等人也明白了,不過她未有繼續與他爭辯,而是看向吳真人:“吳真人,想要證明我所說是否為真,前往尋找楚一一姑娘細問,想必也會有收獲。”


    “至於還魂丹,我想真人一定有辦法找到它的下落。屆時看看還魂丹在何處,與何人有關,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麽。”


    吳真人點點頭,同時心中暗讚薑迎。


    這時薑迎又道:“在還魂丹下落未明之前,光尋問一一姑娘,恐怕不足為證,是因弟子方才自褚光年口中,聽出他自信一一姑娘乃至弟子我,一旦身亡,便死無對證,那麽他對一一姑娘所做惡行,極可能未曾留下暴露他身份的痕跡。


    那麽弟子懇求真人,也到弟子救出一一姑娘之地,看個清楚。畢竟,褚光年師兄能夠急著殺我滅口,便也會急著銷毀山洞,混淆視聽。以往是時間久了,痕跡難尋,這一次,距離弟子救出一一姑娘,也不過數個時辰時間,有些東西,可就不是那麽容易隱藏的了。”


    她說著,目光森然地看向褚光年。


    褚光年心一凜,再次慌張失措地搖頭:“沒有……我沒有……我不知什麽山洞……”


    這正中薑迎下懷,她無需再說什麽,吳真人已經再次目露了然與憤怒。


    吳真人恨其不爭地哼了聲,轉問薑迎:“那麽具體地點在何處?”


    薑迎看向阿穆:“是阿穆師姐告知弟子的一條捷徑——在百草門側麵的小道上。”


    “山洞正好在此道的左側方,一處圓坡下方,比較隱蔽,並且洞口是被人為轟塌的。”


    阿穆立馬對吳真人點頭:“確實,我曾告知薑弟子通往百草門的捷徑,主要是想替她節約來迴的時間,弟子可帶真人前往。”


    吳真人點點頭,終於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緊張等待的蠱毒門弟子:“你二位,說是安置了楚一一弟子,不知她現下傷勢如何,是否方便移動?”


    “若方便者,還望二位與我門徒一起,利用飛舟,將一一弟子接來山洞處。本真人便趁著今夜,連夜查清此事,還清白者清白。”


    兩位蠱毒門弟子立馬激動得抱拳長揖:“謝真人!一一雙腿重傷,無法走動,但不妨礙前來,我等必將她帶到真人麵前,細說當日之事!”


    吳真人點點頭,正要帶著大家夥前往山洞。


    這時,薑迎又幽幽提了嘴:“不需要通知審判員麽?畢竟這等大事,他們不在場,日後我們又是光憑一張嘴,吳真人我們會不會被他們刁難?”


    吳真人腳步一頓,聽出她暗示的意思了,沒好氣看了她一眼:個鬼精的姑娘,是有多不相信他?


    不過也對,他們幾位大分門之主,在她麵前確實表現得感情深厚,彼此關懷。


    這樣的關係,任誰不明真相,也會想多。


    尤其她都在眾人麵前說了,他吳真人是真人,想要服眾,必須做得比尋常人還要公平公正,不留把柄才行。


    他不由得在心中歎息:柳清風啊柳清風……你究竟帶了個怎樣會惹麻煩的弟子啊?


    唉。


    他通知在場圍觀的一位懂規矩的修士,到青山峰峰頂敲審判鍾,請雲山宗大主峰的審判員前來。


    薑迎這才放心隨他走。


    走到門前,看了全程的小弟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薑迎,主動給她與其他人讓出一條道,又目送他們上了吳真人的飛舟,離開住所。


    好一會兒小弟子們都反應不過來,原來在他們心中一直沉默寡言、被人嘲笑也不還口的薑念玉不是不會說話、不敢說話,是不屑說啊。


    看她與人爭辯起來,哪怕師兄師姐在場,哪怕堂堂真人在場,也不帶怯場的,連真人都要聽她說話了!


    再看看她當時那個氣勢,那個氣場,哪裏像是沒有見識的小村姑啊?誰說她出身偏僻落後的地方來?


    眾人麵麵相覷,不到一會兒便就著這個問題,熱鬧討論起來。


    直到負責照看他們的修士們都來催他們迴房睡覺,他們也還窩在自個兒的被窩,與同室的室友議論紛紛。


    而薑迎等人在他們議論之時,也已來到山洞跟前。


    吳真人一看這明顯被人為轟塌的山洞,目光犀利地看向褚光年。


    此時褚光年已經狀態失常了,一是聽到審判鍾響,被嚇的,二是有心事,嘴唇一直在無聲蠕動著,好似在念叨著什麽。


    吳真人想著既已驚動審判員,便就一切交由他們調查,他作為與褚光年同峰的一員,又是柳清風之友,不宜過多插手。


    他便不理褚光年,僅以化出的青藤捆住他不讓他跑,便與薑迎、阿穆幾人一同等著。


    很快,由雲山宗六峰推選出來的六位審判員禦劍前來,速度如虹光一般快,落到幾人麵前。


    他們一路上聽了敲鍾修士的陳述,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這時又與吳真人等人核實了事件,便等待最後的證人楚一一前來。


    又過了一陣子,楚一一的師兄師姐,還有幾位蠱毒門的同門,坐著飛舟趕來了。


    但令人驚奇的是,與他們一同前來的,還多了兩個被捆之人。


    吳真人對這兩人有點印象,一看到他們,氣急敗壞道:“你們——你們——!”


    楚一一的師姐魏芳看著這兩人,冷冷道:“此兩人,竟在半個時辰前,便潛入蠱毒門,想要加害我師妹。”


    “好在我等早便想到,一旦某人得知此事,會再想辦法殺人滅口,便在師妹的房內,放了迷魂煙,再讓同門暗中看守,正好逮他們個正著。”


    魏芳說著,抬眸看向吳真人,眸中有怒:“看真人反應,真人認識此兩人,不知能否如實告知,他們是誰,師從何門,與何人熟識?”


    吳真人擰著白眉,已經氣結得說不出話來了。


    正在這時,天邊刮來一陣風,風中有微香。


    眨眼一輕衣飄飄之人落到地上,身影未穩,便轉手甩了褚光年一巴:“你這個孽徒!”


    來人者不是別人,正是褚光年師尊、映月門現任之主——柳清風。


    她怒扇了褚光年一巴,便看向吳真人,掃過阿穆眾修士,看到蠱毒門眾弟子。


    之後再轉眸,看到審判員,顯然一驚,身子一搖,最後看向站在吳真人後方的姑娘——薑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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