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偏偏覺著這樣死了太不值當了,她沒有錯,為什麽要她去死?


    她隻當是為了逃開寧壽侯府不得不付出代價罷了,雖然這代價重了些。


    徐令珠目光淡然,側著頭微微笑著和一旁的孟月容說話,孟紹卿看了,臉上什麽都不顯,心裏頭卻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等到用完飯之後,姑娘少爺們便各自散了。


    臨走的時候,孟月容還想說什麽,見著徐令珠看著自家兄長時平靜中帶著客氣的表情,心裏頭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和不解,最後隻說了句:「表姐你得空求了老太太到我們府上住上一段時日,你不在,我和老祖宗都可想你了。」


    徐令珠笑著點了點頭,將二人送了出去,這才折迴了屋裏。


    雖說不是補辦生辰,可幾個姑娘少爺都送了禮物,擺了滿滿一桌子。


    曲嬤嬤親自清點姑娘少爺們送來的禮物,手忙腳亂好一會兒工夫才清點完,轉頭吩咐如宣將東西都放到小庫房,又借口給姑娘倒茶將瓊枝給支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下徐令珠和曲嬤嬤兩個人。


    徐令珠坐在軟塌上,瞧著曲嬤嬤神色糾結,欲言又止的樣子,開口道:「嬤嬤想說什麽就說吧。」


    曲嬤嬤遲疑了一下,才上前道:「按理這些事情老奴不該說,隻是不說老奴心裏又不放心,就鬥膽多嘴問上一句。」


    「姑娘心裏頭到底是怎麽想的?」


    徐令珠挑了挑眉:「什麽怎麽想的?」


    曲嬤嬤愣了愣,才看清徐令珠眼中帶著幾分打趣的目光,當下又是氣惱又是好笑道:「姑娘還顧得上打趣我這老婆子?還不是表少爺的事情。」


    這些年老夫人的心思兩府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在她心裏頭,是高興自家姑娘嫁到安國公府去的,體麵不說,單單說老夫人對姑娘的疼愛,就是旁的都比不上的。再者,表少爺溫文爾雅性子極好,待姑娘這個妹妹也是體貼有加,平日裏有什麽好東西也都少不了姑娘的。表姑娘更是和自家姑娘玩的好。倘若日後嫁過去,這日子肯定是順順當當的。


    隻一點不好,就是舅太太……


    曲嬤嬤心裏想著,就直接問道:「老奴鬥膽問一句,姑娘想不想嫁給表少爺。」


    她這話問的直接,卻是不得不問。


    徐令珠神色平靜,沒有小姑娘家被提及婚事的羞澀,細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曲嬤嬤一愣,她沒有想到自家姑娘會直接不願意。方才她瞧著姑娘對表少爺的態度,隻覺著是不是表少爺和姑娘吵嘴了,姑娘才使小性子故意冷著表少爺。


    如今一聽,姑娘心裏頭竟是……


    曲嬤嬤張了張嘴,思忖了片刻才又問道:「姑娘往日裏不是和表少爺玩的好,老奴瞧著姑娘對表少爺也不是不上心。」


    對於這門親事,曲嬤嬤私下裏想過不知多少次。每次姑娘去安國公府小住的時候她都跟著過去,姑娘和表少爺是怎樣相處的她也看的清清楚楚,也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情分了。


    怎生姑娘這一病,不僅性子和以往不一樣了,就連以前對表少爺的心思也像是全然沒有似的。


    曲嬤嬤想問又不好問,怕自家姑娘是妄自菲薄,覺著自己配不上表少爺。


    徐令珠瞧著曲嬤嬤臉上的神色,哪裏猜不出她在想什麽,隻開口說道:「嬤嬤不必多心,並非是嬤嬤想的那般。」


    「雖說我不得母親喜歡,卻也是寧壽侯府嫡出的姑娘,豈會妄自菲薄,輕賤了自個兒。」


    曲嬤嬤一聽,更是詫異道:「既不是為著這個,那姑娘怎麽好端端的……」


    不等曲嬤嬤將話說完,徐令珠就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是如今大了,想的周全些罷了。」


    徐令珠一邊摩挲著手中的茶盞,一邊低聲道:「這些年外祖母的心思你我都是知道的,原先隻想著嫁到安國公府去,有外祖母舅母疼愛,和表哥又是青梅竹馬,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脾性,和月容也處得來,沒有什麽不好的。如今大了,想法和之前就不一樣了。不說舅母願不願意,隻說我自己和表哥,本就是兄妹之情,做兄妹興許能處得來,若是日後成了夫妻,那情景又是不一樣的。」


    她說罷,猶豫了一下,又接著開口道:「我是想逃開這讓人憋悶的地方,卻不想因著這,嫁到安國公府去。我如今也想好了,日子是自己過的,隻要我自己不往心裏去,母親冷言冷語又算得了什麽。」


    聽她這麽一說,曲嬤嬤急聲道:「可姑娘如今也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她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依著太太的性子,能給姑娘找什麽樣的人家,即便上頭有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到底年歲大了,再者,太太畢竟是安國公府嫡出的姑娘,宮中又有貴妃娘娘在,老太太再想替姑娘做主,也不好硬攔著太太。倘若沒有這門親事,姑娘往後的親事怕就難了。」


    她說罷,略帶著些惶恐道:「老奴是怕姑娘一時任性,到時候又後悔。」


    曲嬤嬤說著,目光落在了徐令珠的身上。


    徐令珠卻仍是搖了搖頭,堅持道:「這人活一世,總是要自己做決定的。既是這會兒做了決定,往後就不會後悔。」


    徐令珠說著,心裏頭卻是想著上輩子若是嫁到安國公府,她的下場怕就和月容表妹差不多。舅母在發送到教坊司的路上就咬舌自盡,月容雖活了下來,卻是落入那煙花之地,從雲端落到泥裏,任人踐踏。


    那時候她恰巧遇到從教坊司逃出來,滿身傷痕的她,還去求了趙景叡將月容救出那教坊司。


    想起趙景叡,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對他到底是什麽感覺,若說恨,其實談不上的,明明那隻是姨母,舅母的一樁陷害,他不過是順水推舟,叫她成為了他的妾室。他人雖然冷些,卻也不曾真的將她當姨娘那般折辱。後來,他甚至還答應她將表妹月容從教坊司救出來,又給她換了其他的身份,能夠拋開過往平安順遂度過一生,每每想到這點,她心裏頭其實是感激他的。


    日子一日日過去,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妾室的身份,隻心裏卻從未想過自己的未來。


    她不敢想,怕想了便不能活。


    等到趙景叡歸宗被封為太子,她聽到府裏那些人的議論,說是正妃裴如沁進了府中,定容不得她這個妾室,她心裏頭卻是一點點害怕都沒有。


    該來的,總會來的。那個時候她甚至在想,若是裴氏能給她送來一碗藥,她也會心甘情願喝下去的。


    後來,她真的死了,唯一不同的,是她陰差陽錯竟然喝下了旁人給趙景叡下了毒的那碗蓮子羹。


    毒發的時候,她全身都痛,心裏頭卻是無比輕鬆的,她一輩子都生活在苦澀中,不得已,不自由,現在終於是可以安安心心睡上一覺了。


    她到現在都記著趙景叡臉上的恐懼和慌亂,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她救了他一命,她這輩子也算是做過一件好事了,是不是也算是報答他救了表妹孟月容,又不曾將她像姨娘那般折辱的恩情呢。


    他們之間,算是兩清了。從此天人相隔,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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