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我做的。」


    「你都……做了什麽?」


    「扯掉腰帶、撕了衣裙,看了,自然也摸了。」


    霍清若一噎,試過幾次才擠出聲音——


    「……你那套所謂……家傳手法,非得那樣做不可嗎?」


    「是。」


    理所當然到此番天地難容的境地,噎得她氣息走岔,不禁嗆咳。


    他的行徑實在沒臉沒皮,卻完全不覺自己厚顔無恥似的,拍撫她的背、幫她順氣的舉動自然而然,語氣持靜不變,道——


    「我毀你清白,毀得徹底,我會負責。我娶你。」


    我、娶、你。


    這三個字灌進耳中,霍清若隻覺背脊顫凜,腦袋瓜裏轟然乍響,轟出一圈圈暈圈,轟得她連咳都忘了咳!


    以為在教中待久了,見多了冥主大人千奇百怪的手段,心誌早練出幾層銅牆鐵壁,再古怪的事皆能處變不驚。


    但,男人說要娶她。


    語氣如此沈靜真實,說是要對她盡道義……她本能想對他說,女子貞節在她眼中並非至關緊要,雖被看光摸透,他到底救她一命,他不必以身飼虎……呃,不必將後半輩子賠給她。


    話都到舌尖了,她硬生生按下,突然記起自己是「尋常姑娘」的身分。


    娘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普通人家的女孩兒清白稍稍受損,那便是天大地大的事,尋死的心都可能有的。


    「玄冥教」中的男女教眾多任情任性,苟合之事多了去,一男多女、甚至一女多男的事也時而有之,隻要沒鬧出什麽,冥主根本不管,說是人之大慾,自然要尋求滿足,跟誰皆可,目的僅為滿足。


    隻不過冥主大人如是說,仿佛真真瀟灑,卻頑強執著於娘親一人,眼中再無誰。變態!隻能這般稱他。


    她想,自己也是變態的,要她因清白遭汙而尋死覓活、哭哭啼啼,絕無可能。


    但,這個名叫孟冶的男人並不知啊!


    或者她可以當迴一個尋常姑娘,裝也能裝出個模樣,不如……順水推舟?


    她定定端詳他的眉目五官,說實話,是張稱得上好看的臉,較她淡薄且蒼白的長相出色許多……倘若說要對她負責的是個醜顏男,她會答允嗎?這問題引得她內心一番苦笑,隻曉得條件有三,一是順眼、二是順眼、三還是順眼。


    孟冶。


    瞧起來順眼。


    之後她在炕上養病三日,全賴他照看,待她有力氣下炕了,屋裏屋外、屋前屋後地看了看,真覺他這地方實在亟需一名幫手幫忙整理。


    再有,他的灶房也實在太憋屈,明明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寧馨格局,要什麽有什麽,柴薪夠多、食材也豐,經他手整出來的食物卻往往難以入口,他能把食物弄熟,又或者別燒焦,就數萬幸了。


    他需要一名廚娘。她恰好可以。


    娘親病中飲食全由她服侍,當初還跟教中夥房的廚子們下功夫學過,當不上什麽名廚,但家常菜色和藥膳倒也難她不倒。


    再看看他身上衣物、炕上的軟墊和被子,東西是乾淨,邊邊角角卻跑出不少線須兒,破了洞也不曉補,連鞋子也舊得可憐。


    他需要有人幫他做做針線活兒。她……應該還行。繡花繡鳥她不會,但要把像傷口般的破洞、損邊縫合起來,縫得直直的,她能做。至於納新鞋這種很有難度的活兒,她是不成,但……試著摸索,學了總成吧!


    他需要蔚娘,需要繡娘,需要理家幫手。


    他更需要對她負責。


    那,她就掩了愧意占他這個便宜,順理成章。


    被求娶的第五天,她給了答覆,願嫁孟冶為妻。


    成親。


    依孟冶和她的狀況,應該僅是兩人之間的事。


    應該口頭上允了,彼此心知肚明,然後她就跟著他一塊兒過活,開始她平順的靜好歲月。理應如此啊!


    然,霍清若發現事情並非所想的那般簡單。


    端坐得太久了些,周遭出奇安靜,不等新郎官了,她自行挑開頭上的大紅喜帕,微微怔忡地環視這間布置得俗麗非常卻充滿喜氣的新房。


    門外有人輕叩,淡淡影兒拓在門紙上,那人叩了聲後便自個兒推開門。


    有張圓潤娃兒臉的姑娘探頭進來,見她已拉掉喜帕,先是挑眉,而後衝她笑。


    「娘要我來陪你,我也想過來陪陪你,大寨裏一幹女眷對你興致高昂得很啊,不過有娘擋在外邊,咱坐鎮內部,你放心,保你平安萬福。」


    她猴兒般蹦跳過來,並肩挨著她坐下,無奈歎氣——


    「沒法子呀,大哥娶親的事來得太突然,知道姐姐允婚,傳出喜事到現下也才三天,還是爹娘發了話要他迴大寨完婚,若非如此,說不準咱可愛的侄娃兒都呱呱墜地,大寨裏也沒誰知情,所以真不能怪大夥兒好奇哩。」


    當然,嘿嘿,將「孟冶娶妻」的消息報迴大寨,鬧到孟氏族長夫婦那兒的「罪魁禍首」,不是她孟威娃還能是誰!


    「可愛的侄娃兒」一詞讓霍淸若心房微地一震,然很快已寧定下來。


    抿過胭脂紙的朱唇淺淺露笑。


    嬌羞且純良的神態,是相當適合新嫁娘的表情。她此時的模樣恰好。


    事情在她給了孟冶迴應後,起了莫大變化。


    那一日孟冶入山打獵,傷口漸癒、元氣漸恢複的她還特地送他出門,他踏出竹籬笆圍牆外突然迴首,沈靜眉目配著一貫嚴肅的語氣,道——


    「灶房籠內有饅頭和臘肉粥,肚餓將就吃,晚些,我打野味迴來,你補一補。」丟下話,他旋身又走,虎背勁腰的高大身影漸漸消失在她眼界裏。


    不知陣底因何起霧。


    倚在門邊,她勻頰帶淚,嘴角卻笑,覺得自己太莫名其妙。


    在她拭淨淚水,拍拍兩頰提振精神,緩步想轉去田圃瞧瞧時,一小行人在此時前來造訪……一對夫婦。


    男約五十有五,身形高大,麵龐靜若沈水。


    女的則不好瞧出年歲,約莫介在四十到五十之間,骨架嬌小,風韻猶存。


    當時陪著夫婦倆一同到來的,尚有一名十五、六歲的姑娘,正是身旁這個娃兒臉大妞孟威娃。


    本以為她將嫁的男人孤身獨活,未料有義父、義母和義妹尋來,且彼此之間似牽扯甚深,不光如此,他身後竟還拖著一個宗族和一大寨之民。


    那次「突擊造訪」,稍稍接觸便能看出,孟冶的義父很奉行沈默寡言之道,義母則是個溫柔到能滴出水的美人兒,但她相信,那僅是外在,孟冶的義母不是尋常角色,外柔內慧,一雙麗眸仿佛能洞悉她的心性,讓她扮起「尋常姑娘」扮得心有些發虛。


    她與孟冶私定終身一事,還是一對長輩先提及,問得她真真措手不及,也不知怎地教他們知曉了去。


    孟夫人拉著她的手,親切問及她與孟冶相識的過程時,她支吾其詞,倒是一旁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孟威娃搶先替她答話——


    「不就大哥入山狩獵,聽大哥說,是追蹤一對罕見的白毛狐狸才深入山裏,連追三天都不能到手呢!然後尋到一處山澗正要休息,競見清若姐姐暈在水邊,身邊沒半件包隻,還受了刀傷,全身又是血又是泥的,一看就知遇搶匪了,清若姐姐肯定是逃跑時,不小心從上坡一路滾滾滾,滾落穀地。」語氣很絕對,仿佛當日親見。


    奇怪的是,孟氏夫婦竟就信了!


    孟夫人還被生生逼出眼淚,一直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放,心疼和憐惜的話成筐、成筐往她身上倒,倒到最後不知怎地就拍板定案。


    孟冶與她的婚事要盡快辦,迴大寨操辦!


    至於傍晚時分返家、見到長輩正「守株待兔」的孟冶最後是如何被說服迴大寨,她就不甚清楚了,隻曉得他表情從最先的僵硬,而後臭黑,跟著是無奈,最後就完全認命似,在義母麵前乖乖垂首。


    這般毫無血緣卻深刻的親情羈絆,她旁觀著,內心是羨慕的,對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挑起。


    而如今,終是嫁了,往後會如何,她……拭目以待。


    見她秀顏微紅不說話,孟威娃繼續鼓動小燦舌,親昵親善追加閑話——


    「咱們大寨人手雖多,但許多事都得親力親為,隻除了寨裏年事已高的十二長老們請了仆婢伺候生活起居,其他人凡事都自個兒來,即便是仆婢也是自由身,活兒幹得不痛快,契約期滿隨時能走人,大夥兒皆平等呢。」


    她抓抓耳邊碎發,俏皮吐舌。「我聽阿娘說,按大戶人家的禮,像這般紅喜日子,該有七、八個小婢和喜娘陪在你身畔才是,無奈你嫁進這中原、西漠交界的大寨,婚事又匆促而成,想幫你物色幾個喜娘都來不及。」


    她笑了,靦腆地說:「那個……清若姐姐,唔……我是說清若嫂嫂,要嫂嫂不嫌棄,我就充當一迴小喜娘,讓你和大哥的新房添添人氣,熱熱鬧鬧,人氣足了自然添丁又進財,早生貴子氣勢旺,你說好不?」


    哪能嫌棄?


    今日婚禮,可說整個大寨都動起來了。


    她紅彤彤的嫁衣雖非新物,樣式亦屬簡單,但質料好,穿起來甚為舒適,再則,該備上的東西皆有人幫她備妥,無須她動半點心思,雖無媒婆或喜娘一路跟隨,頂著大紅蓋頭的她一樣被眾家女眷們照應得頗好。


    還有那個剛晉升成她丈夫的男人,他的手一直穩穩托著她的肘,領她迴新房後,似因太多婦孺圍在房外嬉笑窺看,想大鬧洞房的人真不少,他又忙去擋人,後來小院裏是靜下了,他也一直沒迴來……而她獨自坐在房中好半晌,恍惚才覺,自己真已拜堂成親。


    同樣靦覜淺笑,她陣線與孟威娃的朗目相接,又著實羞怯般輕輕斂下。即便是裝,也裝得誠意十足。


    孟冶這個小義妹,是個熱血貼心的好姑娘呢。


    無須大耍心機,不必時刻如履薄冰,她想,她們姑嫂之間定能相處融洽。


    「你肯來陪我,我自然歡喜。」柔嗓沈靜。


    孟威娃聞言哈哈笑,之後笑聲嗬嗬,再之後笑聲停了,紅唇仍咧得開開的。


    霍清若按捺疑惑與她對看,片刻過去,才聽她天外飛來一問!


    「嫂嫂覺得大哥……唔,如何?」


    「唔……」霍清若貌若沈吟,未答反問:「你覺得如何?」


    「當然是很好、很好的!」小姑娘挺直背脊揚聲道。


    「怎麽個好法?」


    「嫂子別看大哥成天繃著一張臉,他待人可好了!他待我好,待阿爹和阿娘好,待大寨裏的男女老少好,待幾位爺爺們都好,就算四爺爺這會兒杠上三爺爺,故意往大哥身上挑刺,大哥還是打罵不還手,阿娘說了,大哥這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被三爺爺高看了 ,四爺爺就不依……」


    吟詩般搖頭晃腦,晃完小腦袋瓜又道:「總之是四爺爺拿著大哥的出身說事,反他接下任族長,這是老人家之間的陳年舊怨了,大哥無端端挨轟,可憐啊可憐……」


    傾聽,偶然丟出一、兩句問句,要問得巧、問到點子上,於是短短一刻鍾不到,霍清若對丈夫從小至今的事蹟多少有些了解。


    「我亦覺他甚好。」她最後從善如流給了答覆,頰麵羞紅似深。


    孟威娃雙手往大腿上一拍,激切得雙眼發亮。「是吧是吧,大哥是真的好,當年退他婚的那個盧家姐兒是個沒眼力的,才會瞧不出大哥的好,寨裏那些適婚的大小姑娘也是,沒膽子沒腦子,咱們不跟她們一般見識!」


    「……退婚?」


    「啊?!」孟威娃察覺自己失言了。「嗬……嗬嗬……也……也沒什麽的。」


    霍清若順勢問,低柔語氣仿佛呢喃:


    「……是了,他那麽好,婚事怎拖得這樣遲?」孟威娃突然一躍而起,還拉她的手將她一塊兒扯離大紅喜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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