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似乎又看到了母親。


    母親去世久了,她的樣子,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卻清楚地記得弟弟娘親的絕世姿容。他的母親,沒有弟弟的娘親美。


    弟弟的娘親,是一種張揚明媚的美。美得咄咄逼人,能讓花中之王,極其明豔的牡丹都在她麵前黯然失色。


    而他的母親,像是江南地區一縷微微煙雨,一棵隨時會隨風而去的煙柳。


    可往往她隻需要兩滴眼淚下去,哭訴自己那些年有多麽多麽不容易。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她。


    她無論做了多少影響別人生活,給別人生活帶來危害的事,都是別人逼的一樣。這三分真七分假的話,立馬就能扭轉乾坤。


    她們哪裏哪裏都不同,就連教兒子的信念都不同。


    母親認為,柔弱的女子應當被男子保護,出身高貴的男人也是一樣。


    自會有人保護他,不需要練習太多武藝。所以,母親命人教他的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招式。


    而且他學得好不好,母親也毫不理會,隻把他練武的心當個樂子而已。


    弟弟的娘親卻不同,她教弟弟是很用心的。


    任何招式都簡潔明了,是一刀斃命的殺招。而且弟弟娘親對弟弟十分嚴厲。


    每日弟弟娘親練完武後,都要督導弟弟練武。


    如果弟弟有哪兒練得不好,她就會罰弟弟不許吃飯,卻得服侍她用飯。


    這樣的兩個人,按理說對上時,應該是弟弟的娘親占了上風。


    可是,當他的母親和弟弟的母親吵架時,看似他的娘親吃了虧,或者被罰跪,或者被罰抄書。


    但事後,父親總會忙不迭地替母親出頭。或者給表舅升官,或者給母親大筆賞賜。


    以至於稍微大些的他,已經明白,什麽叫做不動聲色地以退為進。


    被弟弟的娘親罰後,母親總會尋死。但她脖子剛剛掛上房梁,就總能被父親“正好”撞見,然後救下。


    母親其實生得還不錯。隻是因為長期繃著一張貴婦臉龐,又愛做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才會沒辦法發現她其實五官頗秀麗和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好長相。


    母親總是一臉被冤枉的委屈表情,臉上到處都是脂粉,她毫不顧忌地用衣袖一抹,露出了一張雨洗嬌花般清秀文雅的臉龐,上麵開放出一個極其具有欺騙性的笑容。


    明明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卻故意一臉虛弱的樣子,若無其事“不許”周圍被她賞賜了五十兩黃金,還家人都在她手上的宮人們說。弟弟娘親是怎麽罰她,是怎麽欺壓她,她是怎麽不容易。


    周圍宮人自然會滔滔不絕地把弟弟的娘親怎麽罰母親的情節,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而且還故意觸動平日裏父皇絕不願意提,也不許服侍他宮人們提的,那曾窮酸苦楚的記憶。


    母親更是會哭得如梨花帶雨,芙蓉泣露,直為她原本三分的顏色添了五分。


    這下子便是火上澆油,父皇臉色氣得發青,說要替母親討個公道。


    這時候,氣若遊絲的母親,總會口裏說著不怪任何人。要怪就隻能怪她命苦,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兒子成了庶子,是她害得大夫人生氣。還道:“夫君,您不嫌棄妾身蒲柳之姿,好心收留了妾身,給了妾身一片天空。


    可羽大將軍勢力如此之大,您要是為妾身出頭,一定會給您帶來麻煩。”父親頓時呆住了。弟弟外祖父一脈極有勢力,他的確不能輕易與弟弟娘親翻臉。


    “唉,我從不敢幻想成為夫君的妻子,隻想夫君能念著結發夫妻的情分。娶羽家之女為皇後時,納我為妾,並接受兒子。可如今,我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快滿足不了。也是,羽皇後沒有錯,誰能接受一個搶了自己男人的人做妹妹,真心相對。


    而且,妾身總給您增添麻煩,妾身還是死了地好。”說著母親就又要往牆上撞,父親攔住她後,要替她做主。她卻哭得死去活來,攔住父親不讓父親去替她出頭。


    每次這個時候,父親都會大步走到了母親身前,對母親安慰道:“隻要有我在,誰也不能趕你走。”


    母親這才破涕為笑,隨即怯怯道:“那您答應妾身,千萬別和羽皇後為難,這樣您會很為難。”


    母親越是這樣低人一頭的態度,父親越覺得她是在替自己委曲求全。當年陪著流落在外的鳳家繼承者的父親,在鄉下吃苦受罪的人是母親,可最後卻是弟弟娘親受益,就憑這一點,就足夠弟弟娘親在自己母親麵前永遠抬不起頭。


    父親和母親,他們都忘了。是弟弟娘親的實力,才能讓父親重新執掌家族大權,才能讓父親打下天下,才能讓母親安享富貴。


    尤其是母親即便氣息奄奄,眼裏還流露出對自己極度的關心,對弟弟母親的抱歉。讓父親覺得母親真是這個世上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一點察覺不出這模棱兩可,挑撥離間


    最後往往,母親她說什麽父親就信什麽。


    畢竟無論怎麽看,母親都是一位全心全意為了丈夫和情敵妹妹幸福考慮的好妻子,好姐姐。


    不像弟弟的娘親,從不為自己辯解。甚至連眼淚,都不會在父皇麵前流一滴,她永遠隻是睜著倔強的眼睛,朝著父皇道:“難道那些人胡說八道的話比我更值得相信。你為什麽信他們不信我,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你最該愛的人。”


    弟弟的娘親越是不低頭,父皇就越是憤怒,他總道:“除了一張肖似三分春花的臉,又驕縱又任性的你,哪有一點能比得上武大郎的娘。”


    最後,他們往往不歡而散,而後,父親會來到母親房裏尋找安慰。母親對著父親時,總是溫柔得像一灘春水。嘴邊露出了那個清淺的救我,卻有小泡泡在她嘴邊嘟破。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格外惹人憐惜。


    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尤其是楚楚可憐的美人。父親就總是被母親這種樣子打動。


    畢竟,弟弟的娘親口裏從沒有半句軟話。也不會說半句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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