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月賽有琴棋書畫四賽,若是賽棋的話要在半柱香的時間內破一個殘局,難度太大,曆來都幾乎沒有君童會選,剩下的書畫合賽,以琴為代表的樂器比賽占了大頭。


    沐月賽屬於八氏自己的沐月節慣例,向來不請外人,連評判也是各家小姐,每個廊廳裏都靠牆倚著木架,樣子有些像是筆架,一共有十個鉤子,架上分別列明了由壹至拾十個數字,下麵掛著十種不同顏『色』的綢帶,每種都有厚厚一摞,每一個君童比試結束,就會有小侍去各個廊廳收迴代表不同數字的綢帶,每個小姐出一根,除了自家妻主避嫌,到最後就將這些數字加在一起分出高低來。


    其中頭三名還要再比試一次,就如同科舉金鑾殿上點三甲一般,再分出個狀元榜眼探花來。


    上台的順序是抽了簽的,鳳朝凰壁畫後麵有幾個小侍正在將一架七弦琴搬上來,第一個要上場的君童已經站在長橋之上了。和羲抽到的簽數偏靠後一些,他和其他人一起退到後麵臨時搭建的觀賽棚,就見到那個君童已經坐在琴後麵,柳夫子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開始。


    廊廳前的湖麵上用浮柱支撐著十六顆夜明珠,望月台四周更是被鎏金燈盞環繞著,每一盞都有近一人高,鎏金盞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將望月台照得比白天還要亮堂。


    琴瑟琵琶,笛竽笙簫,齊鼓揚琴,直到那一架鳳首箜篌被搬上望月台,台上的男子上前試音,底下的君童間也都發出了好幾聲驚歎,“是鳳首箜篌。”


    “是啊,要是童白棠今天也能來,今天就能看到兩大極品箜篌齊聚了。他最拿手的可不就是雁柱箜篌。”


    和羲同寧氏的其他君童坐在一邊,韓子緋離他最近,拿胳膊撞了撞他,和羲實在是還沒到能和他眼神交流的地步,不知道他要幹嘛。“什麽?”


    “今晚就能知道童白棠受傷不能參加沐月賽好處最大的是哪幾個人了。”


    “你怎麽還記著這事?”


    韓子緋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寧氏東來房你肯定知道吧?”


    寧氏家大業大,有不少的主事管事都是外姓人,這東來房,就是專門監查寧氏中外姓人的,平時通常比較閑,隻有出了事要查的時候才會用到她們,所以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存在。和羲點了點頭,“你不會是想著把這件事查清楚,能讓你進東來房吧?”


    “我已經問過妻主了,她說往年也沒見有君童進東來房的,不過她答應等書院結業就替我向掌家詢問此事。那我總得做點什麽來證明我能辦好東來房的事。”


    雖然和羲覺得內宅爭鬥和東來房需要整頓的事宜八竿子打不著,不過韓子緋有這鬥誌也沒什麽不好,指不定東來房素日裏肅整『亂』子監查外姓人也與此有異曲同工之處。“那你覺得他有嫌疑嗎?”他示意了一下正在台上的人,掛著翡翠佩,是唐氏的君童。


    “怎麽,你懷疑他?”


    “不是我懷疑他,是照著你那晚上的思路。材質如果一樣的話,雁柱箜篌的價錢可要比鳳首箜篌來的貴。”


    韓子緋不解,“關箜篌價錢什麽事?”


    “我的意思是,雁柱箜篌是雙排弦,比鳳首箜篌的彈奏難度更大,童白棠不能來,今晚上就隻有這一架鳳首箜篌了。”


    “說的也是。”


    兩人正說話間,箜篌樂音嫋嫋傳來,鳳首箜篌十四弦,弦音清絕,彈奏之人顯然是個中好手,原本還在說話的人全都不自覺地沉浸其中。廊廳中好幾個小姐很給麵子地取下了代表拾的深紅『色』綢帶。


    有鳳首箜篌珠玉在前,接下來一個君童的琵琶曲雖然彈得不俗,可也沒能討得大好,接下來又過了幾人,望月台上上上下下好些個小侍開始搬個大件。


    “老天,編鍾。”


    “誰啊,一個人敲編鍾曲,這不是開玩笑嗎?”


    和羲緩緩沿著長橋走向湖心的望月台,聽到身後君童的議論聲,心想我本來還想把古器閣的青銅缶弄來呢,就是實在學不會。


    寧阡越站在圍欄前視線隨著和羲踏上了望月台,她就知道這壞小子不會打什麽好主意。


    這編鍾一上來,光憑樂器本身就算是之前的鳳首箜篌都要被壓下幾分,整座書院也就這麽一座編鍾,大小配件不下百十,粗壯的橫木梁立在湖心,映在火光中蔚為壯觀。和羲對自己的彈奏不抱任何希望,反正都是抱佛腳地學,那不如就來個最囂張的,衝著編鍾的難度,她們也不能給他太低的分不是嗎?


    不過做是這麽做了,真要說和羲有多大把握那也不見得,如果這編鍾沒能震得住她們,那他也沒辦法了,隻能委屈寧阡越丟次臉了。


    和羲兩手執起敲鍾木棒,站在編鍾後,隻用到了其中七座鍾,敲起了一首梵曲,重複的短短幾節,曲子實在是簡單到了極致,他本來也敲不出幾個音調來,不過這編鍾梵音敲擊出來的效果迴音綿長,夜幕下倒還有那麽幾分通透悠遠的味道。


    和羲敲奏完,朝著三麵各鞠了一躬後就走下了台,他剛才一心敲著編鍾,當然也不會發現寧阡越在他那首梵曲的調子起來時稍稍一頓後微斂的眼角,饒是她再怎麽喜怒不形於『色』,此刻明顯的好心情還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小花豹果然和她心有靈犀,就是不知道等他收到她的獎勵時會是什麽反應?


    ***


    樂器比賽全都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書畫合賽,韓子緋參加的就是這個,按說不擅樂理的君童都會選擇此賽,可惜和羲在這方麵的造詣和樂器比起來半斤八兩,隻能指望有人比他更短缺斤兩。


    半柱香的時間,寫大字或是作畫,因為時間有限,幾幅畫都比較簡單,更重意境。


    等這所有比賽結束,已是月上中天夜半時分,但也正是沐月賽的高『潮』就要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有犯困的意思。


    書院的夫子們早就將分算好按著次第列好了名單,柳夫子捧著名單來到了君童們的觀賽棚內,身後跟著兩個小侍,手裏端著兩個木托盤,盤裏各摞著一疊錦緞。他們每人都會拿到一份寫有自己名字以及沐月賽所得名次的錦緞,按著次序上台,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在長橋上將這錦緞送給自己的準妻主。


    這個次序,是倒著來的,頭三名固然惹眼,這倒數頭三上去送錦緞也是個搶眼的時候,所以和羲說他拿了倒數頭三寧阡越要丟臉,這前三個上台接錦緞的女人向來是會被八氏其他小姐好好嘲笑打趣一陣子的。


    柳夫子打開名單開始從倒數第一念名字,和羲一個個數著數,數到三的時候沒聽到他的名字,他鬆了口氣,就聽到柳夫子喊,“和羲。”


    倒數第四啊,雖然是擺脫倒數頭三了,可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


    和羲接過了自己的錦緞,那拿到倒數第一的君童剛剛走上長橋,腦袋垂得很低,江氏的廊廳傳出了些動靜來,伴著女人的笑聲,隔得遠了也聽不清楚,出來那女人很快地接了錦緞轉身就走,長橋上那君童自己走迴來,看上去都快要哭出來了。


    接著是倒數第二,第三,和羲揣著自己的錦緞向長橋走去,一想到寧阡越心裏也是有點七上八下的。


    寧氏的廊廳和唐氏挨著,唐棲文原本靠在圍欄上,也能看到寧氏這邊,一眼就見到寧阡越轉身要走,“喲,越少,這麽早就上啊?”


    唐棲文也沒指望寧阡越會迴她話,寧阡越這君童拿迴來的名次是倒著數的,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她和寧阡越私交還算不錯,這才出聲笑她,誰想寧阡越還真衝她點了點頭,惹得唐棲文大『惑』不解,“她怎麽看上去心情這麽好?”


    寧阡越出來得早,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沒讓和羲在長橋上等著,和羲將手裏的錦緞給她,抬起眼來近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一年多沒能見到一麵,再見時,心裏翻江倒海攪動著的情愫似乎更難自控了。


    寧阡越接過了錦緞,打開來像是在念著什麽重要賬目一樣認真地看了一遍,和羲絞著手指,寧阡越收好錦緞,看見他的動作,朝他伸出了右手。


    和羲腦中冒了個問號出來,她什麽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吧。送他迴觀賽棚?聽說這是掙了好名次給妻主長了麵子才有的榮耀,他這倒數第四也行?她伸手,是要牽他的手送迴去?


    寧阡越沒再給他時間多想,她從他絞在一起的兩隻手裏抓起一隻握在掌心,牽著他從長橋上走下來,一直送到了觀賽棚外。


    “結束了先別走,在這裏等我。”


    “做什麽?”和羲下意識地接口問了一句,抬起頭來寧阡越正好垂眸一眼看過來,他很慫地連忙改口,“是,我等著。”


    寧阡越轉身迴了廊廳,她覺得自己崩了這麽多年的麵部神經在和羲跟前實在是不堪一擊,早晚有一天非得破功不可。


    和羲磨磨蹭蹭迴到觀賽棚,也沒注意旁邊君童們看他的視線,攤開了剛才被寧阡越牽在掌心的那隻爪子竟自一個人傻樂。一直到柳夫子開始念頭三的名字,他那出了竅的心神才歸了位,這三人是一起上望月台的,他們如今是頭三,還要再比試一場,當場點出三甲的次序來。


    其中一個正是剛才演奏鳳首箜篌的男人,再聽一曲仍是不可避免地陶醉進去,和羲覺得這男人沒有意外就該是今晚上沐月賽的第一甲了,感情到位技巧超絕,實在挑不出什麽刺來。


    三人依次上了台,比試結束後所有人都等著柳夫子來宣布最後的結果,柳夫子都已經站上台去了,不過話還沒說,一道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等一下。”


    聲音來自台下,一個身著素衫的少年穿過觀賽棚,站定在了長橋下,觀賽棚裏的君童們一個個議論紛紛,那個少年的名字被不斷地提起,“童白棠,是童白棠。”


    “童白棠,不是說受傷了嗎?他怎麽來了?”


    夏顏昭從夏氏的廊廳疾步走了出來,“傷還沒好,跑來做什麽?”


    童白棠低著頭,“我也想比賽。”他轉過頭去對著柳夫子堅定道,“夫子,我想比賽,我可以的。”


    “比什麽賽,迴去養傷去。”


    童白棠抬頭咬著唇看她,半晌才喏喏道,“妻主,我也是你的君童,也想你能以我為榮,別人可以,我也可以。”


    “可你的傷…”


    “妻主,求你,給我這個機會。”


    夏顏昭和柳夫子似乎又說了什麽,柳夫子讓等在壁畫後麵的老奴帶著幾個小侍去搬了雁柱箜篌過來,所有人都看著場上這一變故,夏氏幾個君童在說著童白棠的傷勢。


    “聽大夫說幸好隔著的衣服還算厚實,沒給皮膚造成太大傷害,連續塗上幾個月的祛疤膏,還是可以完全不留痕跡的。”


    韓子緋在一邊感慨,“他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顏少對他現在比其他君童上心多了。”


    和羲說,“不用幾個月。”


    沒人聽懂他在說什麽,雪蓮已經送到,不用多久雪蓮膏就會出現在永安堂,祛疤效果遠比以往的普通祛疤膏要來的好。


    說話間雁柱箜篌被搬上了望月台,童白棠坐下來調弦,夏顏昭也沒再迴廊廳,就在長橋上聽著他奏響箜篌。


    憑良心講,剛才彈奏鳳首箜篌那君童的技巧絕不在童白棠之下,在和羲看來,之前那人甚至情意交融更甚一籌,否則他當時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沉浸其中,但是童白棠的曲子,他就沒能那麽陶醉。


    不過雁柱箜篌的難度確實是高過了鳳首箜篌,更重要的,是童白棠帶傷上場這一事實,就衝這份為了讓妻主以他為榮扛著傷也要上場比賽的情意,也能給廊廳裏八氏小姐評判的時候帶來不少的感情分。他一曲結束,廊廳那裏的小侍帶了許多深紅『色』綢緞出來。


    柳夫子再次站上了望月台,“今晚的結果,有些小小的變化。沐月賽的頭名狀元是…夏氏君童,童白棠。”


    童白棠在長橋上將代表狀元的月光石鳳釵遞給了夏顏昭,夏顏昭就在長橋上親手將鳳釵替他簪在了發上。


    童白棠的唇角掛著歡愉的淺笑,看似羞澀地抬眸間,視線掃過觀賽棚,一晃而過。柳夫子正在宣布原本是頭三那三個君童的名次,和羲沒和其他君童一樣注意台上,卻正好撞上了童白棠看過來的視線。


    童白棠的視線是掃向夏氏那邊的,大概是對著夏顏昭的其他君童,和羲覺得其中的得意神『色』他可以理解,但那挑釁和不屑是怎麽迴事?後院果然還是門大學問。


    韓子緋一直在關注著童白棠和另外三人,顯然也注意到了童白棠的視線,低聲道,“他怎麽?”


    和羲挨得韓子緋很近,聽見他的低歎知道他也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扭頭同樣低聲道,“別人家後院的事情你還是別再管了,他連自己都下得去手。”


    自殘身體讓夏顏昭對他格外憐惜,還能控製得不留下任何疤痕,偏生他又沒有嫁禍給任何人,卻正是如此,讓夏顏昭對其他六個君童全都起了疑心,最後在沐月賽來這麽一出,隻怕以後那六人在夏顏昭心裏的份量加起來都不及他一半。


    韓子緋聽進去了沒有和羲不知道,沐月賽到了尾聲,人都陸陸續續散了,有不少君童都迴自家院子去了,還有的讓妻主來接走了。來接人的基本都隻接走了一個,不然怎麽說今晚沐月賽對君童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會被接走的那一個就算不是表現極好拿了頭幾名那也至少是比一起的其他君童給自家妻主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和羲老老實實等著寧阡越,他怕寧阡越看不見他,站到了觀賽棚外麵,他看到寧阡越和柳夫子打了個招唿,說了幾句話,然後,轉身,朝著他走了過來。站定的時候寧阡越將手裏一個木盒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


    “問我要獎勵的,不是你?”


    和羲一隻腳的腳尖在地上蹭了蹭,低著頭,“獎勵…我隻是想見你。”


    寧阡越被他那小動作弄得心都軟了,麵上還是崩得毫無表情,“要不要,都是給你的。”


    和羲打開了木盒,裏麵是一條沉香手串,他是個識貨的,知道這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越少出手的東西肯定不會簡單,九顆沉香珠,還有一顆泛著琥珀光的珠子,說是水晶又沒那麽剔透,和羲還真說不上來它的材質,他又端詳了一番,發現珠子上全都刻著梵文,連起來念正好是一小段佛經。


    和羲詫異又欣喜地抬起腦袋看著寧阡越,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現了,因為這一段佛經正是他剛才彈奏那首梵曲的唱詞,寧阡越被他滿眼期待地盯著,終於裝不下去了,伸手在他發頂『揉』了『揉』,“嗯,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原因,和羲覺得她的聲音傳入耳中有種讓他麵紅耳赤的親昵,他又低下了頭,過了會,就聽到寧阡越叫他的名字。


    “和羲,做我的君童,會很辛苦。”


    “做我唯一的君童,你要付出的…”她頓了頓,就被和羲搶了話,“我要。”


    “要什麽?”


    “做你唯一的君童啊,我不在乎會有多辛苦,需要付出多少。”


    寧阡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牽過他的手,一起穿過夜幕,身後望月台上的火焰已經熄滅,鳳朝凰壁畫在湖麵倒映的月光下忽隱忽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其實我不是在給你選擇,你把那本冊子交到我手裏的時候,我就不會再給你退路了。”


    “我不需要退路。”


    “這麽肯定?”


    “嗯,我從來,都隻想做你一個人的君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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