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羲從西櫝迴來的時候,寧阡越的一年之期其實已經過了近兩個月,他迴到永安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大主事,關於西櫝三寶的正事談完,他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了寧阡越那一年之期。


    他很想見寧阡越,更希望能得到她的肯定。


    “越少說她很滿意。”大主事一改往日笑眯眯的神情,雖然她還是在笑著,但姿態卻很恭敬,“永安堂這一塊她以後就徹底放權了。”


    “啊?”


    “所以這以後,我每季以及每年合好的賬目都會直接交給小公子,各分堂主事的議事會也由小公子主持,凡是有需要小公子拍板決定的重要事宜我都會向你匯報。小公子,換句話說,以後我就歸你管了。”


    和羲弄不清楚寧阡越是怎麽想的,不過不管她到底是什麽意思,該做的事他一定會給她做到最好。


    待得西櫝三寶的事情都上了軌道,又和各分堂主事開過一次議事會後,和羲迴到了憫天書院。原本他在永安堂從小事學起事必躬親自然耗費時間精力,如今各大主事直接聽命於他,平時的日常事務倒是和他沒了多大關係。就像大主事說的,遇到重要的事她偶爾會派人來憫天書院匯報給和羲。憫天書院裏都是八氏的君童,除了給他們講課的夫子,平日裏女人是進不去的,好在青都永安堂裏有個男管事,曾經也是寧氏旁係的一個君童,每次都由他來負責匯報一事。


    憫天書院雖為君童書院,其中課程所涉及門類包羅萬象,上至夫子的威望聲名,下至藏書的完整程度,都無愧為青都第一書院。這些夫子中有一些本就是八氏中人,由書院出麵偶爾請來花上或多或少一段時間對他們指點一二。


    在和羲看來,青都八氏能夠傳承至今代代不衰甚至更加發揚光大到了如今占據國之根基的地步,和八氏的君童傳統絕對有著莫大關聯。


    女人想要事業有成,內宅安穩是不可少的,八氏的女子從正君到側君莫不是君童出身,往後就算真在外麵看上了個把美人,也最多收迴來喂了絕育『藥』當個不能入八氏族譜的侍,八氏族譜承認的男人,隻有君童,能夠誕下八氏子嗣的也隻能是君童。


    先別說從資質上就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再加上後期的教習曆練,那可不僅僅是能安內宅的程度了,無內憂更可攘外患,賢內助的不二人選。八氏的內眷因為大部分都有職責在身,也就沒了功夫和心神去爭風吃醋,明裏暗裏的爭鬥肯定是有的,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爭鬥往往是在比誰做出的成績更好,對八氏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些男人的資質和能力更是決定了子嗣的良好血脈傳承和後天教養,正因為如此,八氏姊娣極少出現敗家紈絝。


    不過像寧阡越這種二十多歲就穩穩成為寧氏隱形掌家的不世之才,大概光憑優良血脈也是沒法解釋的。至少和羲就沒在其他八氏的小姐中發現一個比她還要忙的。當然會這麽想有一小部分是因為和羲的怨念。


    他在書院呆了幾個月,寧阡越沒給他規定讓他去學什麽課,他就挑了幾個自己感興趣的,其中有一門課教人辨識真假銀票,給課上每個君童都發了張一百兩的假銀票。這種銀票被發現了就隻能送官銷毀的份,也虧得憫天書院還能弄來給他們把玩。


    書院裏的君童來來去去有不少都會被帶出去接觸氏族生意,寧氏的院中經常都隻有半數的君童住著,有時候迴來幾個又換出去幾個,有時候也可能隻是自家的準妻主想要親近。寧氏院中或者說是整個書院的君童都已經見過自己的未來準妻主了,就算有些不是單獨相處也至少是幾個君童被一起帶出去和準妻主以及主家管事入過宴席了。


    隻除了和羲,自從沉香閣選君童結束後,他連寧阡越的衣角都沒見到過。


    包括寧阡越的其他君童,他也愣是一次都沒見到過,原本他以為也和他一樣被寧阡越安排在了哪裏接手寧氏生意,但是最近有寧氏主宅的大主事帶著他以越少君童的身份陸陸續續介紹給其他青都的主事管事認識,他還是一個都沒碰到。


    和院裏其他寧氏的君童混熟後問他們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結果。


    “拴紅繩的羊脂玉佩我隻見過一塊,就你這塊。”


    難道寧阡越把其他人發到青都外麵去了?還沒等和羲想出個所以然來,書院裏卻出了件不太好的事來,夏氏的院子裏起了點爭執,還給鬧大了。


    本來這些君童心裏多多少少有點男兒家的小心思是再正常不過的,和羲走在外麵偶爾都能遇上幾道看向他腰際紅繩羊脂白玉佩的羨慕嫉妒視線,更別說是那些要伺候同一個妻主的君童互相明裏暗裏較個勁。但這事,如果是正當的競爭自然沒有問題,但若是真要耍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小則禁個足罰上幾個月的月俸零花,鬧大了,倒黴起來真被除去君童玉佩可就沒地兒哭去了。


    夏顏昭選了七個君童,當時和羲那一撥君童裏,她點過三個名字,童白棠,宋憐,江淮,這三人裏她後來挑了兩個,童白棠和宋憐,出了事的正是童白棠,整個右肩往下後背大片的肌膚都被滾熱的燈油燙出了紅疙瘩。


    好好的燈盞無緣無故怎麽會炸開來,一看就是被人動了手腳。


    夏顏昭知道後自然是大怒,童白棠被接走治傷後夏氏的院子被徹頭徹尾查了好幾天,她的其他六個君童無疑嫌疑最大,可是無憑無據的什麽都沒查出來。


    晚上和羲和當日一起坐馬車三個明黃繩玉佩中的一個一起坐在院裏閑磕牙,“其實我倒覺得不一定是顏少的其他君童做的。”


    “哦,為什麽?”和羲晚飯吃的不少,可是看著小桌上惹人垂涎的玫瑰『色』糕點還是沒忍住往嘴裏送,寧氏對君童一向是出了名的舍得下血本,這院裏吃的用的樣樣都是最好的往裏送,他邊吃邊問,對麵那男子顯然也是忍了很久,看他吃得歡騰終於也沒憋住伸手拈了一小塊,這才迴道,“再過不久就是沐月節了,憫天書院慣例的沐月節比賽,原本童白棠是最可能贏的幾個人之一,他這一出事,嫌疑都給顏少的其他君童占了,這好處最大的人嘛,可不見得就是他們。”


    和羲點了點頭,沐月賽也算是憫天書院的幾大傳統之一,不過這比賽的內容和他們平日裏學的東西沒太大關係,反倒是琴棋書畫之類的風雅之事,不沾一點銅臭。


    但是對於君童來說,沐月賽卻有些特別的重要意義,這一天除非特殊情況,所有的君童按說都會迴到書院,因為沐月節當晚,他們的準妻主是會被邀請來觀賽的。


    莫說是君童將沐月賽看得很重,隻怕有些八氏的小姐也是,自己的君童若是能拿到頭三那也著實是件麵上有光的事。


    “子緋。”


    “嗯?”


    “你說,沐月賽我要是拿個倒數頭三迴來,是不是很丟寧氏的臉?”


    韓子緋仰起頭來狀似很認真地想了想,“丟不丟寧氏的臉我不知道,但是越少的臉,肯定是被丟盡了,哈哈…”


    和羲是真的怕自己會墊底,要讓他看哪架琴哪幅書畫值錢沒問題,可要讓他彈琴賦詩,他寧可去西櫝挖雪蓮。下棋,他隻會雙陸棋葉子戲這種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因為這是外出談生意時那些富戶內眷們最喜歡的消遣。作畫,不知道往絹布上甩墨算不算?


    他決定先和寧阡越打個招唿,不過他見不到寧阡越,隻能退而求其次地去見主宅的一個大主事,這個大主事寧聞簫也是寧氏的人,輪輩分還是寧阡越母親那一輩的,所以和羲稱唿她簫姨,之前正是她帶著和羲去介紹給寧氏一眾主事管事,想來也該是寧阡越的意思,和羲覺得她應該比較容易見到寧阡越。


    “簫姨,你知道沐月賽嗎?”


    “沐月賽?當然,我也是選過君童的人。”寧聞簫臉上『露』出了些懷念的笑容來,“我的正君當時還拿了頭三迴來。”


    和羲撓了撓頭,“簫姨,你什麽時候要是見到妻主,能不能問一下她,要是我這次沒拿到倒數頭三,可不可以問她要個獎勵?”


    “怎麽沒拿到頭三還想要獎勵?”寧聞簫笑了,說完突然意識到他剛才說的是…“倒數?”


    ***


    寧阡越正在迴青都的路上,桌上有一些剛從青都送來的信箋,一堆正事裏夾雜著一張從主宅送出來的閑雜事務,卻讓她停留了許久。


    她的小君童問她若是沐月賽沒有墊底是不是可以討個獎勵。


    她清楚和羲不擅這些,她甚至都準備好了沐月賽當晚成為那個倒數第一的妻主。不過既然她的小花豹有心不拿倒數頭三,她當然會拭目以待。


    ***


    人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八月十六沐月節,正是一年月圓之最。秋風吹熟了膏蟹,最近書院裏好多君童都被自家妻主打著吃蟹的名義帶出去過,韓子緋在和羲滿眼哀怨的“我也想吃蟹”表情裏憋著笑和其他兩個君童一起離開了,不過答應了和羲會給他捎帶熟透的大紅石榴迴來。


    沐月節當日,早晨永安堂來過人,一來秋令要換招牌滋補『藥』膳,給他過目,二來西櫝的第一批雪蓮送到了,大主事讓給和羲送了朵過來。雪蓮『藥』用效果比較強,和羲這沒病沒痛的當然不好胡『亂』瞎補,所以也隻是曬幹後供他把玩,畢竟這次的西櫝三寶可都是他的心血。


    院裏的其他君童都去琴房畫室準備晚上的沐月賽了,等過了午時,往日不允許女人隨意進出的憫天書院就會對八氏的小姐和她們各自的隨從放行,當然君童住的內院還是不許進的。通常來說,她們到書院後會直接去晚上進行沐月賽的望月台。


    憫天書院內有一條人工挖鑿而成的傾心湖,望月台就在傾心湖的東側,背後是憫天書院六大景致之一的鳳朝凰壁畫,望月台的架構頗為少見,從東側一直延伸到傾心湖湖中心,有一座長橋同西側相連,而圍繞傾心湖的南北兩側,各有一條淩駕於湖麵之上的寬闊長廊,長廊用的是半廊結構,正對望月台的一麵隻有半人高的雕花圍欄,視野極佳,每一邊都隔成了四間廊廳,一共八間,而離湖心較遠另外一麵則是隔出了一條過道供人進出。


    夜『色』漸漸降臨,一輪圓月高高掛在空中,映著傾心湖的湖麵波光粼粼,廊廳裏有不少八氏的小姐已經到了,各個氏族的君童正被陸陸續續帶到望月台下。


    鳳朝凰壁畫後幾個老奴帶著數十個小侍照看著一大批樂器,凡是有君童報上的樂器書院裏都得給準備下來,琴箏之類的更是準備了好幾架,放眼望去,還能看到少見的鳳首箜篌,不過這都不算大件的,最誇張的是杵在一邊那一整排編鍾,看得幾個老奴都止不住嘴角抽抽,一個人哪裏能演奏出編鍾曲來,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君童漸漸來齊,望月台下掛著相同玉佩的挨在一起,有多有少,除了和羲之外,其他最少也有三個站成了一撥,就他一個人站那兒四下看了一圈,見到書院裏最有聲望的三個夫子站上了長橋,中間的柳夫子朝他們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人已經來齊了?可他…和羲這才意識到,他真的是一個人在這兒,連旁邊的君童們都在或羨慕或奇怪地看他,乍眼看上來似乎孤零零的勢單力薄,卻是誰都求不來的這一份孤單。


    和羲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他一直沒能遇到寧阡越的其他君童,卻也沒敢想,連做夢都沒敢想,竟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其他君童。他的視線循著湖側屬於寧氏的廊廳,耳邊隱約聽到柳夫子說沐月賽就要開始,鳳朝凰壁畫前點燃了大片的煙火,齊齊飛上夜空,極致絢爛,像是能照亮整個青都。


    閃閃爍爍的亮光下,和羲終於看到了寧阡越,她正和寧氏其他幾個小姐一起站在廊廳的圍欄前,似在看著滿夜空的煙火。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和羲就是覺得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也發現了自己在看她。


    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一個瞬間綻放,盛開。


    簾外濃雲天似墨,九華燈下不知寒。


    不求紅羅千萬匹,隻願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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