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月圓之夜,西山皇陵有地市,生死人交易,城隍令曰:生人不得欺死者物。”


    諸葛長生合上書,搖頭道,“無稽之談。”


    諸葛老將軍女兒早逝,膝下留有一孫女,名喚長生,文韜武略才傾皇都,十三歲被選為太女伴讀,及冠後兼任東宮輔臣,五年前太女登基,諸葛長生成為內閣輔臣,後成為內閣首輔,壓製六部五寺,權傾朝野。


    □□帝廢丞相設內閣,以往內閣首輔多是知天命之齡,大家尊稱一聲閣老,諸葛長生破天荒地還未到而立之年就已是內閣輔臣之首,閣老是叫不得了,皇帝某日在朝宴上戲稱了她一聲丞相,自此之後,諸葛長生雖不是官居丞相,但權勢相及又有皇帝戲言在先,所有人也就幹脆稱唿她為諸葛丞相了。


    今天是初十,旬假日,皇都第一花市傾城坊有一株瑤池硯墨要拍賣,瑤池硯墨是黑牡丹中極品,難得一見,還沒到午時,傾城坊就聚滿了人,正席上坐了不少權貴,當然也少不了那位出了名愛花成癡的諸葛丞相。


    諸葛長生今日的精神不怎麽好,前陣子轟動一時的連環殺人案還沒有告破,又莫名牽扯上了那子虛烏有的皇陵地市,她太陽『穴』青筋直跳,總覺得有什麽事就要發生。


    瑤池硯墨還沒被推上來,先拍賣的是幾株略次一些的花,但也都是名品,諸葛長生是衝著壓軸的瑤池硯墨來的,在倒數第二株蕙蘭被人以八千兩買走後,後台突然傳來一陣尖叫,“啊——”


    隨即是接二連三的喊聲,“死人了,花匠被殺了。”


    席上頓時大『亂』,幾盆名花都差點被踹到,好在傾城坊作為皇都第一花市,管事下人們平日裏都訓練有素,很快就將所有人都安全疏散離開。


    諸葛長生從一開始就進了後台,傾城坊的主事認得她,連忙帶著她去了案發的地方,“丞相大人,這邊走。”


    地上的屍體沒被翻動過,血淋淋淌了一地,胸口衣服大敞,胸膛上紮了幾十個小窟窿,諸葛長生蹲下身去,從其中一個小窟窿上撚起一片碎葉子。


    “丞相大人。”主事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瑤池硯墨也不見了,要,要我做什麽嗎?”


    諸葛長生在手裏搓了搓那葉子,覺得太陽『穴』青筋跳得更厲害了,又是這般千瘡百孔的死法,這已經是第七個了。


    “通知家人吧。”


    ***


    案子毫無進展,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皇陵地市,所有受害者唯一僅有的共同點,就是在去年的七月十五夜晚到過皇陵。


    離七月十五還有一個多月,除了到時候走一趟皇陵,如今還真是沒有其他頭緒可言。


    “丞相,這個案子過於蹊蹺,隻怕牽扯到了妖邪之物,要不要,請個道士來看看?”


    諸葛長生裹了件裘襖進了停屍的冰窖,驗完屍的仵作向她建議道,“這些傷口,真的不是人可以弄出來的。”她指了指其中一具屍體上的窟窿眼,“除了血跡,這裏還沾了一些幹涸的『液』體,我比對了很久,最接近的應該是花草根莖中的汁『液』。”


    諸葛長生出了冰窖,剛除下裘襖,大理寺卿就抱著一摞卷宗匆匆忙忙過來,“丞相,已經查清楚了,去年七月半到過皇陵的還有一人,是個菜市的屠戶。”


    “派幾個身手好的去跟著那屠戶。”諸葛長生想起之前仵作的話,還有她在傾城坊那花匠屍體上發現的葉子,突然起了一個念頭,“你把前麵六個個案子的現場供詞記錄都拿來給我。”


    諸葛長生一迴府就翻開了卷宗一一查看過去,頭兩個遇害的是同時被發現的,都是死在了姹紫嫣紅閣,兩人遇害時房間的樣子她讓畫師畫了下來,這青樓房間的布局大同小異,每個房間的門側都擺放著一株金桔樹。第三個富商死在自家花園中,第四個死在桃花林…最後一個傾城坊的花匠,死前旁邊有一株瑤池硯墨。


    所有這些人死之前,旁邊都有至少一株花木。


    “難道,真是妖邪作『亂』?”


    書房的窗簷上擺著一隻三彩花盆,盆中種著一株諸葛長生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合攏的花苞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六片花瓣,她伸出手,指腹輕輕摩挲過花苞。


    “看來我得走一趟護國寺了。”


    諸葛長生出門去了,就在她走後沒多久,窗簷上的那株花抖了抖葉子,從泥土裏跳了出來,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個少年。


    帝仙大人轉世的身上沾到了妖氣,剛剛還說什麽妖邪作『亂』,他得去看看。


    自從山枝在皇都尋到了薑戾的轉世,英招便迴天去了,畢竟總要開明獸和麒麟看護不晝聖境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小花妖以原型一直陪著諸葛長生,陪著她從少年老成的女孩直到現在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一年一歲花開花落。


    山枝隱去身形來到大理寺,進了停屍冰窖,屍體上都沾著好重的妖氣,他揭開裹屍布,在那一個個小窟窿的傷口端詳了許久,“貓爪藤。”


    果然是有植物妖作『亂』,這貓爪藤可以偽裝成其他植物的樣子,道行一定不淺。帝仙大人的轉世隻是肉體凡胎,遇上就危險了。


    ***


    皇都的天陰沉沉的,內城金水門外的十方路口,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尼姑神神叨叨舉著手裏一隻羅盤,一會走東一會走西,後麵還跟著大名鼎鼎的丞相大人。


    “住持,這…”


    “噓,別吵,近了。”


    羅盤的指針突然發了瘋一樣狂轉起來,住持雙眼一亮,喊了一聲是了,將羅盤對準了人群中一個方向,指針猛地定下來,諸葛長生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那裏站著一對主仆男子,主子麵上戴著頭紗,兩人似乎是被老尼姑那一喊給嚇住了,愣了一會,那主子走上前幾步在諸葛長生跟前撩起麵紗,對她淺淺行了一禮,“丞相大人有禮了。”


    “小心。”住持擋在了諸葛長生前麵,男子麵紗下的容顏當真是清麗無雙,他看著住持的動作莞爾一笑,笑得顛倒眾生。住持覺得腦中突然蒙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醒過神來,罵道,“妖孽,光天化日之下還敢行兇。”


    那男子也不著惱,隻是加深了笑容,住持頓時頭重腳輕,竟有一種暈眩感,諸葛長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住持。”


    “這妖孽道行不淺,是我輕敵了。”


    那男子看著諸葛長生仍是在笑,隻是丞相大人無動於衷,她是帝仙轉世,這些妖法起不到作用,那男子見狀伸出了一隻手來,右手的指甲尖尖細細,像是動物的爪子,眼瞅著就要朝諸葛長生撓過去,突然一道少年清亮的嗓音傳來,“住手。”


    這一聲喝甚是響亮,卻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電光火石間,一道黑影襲來將一道綠影從那男子身上拉扯而走,男子萎頓在地,那一黑一綠兩道影子一前一後在半空中飛卷而走。


    住持的暈眩立刻好了,她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沒什麽事,之前被上身了。”隨即又站起身來望著兩道影子離開的方向,“綠影是那妖孽,那黑影…”


    “如何?”


    “怪哉,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小花妖追著貓爪藤來到郊外,將他打出了原形,禁錮在地裏,一株貓爪藤鬱鬱蔥蔥攀爬上了一邊的枯樹樹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她們已經發現你了,就算我不管,也會有人作法來收了你。”


    “就憑那些凡人?”貓爪藤顫動葉子狂笑起來,“你快放我走,隻再差一個人我就可以功德圓滿。”


    “功德圓滿?對了,她們全都去過皇陵地市,你做了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就不怕我殺了你。”


    貓爪藤的葉子又顫了,“你不敢,你身上的氣息太幹淨,法力高有什麽用,還不是個膽小鬼。”


    山枝卻隻是站那兒注視著貓爪藤,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靜,“怎麽,難不成你還真殺過?”


    “我收過的草木妖,早已經數不清了。不差你一個。”山枝揚手一拍,一個黑印蓋在貓爪藤上麵,他連連大叫起來,“啊啊,痛死我了,你幹了什麽?你…好癢好癢,你快放開我…嗷…你放開我,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


    “七月十五,皇陵一行,問延壽之物。”諸葛長生伸手拈起書桌上一張字條,念了一遍,反複又看了幾遍,伸手『摸』了『摸』硯台,墨尚未幹,這人離開還不久,在她的書桌上研墨寫下了這張字條,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真是讓人無法不懷疑這是不是人所為。


    諸葛長生想起住持口中那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黑影,歎了一聲,“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窗簷上花盆中的花苞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著,諸葛長生伸出手去輕觸,風中花苞被吹得挨上了她的指腹,輕輕摩挲,就像是在蹭著她的手。


    七月十五沒有到,諸葛長生還沒有走皇陵那一遭,戶部尚書先上了門來拜訪。原來那日貓爪藤上身的男子正是戶部尚書的嫡子何縉雲,這位公子才貌雙全,在皇都待嫁兒郎中的名聲很好,諸葛長生迴絕了戶部尚書的謝禮,隻是她沒想到戶部尚書帶著何縉雲登門找上了諸葛老將軍。沒幾日,皇都就有了諸葛丞相將與戶部尚書之子結親的傳言。


    這一日諸葛長生剛一見到大理寺卿,對方就向她賀喜。


    “懸案未破,何喜之有?”


    “當然是丞相的小登科之喜。”


    當天諸葛長生抽空走了趟將軍府,諸葛老將軍覺得要是等著諸葛長生自己上心,那她估計要下輩子才會見得到她的重孫,幹脆一手『操』持替諸葛長生選好了正君,若非諸葛長生這會發現得早,隻怕六禮也要做足了。


    諸葛長生坐在將軍府前廳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太師椅上老將軍正瞪著眼中氣十足地數落她,“兔崽子,要你成個親怎麽就這麽難?五年前你說新帝登基政局不穩你不能分心,兩年前又說剛當上首輔要整頓內閣抽不出時間,現在又和我說什麽有大案在身,我不管你什麽大案小案的,這個親,你一定得成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娘都能滿地跑了。”


    諸葛長生放下茶托歎了口氣,“『奶』『奶』,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計個屁,你老實和我說,你不肯娶我給你選的這個,是不是自己有看上的了?你說出來,你『奶』『奶』我又不是什麽老古板,不計較什麽門當戶對,隻要你肯娶,其他通通好說。”


    諸葛長生搖頭,“但是我…”


    分不清是不是夢境,她總覺得自己曾經答應過一個人,隻與他,相伴不離。


    “但是什麽但是,既然沒有,就給我老老實實成親。日子我都看好了,八月初一,黃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了。”


    諸葛長生仍是不肯鬆口,老將軍氣得直瞪眼,隻是她也清楚自己孫女說一不二的脾氣,以她如今的勢力,真要擰起來想要解決這場婚事自己也拿她沒辦法,於是老將軍服了點軟,給了諸葛長生一點迴旋,“那就等你這案子破了再說,到時候你可別想再找借口來推脫。”


    這婚事雖然暫時推遲,關於諸葛長生娶親的流言還是在皇城越傳越開,連小花妖都聽說了。


    “喂,你試試現個原形讓我揪葉子疼不疼啊。”


    貓爪藤被山枝困在荒郊的枯樹下,小花妖心煩意『亂』下伸手揪了他的葉子,貓爪藤嗷嗷『亂』叫,山枝杵著下巴坐在地上,還在想著不久前聽到的傳言。


    帝仙大人的轉世要成親,他都忘了,作為如今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成親生女,都是帝仙轉世會經曆的。


    等你日後迴歸本位,你還會記得這個陪了你一世的凡人嗎?一定會的,你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親曆風月,卻是和別人。


    怎麽可以,小花妖狠狠皺起了眉頭,可她如今隻是沒了法力沒了記憶的轉世凡人,等會…凡人。


    “你打什麽壞主意呢?”貓爪藤用葉子砸山枝的腦袋,山枝沒理他。固執的上古神他怎麽都攻克不下,然而如今的帝仙轉世隻是肉體凡胎,多好的機會,千載難逢,能不能打破他和帝仙大人之間那被她劃下的無關風月之情就在此一線。


    就看到你恢複記憶那一日,發生的都已發生,你還怎麽說,你我之間,就隻是相伴不離,無關風月的相伴。無關風月?我就偏要風月無邊。


    小花妖咻地一聲消失在了半空中。


    “喂,你好歹給我喂完水再走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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