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出了件大事,晉王府那位癡兒世子,竟然痊愈了。原本心智不全的世子爺,如今已如常人,或者也不能說是常人,畢竟當年的世子爺,怎麽也算得上是個神童,如今隻是荒廢了這麽多年的日子,需要慢慢補起。


    京城的百信都道當年的皇甫丞相如今的世子夫人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知道皇甫染究竟是何種心情。


    秦九照找人遞了張條子給她,隻寫了一句話:至少,現在他可以陪你喝酒了。


    皇甫染對著字條苦笑了一聲,書房內燭火下的剪影在夜『色』下格外清晰,她站在院中許久,一直都沒有進去。


    濮陽誠最近手不釋卷,大概是急於補上那許多年荒廢的歲月。


    他仍和以前一樣,隻要有皇甫染在地方,他的視線都會跟著她移動,隻是她卻再也沒辦法用以前的態度去對他,他不再是那個不懂世事的需要她哄著寵著的濮陽誠,她不可能在出門前再『摸』『摸』濮陽誠的頭發,和他說阿誠,在家乖乖等我迴來。


    他一襲青衣站在院中,便已如青竹獨立,再不需要倚靠著她。


    皇甫染站在書房外輕喃,“你還是我的阿誠嗎?”


    書房裏的人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捏著書頁的手緊了緊,腳步聲又漸漸遠去,濮陽誠的手緊緊捏著書頁,幾乎捏皺了紙張,他低著頭,燭火下的麵容晦暗難明。


    晉王府的下人們本都以為這一迴世子爺恢複了正常,和少夫人該是琴瑟和鳴了,誰知道兩人卻相敬如賓起來,和以前的黏糊相比,如今真的是太相敬了,都敬得分房睡了。


    廚房裏掌勺的大廚子在教導他新收的小徒弟,“你看吧,所以說人太聰明呐也不好,換了別人家哪裏會有咱這兩主子這麽多事。來,替我去準備點滋陰補陽的食材來,年輕人讓你們上上火,看你們還怎麽分房睡。”


    “師傅,你確定?少夫人知道了你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你怎麽也這麽多事,讓你去就去。”


    大廚子的食補究竟起沒起到作用不好說,皇甫染和濮陽誠仍是分房而睡,隻是皇甫染還是會習慣『性』地在半夜想去給他蓋被子,站到了床前,才意識到,他現在已經不會半夜踢被了。


    他睡著的側臉少了憨傻饜足多了清靜沉著,睡相安穩,皇甫染的手停在被子上,看了好半晌,緩緩轉過了身,朝房門口走去。


    “染兒。”


    皇甫染的腳步停頓在門口,濮陽誠坐起了身,“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嗎?”


    “我…出去走走。”


    濮陽誠在床上坐著,抱住了被子,也抱住了自己曲起的雙腿。


    明明是你說過,你皇甫染,是永遠會對濮陽誠好的那個人。


    你可以將以前的濮陽誠捧在掌心,卻為什麽沒辦法接受現在,真正的他?


    皇甫染的身影已經走得看不見了,濮陽誠將腦袋埋在了雙膝間,“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女人。”


    ***


    晉王府的地窖內藏著許多壇多年陳的美酒,自從皇甫染進了府,這酒壇減少的數量,是越來越快。


    皇甫染一個人坐在後花園的小亭內,麵前還堆放著濮陽誠以前留下的,歪斜的,滿是錯字的一本本字帖。


    她輕輕伸手撫過,嘴角勾起了一抹溫柔的淡笑。


    “我永遠也沒辦法讓你對我這樣笑,對嗎?”身後傳來了濮陽誠的聲音,皇甫染轉過頭去,他正站在小亭外,“你寧可沉浸在過去的迴憶裏,也不願意麵對我。”


    “給我點時間。”皇甫染閉上了眼,“再給我點時間…”


    “給你再多時間,你也是在躲著我。”他緩緩走到她身後一步遠處,停在了那裏,“你知道嗎?剛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害怕這樣的事會發生,其他人都以為我病愈你該是最高興的人,但他們不懂,我怕,怕你會不能接受現在的我,所以我裝著以前的樣子,裝著你喜歡的那個濮陽誠。可是,染兒,我不想做一個替身,哪怕,是我自己的替身。”


    皇甫染睜眼看著他,搖頭道,“你不是替身,不是,我明白,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你隻是,痊愈了,你隻是…隻是…”


    “染兒,別再自欺欺人了,我不可能與他做出同樣的事,說出同樣的話,我們的心『性』天差地別,我迴想起他,便如同想起了一個幼時的自己。我不是他,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濮陽誠。”


    “夠了。”皇甫染站起了身,“別『逼』我。”


    “你甚至都不叫我的名字了,還是你覺得在你心目中,你的阿誠,隻能是從前的樣子?”濮陽誠朝她更走近了一步,皇甫染的身量在女子中很高,不過他本比她要高上半頭,他微微低頭,看著她的雙眼,“染兒,你告訴我,你曾說你會被皇命『逼』迫,隻是因為要嫁的人是濮陽誠,那是不是如果當時皇叔要你嫁的是現在的我,我們根本不可能結為夫妻?”


    “阿誠,別『逼』我。”皇甫染從他身側擦肩走出去,朝著亭外越走越遠,“我沒有想過要拿你當替身,我隻是需要時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濮陽誠看著她越走越遠,他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曾經留下的字跡,“以前的你,多幸福,是不是?”


    “如果可以選擇,我根本不想痊愈。”


    他走出來站在亭邊看著皇甫染離開的方向,眼裏的悲傷越來越濃,“可是我對你,從來都沒有變過。染兒,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不知道如何過沒有你的日子。”


    ***


    日子仍在一天天過去,晉王府後花園內盛開的繁花都已經謝去,天入了秋,大廚子問他徒弟,“看來食補沒有成效,試試下點『藥』怎麽樣?”


    “師傅,你真的想被收拾嗎?”


    “唔,要不先去和王爺商量一下,他應該會同意的。”


    大廚子有賊心沒賊膽,皇甫丞相積威尚重,食補他敢,下『藥』他也就是那麽一說,不過那天他給濮陽誠送晚飯時多備下了一壇酒。


    “這是我老家的青稞酒,這酒略帶腥味,喜歡喝的人極喜歡,不喜歡的又極不喜歡,給兩位主子嚐嚐。”


    濮陽誠帶著那壇酒去找皇甫染,另一隻手裏捏著兩隻酒盅,“一起?”


    自那晚之後,晉王府的下人們發現兩位主子之間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雖然見不到以往世子爺像是被遛狗一樣跟在皇甫染身邊寸步不離的畫麵,但總算有了點起『色』,至少他們會一起出門,一起飲酒,一起對弈,一起做很多事。


    濮陽誠雖然恢複了正常,但終究當中隔了這麽多年癡兒不知人世愁的天真歲月,很多東西還是皇甫染手把手在教,這天前丞相看著自己被將軍的棋,搖頭道,“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不如以後下圍棋你讓我三子,下象棋我便讓你一馬?”


    “讓一車,否則免談。”


    秋去冬來,濮陽誠和皇甫染一起過了他病愈後的第一個年節,然後,又是一年繁花盛開之時。


    晉王爺五十壽誕,王府內辦了一次盛宴。


    一起忙碌了大半個月,晚上送走了最後一撥客人,濮陽誠到處都沒找到皇甫染,他提著燈來到了後花園,小亭內。


    果然,她正一個人坐在那裏,麵前居然還有一壇酒。


    “今晚喝了那麽多酒,你還沒喝夠嗎?”


    他走到皇甫染跟前,她揚起頭來,濮陽誠才發現她喝醉了。皇甫染的酒量非常之好,極少會醉,如今的樣子難得一見,濮陽誠在她跟前蹲下身來,揚了揚手,“染兒。”


    皇甫染喝醉了,她眼神『迷』離,伸手撫過濮陽誠的麵頰,“阿誠。”


    濮陽誠低下了頭,麵頰觸及溫熱的掌心,蹭了蹭,卻被她下一句話打入了地獄。


    “阿誠,我好想你。”


    他的眼眶幾乎是在瞬間變得通紅,還以為你已經接受了現在的他,卻原來這些日子的溫存都在假象,原來在你心中,還是隻有以前的他。


    手裏提著的琉璃燈盞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皇甫染被那哐啷聲響驚得酒醒了一些,“阿誠,你怎麽來了?”


    燈盞碎了,漆黑一片的後花園內看不清互相的麵容,皇甫染伸手去碰濮陽誠的手,卻發現自己握了一手濕潤,隱約有股淡腥味。


    他將那燈盞頂端的金屬罩尖利的棱角掐進了掌心,他站在原地不讓皇甫染拉他離開,低頭將腦袋埋在她頸窩間,聞著淡淡的酒香味,低聲道,“染兒,你說,如果我一直都沒有恢複正常,該有多好,多好…嗬…”


    皇甫染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嗬,悲哀得讓她揪起了心,又像是在笑,隻是自己的脖子裏,瞬間盈滿了溫熱的,帶著腥味的粘稠『液』體。


    ***


    世子爺吐血了,禦醫們又再一次聚在了晉王府。


    “按說,不像是舊疾再犯呐。”


    “也是,之前既然能恢複正常,就說明頭中異物已經消了,怎麽就又吐血了?”


    禦醫們表示束手無策,皇甫染站在房門外,逆著日光看著濮陽誠,晉王站在她身後,“你還敢說,國相爺的批命,信不得嗎?”


    皇甫染還是遠遠看著濮陽誠,沒有迴答晉王的質問。


    你說不想做替身,她又何曾把你當過替身。


    以前的濮陽誠不會陪她喝酒對弈,也不能和她談天說地,也許就像秦九照說的那樣,她寵他,他依賴她,兩人卻何曾交心。


    她還是會憶起以前的畫麵,那個圍著她打轉的心智單純的濮陽誠,她寵了那麽久的濮陽誠,然後才會發現,她仍會想寵著你,卻不再是以對待一個天真稚子那般的態度,因為你已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靠她的濮陽誠,而是一個可以和她並肩的男人。


    我以真心換你情深,你又何來情深不壽。


    ***


    禦醫說世子爺並非舊疾複發,至於病根,隻怕還是在心裏。


    濮陽誠喝了幾副寧神的『藥』,睡了許久,醒來的時候,皇甫染正趴在他床頭。


    他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盡量不發出聲音地下了床穿衣,皇甫染大概是太倦了,他合上房門離開,她也沒有醒過來。


    等醒來的時候,濮陽誠已不在王府內。


    “誠兒說去散散心。”


    “去哪兒?”


    “他沒說。”


    “公公,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別玩我了。”


    “誠兒進了趟宮。”


    皇甫染沒再多問,快馬加鞭,入了禁宮。


    老皇帝正在批折子,聽見她求見,對老太監道,“今天不是下棋的日子吧?”


    “迴陛下,不是。”


    “不見。”


    沒一會,門外小太監又來報,說前丞相爺見不到陛下不肯離開。


    老太監俯低了身,“陛下,念在世子夫人為國事多番『操』勞的份上,就放過她吧。”


    “叫她進來吧。”


    ***


    “別看了,誠兒走了。”


    “他走了?”皇甫染以為濮陽誠這是迴府了,跪地就想告退,老皇帝挑了下眉『毛』,“你當朕這裏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來了就走?禦醫說誠兒吐血了,還說這心病需心『藥』醫,依朕看,這和你脫不了幹係吧。”


    “是。所以,陛下,臣可以去找世子爺了嗎?”


    老皇帝笑罵道,“你倒是認得快。如今好不容易誠兒痊愈了,你們就別『亂』折騰了。誠兒以前的心智如同孩童一般,你就當是陪伴他多度過了一段孩童時期,有什麽不好?”


    “陛下金口玉言,果然令人茅塞頓開。”


    “行了,你少拍馬屁,看這個。”


    老皇帝丟過來一份折子,“河西出了幫悍匪,作案手段甚是厲害。”皇甫染接過來看完,“需要臣去處理?”


    “朕是打算告訴你,你家世子爺說想離京一段日子,朕就給他找了這份差事去辦。”


    皇甫染騰地站了起來,折子都給捏皺了,“他一個打小沒離開過京城的世子爺,也敢去對付悍匪,簡直胡鬧。”


    “你這是在埋汰朕『亂』給他安排差事?”


    “陛下…”


    “行了,你去吧,朕也沒指著他一個人去給朕收拾了,把朕的侄子完完整整給帶迴來,順便把折子上的事給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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