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門外有一株粗大的榧樹,樹齡已過百年,樹幹粗壯,樹冠茂盛蔥蘢,亭亭如華蓋。


    君婼探望毓靈歸來,隔著車壁小簾瞧見那樹冠,就是一笑。


    下了輦車行到樹旁張開雙臂,自言自語道:“若是我與皇上兩個人,手拉著手,可能合抱?”


    樹後突伸出一雙手,捉住了她的手,剛好將樹幹合抱。


    君婼啊了一聲喊道:“有樹妖。”


    皇上從樹後探出身子,看著她笑。君婼也笑,都不鬆手,二人十指緊扣圈著樹幹,君婼笑問道:“皇上怎麽躲在樹後?”


    “等你,朕等你許久了。無事可做,就繞著大樹轉圈。”皇上道。


    “繞著大樹。嗯,大樹下有很多蟲子,螞蟻蜘蛛蚜蟲……”君婼狡黠得笑。


    皇上倏忽鬆開她手,跳到一旁使勁撣著衣袍,君婼過去撫了幾下,笑道:“什麽都沒有。”


    皇上猶不放心,進行宮寢殿換了衣袍,攜了君婼的手往後園而來,坐在臨水的涼亭中,看著君婼張張口又抿了唇,起身摘兩片竹葉交疊放在唇邊,有明亮清越的樂曲流淌而出,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君婼抬眼望著皇上,癡而迷醉。


    樂曲短而明快,皇上拿下樹葉,帶幾絲靦腆望著君婼:“可能入耳嗎?”


    “太能了。”君婼笑望著他,“皇上竟還有這樣的能耐。”


    皇上抿抿唇:“在皇陵山間瘋跑的時候,遇見一位牧童,跟他學的,哄君婼入睡的曲子,也是跟他學的。”


    君婼拉他坐下,笑吟吟道:“皇上的能耐真多。”


    皇上低了頭:“就是為了哄君婼一樂,錦繡與朕說了許多,原來君婼心裏有那麽多在意,朕讓君婼不快了。”


    君婼歪著頭,皇上扳著手指頭:“頭一樁,宸妃派去的兩位行首,她們試圖誘惑朕,可她們身上脂粉味道太濃,熏得朕想吐,朕便讓她們住在皇陵,去灶間學著燒菜做飯,後來年紀大些,給了些銀兩放她們自謀生路去了。”


    君婼有些窘迫:“皇上,我太小肚雞腸了。”


    皇上撫一下她腮邊垂落的發絲,又板著手指頭:“第二樁,原來君婼那樣在意阿菁,朕確實喜歡她,無法否認,不過朕更喜歡君婼,錦繡問朕,若君婼與阿菁同時落入水中,朕先救誰。”


    君婼殷切看了過去,皇上一笑:“有朕在,怎麽會讓君婼落入水中,錦繡純屬無稽之談。”


    “隻是假設嘛,皇上會先救誰?”君婼的心怦怦怦急跳。


    蕭大人幾句話,若撥雲見日,君婼再未在意過蕭夫人,也不去逼問皇上,不想今日錦繡問了出來,既問了出來,她想知道皇上如何說。


    “自然先救阿菁。”皇上十分篤定。


    君婼的心沉了下去,直墜入無底深淵,隻怕是蕭大人也料錯了,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皇上握住她的手,君婼掙紮著,皇上不讓,看著她的眼:“蕭大人精通算學,乃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沒了蕭夫人,他便活不下去,自然先救蕭夫人。”


    君婼不掙紮了,卻也心中不甘:“皇上就不怕我淹死了?”


    “君婼淹死了,朕陪著你。”皇上笑道,“蕭大人如今所為,造福百姓澤被後世,殷朝不能沒有蕭大人。殷朝沒了朕,再立一個皇上就是。”


    君婼眼淚湧了出來,伏在他懷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誰說皇上口拙,說得人家痛斷肝腸。”


    皇上抱著她,又扳一根手指頭:“錦繡走後,朕想了許久,又在紙上寫下來,怕說錯了,君婼先聽朕說完再哭,要不就忘了,一次說清楚,日後再無心結。朕喜歡君婼無憂無慮的。”


    君婼抹抹眼淚趴在他懷中點頭,皇上擰了眉:“還真有些忘了……”


    思忖一會兒笑道:“對了,選秀,明明是君婼提出替朕選秀的,心裏既不願意,為何要提起?君婼,朕的皇後,不用裝著大度賢良。朕答應君婼,此生不會選秀,後宮隻要君婼一個。朕與君婼,便若尋常夫妻一般,匹夫匹婦生兒育女。”


    君婼抬起頭,怔怔看著皇上,皇上撫著她發笑道:“早上君婼提起選秀,朕有些氣,氣君婼竟願意讓別的女子進宮。朕有時候,心胸也不寬大。”


    君婼笑起來:“是我太小性了,雞毛蒜皮得計較。”


    “在意才會計較。”皇上捧了她臉,“東都恩科已開,該動身迴去了,途徑鞏義的時候,朕想帶君婼去皇陵,探望一下禮親王。”


    “好啊好啊。”君婼摟了脖子,“正好瞧瞧皇上長大的地方。”


    皇上撚撚手指:“沒什麽好看……”


    “就要看就要看,大哥那會兒若肯帶著我,就能早些遇見皇上了。”君婼賴在懷中撒嬌。


    皇上手臂圈著她,埋頭在她頸間,從沒想過能遇見這樣一個人,讓他冰冷的心暖起來,漸漸融化所有的堅硬,在她麵前軟得一塌糊塗。


    二人相依相偎,君婼靜靜靠著皇上,在心裏一遍一遍迴想剛剛皇上扳著手指頭說的話,不是情話勝似情話。


    靜謐中假山石後有女聲說道:“我是說者無心,你聽者有意,我沒有那樣的意思?”


    一位男聲說道:“有意沒意的,我確實是殘廢的太監,閹人,不男不女。”


    君婼挑眉看向皇上,皇上點頭,錦繡與銘恩?


    就聽錦繡急道:“你別那樣作踐自己。”


    “也不是作踐。”銘恩堵著氣,“這是真相,不用遮掩。”


    錦繡跺著腳:“冤家,你想讓我怎樣?我求過皇後,將我許了你就是。”


    銘恩說道:“我是可憐,也用不著姑姑施舍。”


    皇上詫異看著君婼,仿佛發現新奇玩具的孩子,指了指那邊,壓低聲音道:“君婼,銘恩與錦繡,那麽大人了,還玩過家家呢。”


    君婼拍他一下:“什麽過家家,二人好上了,誰也不舍得離開誰。”


    皇上愣了愣,過會兒一副了然的表情,起身繞至假山後,君婼連忙跟上。皇上一聲輕咳站在銘恩與錦繡麵前,二人慌得不知所措,也忘了行禮。皇上笑道:“銘恩喜歡錦繡,錦繡也願意跟著銘恩,朕做主了,你們二人成親,離開行宮前就成親。”


    錦繡磕下頭去,說謝皇上,銘恩也磕下頭去,眼淚落了下來:“皇上,萬萬不可,小人是個廢人,豈能耽誤錦繡一生,有她這份情意作念想,此生足矣。”


    皇上愣住,銘恩又轉向君婼磕頭道:“皇後殿下請體諒小人的心,這會兒在徽州,大小事輕省,便放了錦繡離去,一旦迴宮諸事纏身,她是古道熱腸的性子,定不肯走。”


    錦繡哭了起來,君婼無奈道:“都先起來,再慢慢商量。”


    銘恩不肯起身:“今日既提起了,就請皇後殿下做主,放錦繡出宮。小人喜愛牽掛她,對小人是沉重的負擔。”


    君婼看向錦繡:“錦繡起來,也扶銘恩起來,你們二人商量好了,再來迴我。”


    錦繡抹著眼淚去扶銘恩,銘恩推開她,掙紮著自己起來,對錦繡行禮道:“我意已決,錦繡,再沒什麽好商量的。”


    說著話轉身走了,錦繡哭成了淚人。


    皇上瞧著君婼:“相愛就在一起,他們二人這樣,朕看不懂。”


    君婼搖頭:“情至深時情轉無。”


    皇上指指錦繡:“銘恩不就是去勢嗎?朕與君婼圓房前,不也有各種歡愉?讓劉尚寢教教銘恩就是。”


    君婼看著埋頭哭泣的錦繡,扯一扯皇上衣袖:“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皇上先行迴去,我與錦繡說說話。”


    錦繡抬起頭,噗通跪了下去:“殿下,便放我走吧。”


    君婼看著她,錦繡磕頭道:“奴婢心意已決。”


    君婼說一聲好:“隻是此時不能讓錦繡離去,我身旁沒有得力的人,迴宮再說,錦繡可記得與我的約定?”


    錦繡點頭,君婼笑道:“那便好,先起來,迴屋歇著去吧。”


    錦繡抹著眼淚走了,君婼看向皇上嗔怪道:“日後宮中這些男女情愛的事,我來管,皇上隻管前朝軍國大事就好。”


    皇上有些不服氣:“一是一二是二,何來那樣複雜?”


    君婼抱著他手臂笑:“真能一是一二是二,何來那樣多的癡男怨女?”


    皇上不解:“真是複雜,以後弟妹們的親事,也交給君婼。”


    君婼笑說好:“做媒是女子的天性。”


    皇上點點頭,抿唇道,“君婼,銘恩性子良善,他到皇陵後,給朕講了許多故事,樸實卻有道理,若非他,朕如今隻怕就是滿腔恨意的修羅,是以,銘恩對朕,恩同再造,朕怕得意時忘了他,便賜名銘恩,銘記他對朕的恩德。是以,不可讓銘恩受委屈。”


    君婼怔怔瞧著皇上:“銘恩銘恩,原來竟是此意嗎?”


    皇上點頭,君婼一把抱住他,吸著鼻子道:“皇上怎麽能這樣可愛?”


    皇上赧然道:“朕一個大男人,什麽可愛不可愛的。”


    君婼緊抱著他:“就是可愛嘛。可是皇上,我也不想讓錦繡受委屈。他們兩個的事,我們管不了。”


    皇上嗯一聲:“朕便給他高官厚祿富貴榮華。”


    君婼點頭,踮起腳尖在皇上耳邊道:“阿麟,今夜,阿鸞想喝避子湯。”


    “不可。”皇上緊捏住她腰,不提還好,一提就氣血奔湧。


    夜裏就寢,君婼笑眯眯瞧著皇上:“妾喝了避子湯。”


    皇上怔怔瞧著她:“朕囑咐過了太醫,不讓給。”


    “民間的偏方,浣花湯,藥鋪裏就能買到,不需要太醫。”


    “君婼怎會知道民間偏方?”


    “蕭夫人告訴我的。”


    “多事。朕如今,不喜歡她了。”


    “阿麟要不要?”


    “不要白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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