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日為君婼抓到蜘蛛,與她一起迴了沉香閣,親手為她折了紙盒,看她歡天喜地,方迴了福寧殿批閱奏折。


    因惡心,一日沒有用膳,沐浴三次,一雙手洗了搓搓了洗,紅得快要脫皮,夜裏對君婼說是奏章過多,染了朱筆上的紅泥,君婼濕了巾帕為他擦拭,看他擰了眉疼得不停吸氣,追問是不是傷著了,皇上點頭說是瓊林苑行獵時候,拉弓射箭給磨的。


    君婼小心翼翼為他抹一層油脂,蹙著眉尖絮絮叮囑,行獵不能太過頻繁,且春季的時候,鳥獸孕育,行獵有傷天和,皇上應當下令,取消春季行獵。又嗔怪道,近日連續受傷,先是手臂,後是腳趾,如今手也傷了,皇上要小心些,又說銘恩侍奉不力,不過除了銘恩,哪個敢近著伺候皇上呢?


    皇上看她絮絮叨叨,若叮囑丈夫的小妻子,低頭瞧著她瓷白的脖頸,抿了唇笑。


    君婼吹著氣待他手幹了,躺在他身旁接著絮叨,提起月餘前已經結繭成蛹產籽的蠶兒,尤其是饕餮,吃得最多個頭最大結的繭也最大,子孫也最多,明年定要將牠的子孫放在親蠶宮最中間的竹箕上,後又說起今日抓到的蜘蛛。


    皇上喉間一陣翻滾,合眼裝睡,君婼自言自語了一陣,聽不到迴應,支起身子道:“睡著了?”


    看他一眼俯下身,唇剛貼上他唇嘶了一聲,說好疼,手指撫上他的摩挲幾圈,垂下手臂睡了過去。


    皇上悄悄起身來到廊下,喚一聲錦繡問道:“民間的七夕,都有何講究?”


    錦繡想起抓蜘蛛的事,心下惴惴,皇上皺眉道:“不知道?”


    錦繡壓抑著緊張,低頭說道:“七月初七夜晚,最熱鬧的莫過於潘樓街東門外的瓦市子,商販叫賣各式精巧之物。有黃蠟澆鑄的水鳥魚龜,加以彩繪雕刻,叫做‘水上浮’;有帶小茅屋與花木呈現田舍村落景觀的‘穀板’;把西瓜雕成各式花樣,乃是‘花瓜’;用油和麵加上蜜糖做成咧嘴笑的娃娃頭,叫做‘果實花樣’,買一斤以上果實花樣,便送一對帶盔甲的武士,叫做‘果實將軍’,各式秧苗嫩芽用紅綠布綁成一束,叫做‘種生’。這些都齊備了,在院中搭一座乞巧樓,將這些擺在樓棚中,在加上酒菜筆硯針線,夜裏月下,女孩兒們穿針引線焚香行禮,叫做乞巧。”


    皇上凝神聽著,並扳著手指頭數,錦繡遲疑了一下:“奴婢,是不是太羅嗦了?”


    皇上搖頭:“說得很好。還有嗎?”


    錦繡忙道:“還有一樣最有意思,就是用泥塑的持荷童子,用金銀珍珠象牙翡翠裝飾,裝上木雕的彩繪欄座,用紅紗或碧籠罩上,叫做磨合羅。寓意極好,是送子的意思,就是這名字古怪。”


    皇上又扳一根手指:“磨合羅,聽起來象是是梵文……”


    身旁有人打著哈欠道:“磨合羅是佛祖釋迦摩尼的兒子,十五歲出家,常化身為持荷童子。”


    皇上側頭看過去,君婼睡眼惺忪,手掩了唇不住打哈欠,嬌嗔道:“皇上不睡嗎?”


    皇上來到她身旁,溫言說道:“怎麽醒了?”


    君婼又打個哈欠:“那皇上呢?怎麽醒了?”


    “被你的唿嚕聲吵醒了,出來問錦繡幾句話。”皇上瞧著她。


    君婼蹙了眉尖:“皇上胡說,妾從來不會打唿嚕,妾可是嫻雅淑女,再說了,哪有美人打唿嚕的道理。”


    皇上低笑出聲:“朕胡說的,君婼是美人,睡覺一絲聲息也無。”


    君婼重重點頭,滿意笑了。


    躺迴床上,皇上依然揚著唇,隻是習慣性的離君婼遠遠的,君婼眸子一轉蹭了過來,小貓一般鑽入懷裏,悶聲說道:“皇上不在身邊,妾睡得不安穩呢,以前都一睡到天亮的。”


    皇上遲疑著往外躲了躲,身子挨上最外側的圍欄,退無可退,君婼挨他更近了些,看他緊張窘迫,臉頰也灼燙起來,轉過身背向他小聲說道:“皇上,就如昨夜那般,不好嗎?”


    皇上沉默著,過了許久,遲疑著伸過手臂搭在君婼腰間,君婼身子向後靠了靠,窩在他懷中喃喃道:“皇上的身子清涼,夏日裏靠著最舒服了。”


    皇上朝她挨近了些,君婼的手撫上他的手:“可是,冬日裏,皇上豈不是很冷?”


    皇上往後退了退:“冬日的時候,君婼就不願挨著朕了。”


    君婼搖搖頭:“到時候,我來暖著皇上就是……”


    皇上搭在他腰間的手臂驀然收緊,君婼笑道:“皇上是不是天生體寒,我為皇上做溫補的香丸吧。”


    皇上下巴挨著她的頭頂,輕輕摩挲著:“因為夜裏睡不好,白日裏忙碌,朕便一年四季冷水沐浴,這樣,能保持清醒。”


    君婼頓了一下,猛轉過身緊緊抱住了他,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皇上有些手忙腳亂:“怎麽又哭了?朕打小口拙,銘恩來了後方能說整句子,如今也不大會說好聽的話,朕心裏,是願意君婼高興的。”


    君婼嚎啕起來:“我心疼皇上。皇上背上的傷疤,是不是小時候被人打的?”


    皇上看著她的淚眼,明白了心疼的意思,緊抱著她抿了唇,半晌說道:“朕忘了……不過,君婼偷看朕沐浴,朕總得看迴來。”


    君婼破涕為笑:“看就看,來東都前,尚寢講過,早晚是要裸裎相見的。”


    說著話捂住了嘴,皇上有些緊張:“大婚前那夜,尚寢前去慶寧宮,被我趕了出去,都講了什麽?”


    君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轉過身去說道:“困死了,睡了。”


    閉了雙眸漲紅了臉,心怦怦跳著,身後皇上說道:“明日就召尚寢來,讓她仔細講一遍,君婼要不要一起聽?”


    君婼大聲說不要,緊閉了眼再不說話。


    合眼窩在皇上懷中,清冷帶香,舒適得不肯睡去,皇上悄悄支起身子,趴過來看著她,看著她依然紅腫的唇,想起她剛剛嘶聲喊疼,臉上浮起赧然,自言自語說道:“這個,也要問問尚寢,這會兒就問。”


    皇上靜靜待君婼睡著,二次起身。


    尚寢在美夢中被揪了起來,聽說皇上召見,手忙腳亂梳洗著,想起太子大婚前那日,她帶著手下女官,並幾名宮女,抱著書冊圖畫幾個模型,另有一男一女,可為太子殿下現場演示。


    心中知道多餘,不過是走個過場。太子殿下雖說沒有姬妾,可也十九歲了,怎麽能沒沾過女人?聽說王府後花園閣樓中就藏著兩位。


    到了慶寧宮,張燈結彩人影憧憧,因親事突然提前,都在連夜布置,忙碌中透著喜氣。見到太子嚇一跳,渾身緊繃似要出鞘的利箭,臉色蒼白兩眼都是血絲,神情冷冽可怖,掃她一眼問何事。


    她強壓著緊張,鎮靜說出來意,太子臉上浮起古怪,嗤笑一聲道:“宮裏的閑人很多。”


    擺擺手說聲退下,她給身後女官使個眼色,將書冊圖畫模型放於幾上,忙忙退了出來。


    其後皇上登基,先帝無所出的妃嬪都移居別宮,宮中許多殿閣都空著,她樂得清閑,差事都讓底下人去辦,於皇上,因知其冷酷古怪,是能躲則躲。


    今日,天子深夜召見,所為何事?


    忐忑著匆匆來到福寧殿,皇上端坐於水月清風紗屏之後,待她拜見了緩聲說道:“去歲十月初三夜裏,劉司寢曾前往慶寧宮,其時朕焦頭爛額,無暇聽劉司寢所言,今日,將那日要說的,都說說吧。”


    劉司寢抬起頭,因隔著紗屏,瞧不清神情,沉吟著又想起一事,當夜在慶寧宮,出了正殿,聽太子沉聲道:“帶走你的東西。”


    她忙進去收拾幾上物件,太子一眼掃到那幾個模型,臉上有血湧了上來,倏然別開臉去。


    心中不禁懷疑,當時太子一十九歲,竟未經人事?太子大婚之夜先帝駕崩,如今正在孝期,如此說來,天子依然是童男子?


    劉司寢直覺匪夷所思,壓下心頭驚疑恭敬道:“皇上如今正在守孝……”


    “朕知道。”皇上打斷她,“你說就是。”


    劉司寢忙打發女官前去司寢局麵拿各式物事,拿了來一一擺在紗屏麵前,書冊圖畫呈上,剛開口講了幾句,就聽皇上喝一聲住口,吩咐道:“不用再講,東西留下就是。”


    劉司寢恭敬道:“可找一男一女來演示,皇上要不要……”


    “不要。“皇上斬釘截鐵。


    劉司寢待要退出,皇上說聲等等,半晌又道,“還是不要。”


    皇上待劉司寢退出,從紗屏後出來,彎腰看著那幾個模型,其中兩個小人兒相抱,唇齒間兩舌交纏,皇上拿起來仔細看著,看著看著漲紅了臉,下次不會再弄疼君婼的唇了。


    拿過一個錦盒,將模型書畫一股腦掃了進去,登上架子擱入多寶閣頂部,想到銘恩老上去,又拿下來進入寢室,想到每日都有司寢的人前來,抱著錦盒環顧幾周,想到一個地方,隻有自己可碰,就是書案下放國璽的抽屜,打開來將錦盒放在國璽旁,過一會兒遲疑著抽了一本畫冊出來。


    圖畫妍麗鮮活,喉間輕輕吞咽一下,身體各處陌生的火苗一簇一簇冒起,不由口幹舌燥。


    將畫冊扔迴去,坐一會兒安靜下來,喚一聲銘恩抿抿唇道:“銘恩,朕想做一個磨合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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