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的政治中心早便轉移到了鄴城,曹操將漢獻帝權力架空,目的昭然若揭。唯獨讓曹操忌憚的便是司馬懿留守許都,司馬懿“有雄豪誌”,又有“狼顧之相”,曹操心裏很忌諱。


    曾在酒後對曹丕說:“司馬懿不是甘為臣下的人,必會幹預我們的家族之事。”


    但曹丕和司馬懿關係很好,總是迴護他,而得以無事,於是司馬懿勤於職守,廢寢忘食,遂使曹操安心。


    曹操銅雀台一宴過後,司馬懿夫人張氏又得一子,名曰‘昭’。不知道是借此表達對曹操的忠心,亦或是表明自己的立場。曹操很受用,特意備了賀禮送去。


    朝綱上下,已是對曹操奉若天子。


    洛真卻是越發的安靜,除卻辭燕能逗她一笑,便再也沒了別的表情。嘉樹到了要念書的年紀,曹丕為他請了官署中人。左右想到了甄堯,便幹脆讓甄堯來教育嘉樹。


    那也是時隔這麽多年,甄堯再次見到洛真。


    容華香榭裏,已是枝葉蕭條,白雪茫茫,洛真捧著手爐站在風雪中,見到甄堯的身影,嘴角掛上寡淡的笑意。


    “三哥……”


    甄堯應聲,側身將洛真推進屋子裏“外麵冷,我們進去談。”


    朝露手腳麻利的掀開厚重的門簾,洛真便與甄堯一前一後棲身進來。天光乍暖,甄堯的身形更加健壯,歲月沉澱的氣度彰顯無遺。他仍舊麵容俊逸,一如當年的那個單薄的少年,洛真不由自主的想到十歲那年,他與她在書房裏安穩讀書的靜謐時光。


    世事波折,如今他們已經各自有了不同的身份。加之洛真被禁足一事外人甚少知道,甄堯一介夫子,也無法逾越身份有別,地位高低來打探洛真的情況。


    可心底,他是對曹丕有信心的,隻是這種信心在看到洛真強裝歡顏,身形蕭條之後,便瓦解碎裂,沉浸在無盡的自責中。


    “洛兒,這幾年……”甄堯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洛真眼中漸漸暗淡的顏色,便幹脆轉移話題道“來,讓我看看我的侄子。”


    洛真側身,朝露領著嘉樹走上前來。


    三歲孩童的身形,卻是已經到了四五歲的模樣,甄堯看著嘉樹星眉劍目,雙瞳剪水,不禁讚歎道“若是生為女兒,自然又是可與洛兒你齊名的美人了。”


    洛真揉了揉嘉樹的頭,拉著他的手向著甄堯打招唿“嘉樹,這是舅舅。”


    嘉樹笑著露出兩顆門牙道“舅舅好。”說罷,又躲到了洛真裙裾後,洛真有些感歎“這孩子太粘我,不知道長大有沒有出息,生的漂亮倒是讓丞相和母親都喜歡……”


    洛真話音未落,搖籃裏辭燕睡醒了,哭鬧起來。嘉樹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拉著辭燕的小手搖了搖“妹妹乖哦……”


    朝露也湊過來,抱起了辭燕,不好意思道“請蔡夫子迴避一下,小姐要換衣物。”


    洛真便沒與甄堯上前,立在珠簾外。甄堯驚訝的指著辭燕道“洛兒,你何時又生了孩子……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


    甄堯剛問完這句話,心裏邊已經有了答案。


    郭嬛嫁給曹丕做妾本就是郭永不願,憑借郭永據守南陽的重要地位,他的女兒怎會為妾。可偏偏郭嬛義無反顧的嫁了,卻是一直沒有懷孕。此時若是再傳出洛真又懷孕的消息,無疑是給郭家臉上掌摑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卞氏壓下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唯獨委屈了辭燕。洛真隨口解釋了幾句,大多與甄堯想的不謀而合。


    看著洛真努力表現的理所當然,可眉間的憂愁之色不散,甄堯如同百抓撓心般難過。


    他四目望去,洛真雖是住著這主屋,卻沒有一件曹丕的衣物,書卷,連發冠都不見蹤影。甄堯心下已是了然,恐怕曹丕已經冷落洛真許久了。


    朝露很快便給辭燕換好了衣物,抱了出來。一雙大眼睛與洛真極像,卻是眉峰高立,頗有英氣。甄堯笑道“怎的小姑娘卻這麽有男子氣概?”


    洛真也笑出聲來“大概是基因突變。”


    “什麽突變?”甄堯皺眉,滿是不解。洛真尷尬道“我隨口說說罷了。”


    甄堯將辭燕抱在懷裏,逗弄一會,兩人皆笑的前仰後合。洛真憶起甄堯也是做了父親的人了,欣慰道“我們都是做父親母親的人了,可是隻要你在身邊,我似乎還能一轉身便迴到小時候。”


    甄堯亦是動容,將洛真攬進懷裏,拍了拍她的頭寵溺道“無論怎麽樣,一定要讓自己過得開心,如果不開心,哥哥也會想盡辦法讓你開心。”


    即便你殺了人,我也會在別人看見之前,把你手裏的刀拿到我手裏。


    角落裏四個蒙麵的丫鬟不發一語,眼神卻是淡漠的盯著屋中人的一舉一動,大多時候,洛真直接當她們不存在,即便說一些關乎機密的話也不擔心她們會告密。


    洛真信任她們,就像信任曹丕一樣。即便經過了這麽多事,即便親眼看見他將那副山水畫卷扔出窗外,即便看到他和郭嬛情投意合,她仍然相信曹丕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一直是她。


    往昔曆曆在目,洛真大概不願清醒,即便是朝露認清了現實,卻也隻能看著洛真沉浸在迴憶擰幹榨出的溫柔中,蒙蔽自己的雙眼。


    甄堯特意觀察了那幾個蒙麵丫鬟,確實感覺到每一個人都氣息沉穩,似乎是訓練有素,再想到院落裏見到的蒙麵侍衛,也便知道了洛真如今的處境。


    卞氏囚禁她,曹丕還要派人駐守,恐怕,一切真的不是表麵那麽簡單。


    那之後,甄堯一直想要與曹丕敘話,可惜曹丕當真是忙的不可開交,連曹府都甚少迴了。曹操自封丞相之後,再被晉爵魏王,受九錫,設天子旌旗,戴天子旒冕,出入得稱警蹕,並作泮宮。


    他名義上雖仍為漢臣,權傾朝野,實際上已具備皇帝的權力和威勢。隻是如今曹操的身體在多年征戰及江東受挫之後,迅速垮了下去,尤其是頭疾更甚。


    曹丕隻得代為處理事務,看似勉為其難,但放眼望去,曹植能力尚且不足,其餘子嗣亦是沒有人有資格和能力與曹丕一爭高下。曹操即便心裏生疑,卻也別無他法。


    百廢俱興,文學其上。曹丕撰《典論》五卷,其中《論文》一篇,論當代文士的創作特色,指出不同的文體風格上有不同的要求,文當以氣為主,是時人稱頌之佳作。


    而江東亦不平靜,孫權部將陸遜,竟又是一驚才絕豔的能人,陸遜勸孫權征討冊越,擇其精壯,擴充軍隊,孫權稍作思索便立即答允。愉好此時丹陽四郡民帥費棧聯合山越,起兵反叛。孫權即命陸遜進兵征討,陸遜大破費棧等軍,降服丹陽、選其強壯者為兵,得精兵數萬人。


    蜀中劉備在諸葛亮的指點下,如虎添翼,智取漢中。


    三國鼎立的平衡正在醞釀之中,曹操在頭疾減緩的時候還算清醒,似乎也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即便是拖著病軀也要完成自己的壯誌。


    故而派曹洪進軍擊敗吳蘭軍,斬殺吳蘭。曹彰大破烏桓軍,鮮卑部落投降,北方平定。此時劉備駐軍陽平關,曹軍夏侯淵、徐晃等與他對峙。曹操也幹脆至長安坐鎮。


    曹洪與曹彰一時名氣大噪,曹洪是曹操的從第,一向對曹操惟命是從,誓死相隨,曾在危難時刻獻馬讓曹操逃命。每思及此,曹操便想到了自己的長子曹昂,故而對待曹洪也是信任有加。


    曹彰天生黃須黃髯,勇猛過人,是曹操麾下能與曹洪並列的猛將,有子如此,曹操甚是欣慰。唯獨智謀不足,隻能是個將領的料。


    時間便在動蕩的歲月中穿隙而過,洛真的生活在甄堯的加入下漸漸有了亮光。甄堯與嘉樹的相處漸漸融洽,如果不是卞氏忽然間帶著許多人手闖入容華香榭,大約日子便會這麽安靜平和的過渡下去。


    郭嬛先一步攔住了卞氏,溫婉道“母親這是何事?是誰惹怒了您?”


    卞氏冷冷的望向主屋,道一句“不過是許久未來看望我的孫子,想念他罷了。”


    郭嬛心裏一驚,很明顯想念和憤怒可不是一個表現形式,可她也隻能讓步,默默跟在卞氏身後進了洛真的主屋。


    洛真雖然也是納罕,卻不卑不亢,行禮道“見過母親。”


    卞氏四下一掃,直直奔了嘉樹和辭燕的搖籃去。嘉樹雖然與卞氏也很親近,卻是對危險又天生的敏銳性,他倒退了一步卻也抵擋不住卞氏的手臂一撈,將他禁錮住。


    隨即周圍的丫鬟和侍衛便七手八腳的按住了嘉樹,洛真急的上前,也被人死死攔住。


    “母親,你這是做什麽?”洛真皺眉唿喊。


    “做什麽?我就是覺得曹家的血脈不能被人魚目混珠,要帶著嘉樹去滴血認親罷了。”卞氏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一心非得要查出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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