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日暖。


    張仲景笑的神秘,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悄聲道“倉舒的病雖是早年落下病根,可依我看來,在我之前他服的藥,倒是些無用且有害的藥,怕是又中了有心人的招數。”


    張仲景心中略有些解氣,一想到當年彩兒的所作所為,便覺如今對她的報應皆是定數,唯一可憐的卻是報應在了倉舒身上。


    洛真深深思慮,問道“此話當真?彩兒以前給倉舒喂得藥根本不治病,反而會使病情加重麽?”


    張仲景捋了捋胡須道“他所服藥材中有少量梔子,氣味微弱,顏色淡紅,所以很少會被察覺。可即使是少量的梔子對於像倉舒這樣寒氣凝滯的人來說,如同毒藥。梔子清熱涼血,使得寒氣不泄且加重,便是如此。”


    洛真忽的想起那日彩兒親自給倉舒煎藥喂藥的場景,如今想來竟是命運對其赤裸裸的嘲笑。再小心謹慎又怎樣,再討得曹操歡心榮華富貴又怎樣,還不是盡數報應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張仲景見洛真不語,歎息道“我能做的也便是到了這裏,留下的藥方按時服用一個月,我會再來問診。隻餘彩兒已經被別人算計一事,告知與否全在於你。”


    告訴她讓她加以小心,是恩惠。不告訴她,讓她也嚐一嚐洛真曾經受過的苦楚,也沒有錯處。


    洛真派朝露送了張仲景出去,自己一個人便向著容華香榭而去,不知是不是想的入迷了些,竟然在蜿蜒曲折的迴廊裏迷了路,怎麽走都走不出那一方花園。


    曹府便是如此,洛真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裏休息,這一出行,身邊沒了朝露,便落得不知歸路的下場。洛真倒也不心急,抱著手爐便在花園的石椅上落座,望著石桌上深深淺淺的刻痕出神。


    忽的眼角餘光裏瞥見一叢水藍色的身影,腳步瀟灑自某一處長廊走進來,隨後也如自己一般,陷入了尋不到出路的尷尬境地。


    洛真淡淡笑了笑,出聲提醒道“莫要費力氣了,我們便在這裏等待路過的丫鬟和侍衛吧,我已經繞了許久,沒有找到出路。”


    那人聞言,便向著洛真走過來,洛真也便瞧得清楚。她作未婚女子妝束,釵環素雅,身形纖瘦,隻那一雙重眸幽麗,顧盼之間,竟投射出日光的絢華,讓人隻覺得心中一震。裙裾隨風而揚,輕紗如煙氤氳,仿佛溶入了碧水晴天之間,她眨了眨眼,隨即,對著洛真盈盈一笑。


    “這裏太大了,若是不怕麻煩,倒是可以各條出路都試一試,但最好的方法還是等著旁人來尋我便是。”


    說完,她自顧自的坐在洛真對麵,絲毫不拘謹,笑問道“你是誰啊?”


    洛真一愣,從未見過如此天真無約束的人物,可轉念一想,十年前的自己,該也是這幅樣子。心中悵然,隨即淡淡道“我姓甄,名洛,你呢?”


    少女似乎沒有將眼前這人與名動鄴城的甄夫人聯係起來,隻是漫不經心的點點頭道“我叫郭嬛,安平人,父親是南陽太守,此次父親來曹將軍府中商議政事,而卞夫人也指名要見我,這才四處亂走迷了路。”


    她翻了翻手掌,極力表現自己很無辜。洛真卻是看得出來,她分明是不願意去麵見卞氏,這才甩了接應她的丫鬟,繞進這環形長廊花園裏來。不過是一麵之緣,洛真自然也不戳破,繼續聽她講著家鄉的趣聞,倒也是消磨時間的好差事。


    郭嬛舉手投足間皆是瀟灑之氣,不同於吳琦嵐的跋扈,也不同於夏侯嫻的凜冽,是獨有的自信與睿智,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質。


    洛真幾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眼前這個人,兩人相見恨晚,說起八卦妝容來更是止不住。如果不是曹植也喝醉了酒闖了進來,怕是說到晚間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曹植拎著半盞酒樽,搖搖晃晃也闖了進來,洛真眼尖一下子便站了起來,而曹植也便看到了洛真,向著這處花園一角走了過來、


    嘴角噙著邪魅的笑意,眼中卻是常人猜不透的清醒,洛真問道“三公子可否為我們引路,這裏曲折,尋不好出路,未免浪費腳力,我與這位小姐便在這裏等人來。”


    曹植聞言向著洛真身後那一抹靚麗的身影瞥了瞥,戲言道“這位小姐生的好樣貌,倒是不輸嫂嫂幾分,何處生人?我討你迴去做我的夫人如何?”


    郭嬛臉色微紅,卻是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想要求娶我的人滿城皆是,而我生來便是嫁給這天地間的英雄的,你是何人,又有何能耐?”


    此言一出,饒是對郭嬛已經些許了解的洛真也是驚呆了半刻,曹植更是清醒不少,微微笑道“我除了酒量不錯外,還真的沒什麽本事。可是,我卻有能與你匹配的相貌,世間獨一無二。”


    曹植微微側臉,淡淡的酒香從他手中的酒樽裏散出來,充滿了誘惑,而他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光,極為耀眼。


    洛真承認,他卻是生的好看,子桓與他相比,倒是在氣質上遜色不少。曹植比較平易近人一些,自然還帶著容易與人親近的特質。


    卻沒想到郭嬛卻是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柄匕首,幾步跳到曹植麵前,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你生的美又如何?我現在就劃破你的臉,叫你不敢再去禍害良家婦女!”


    曹植愣的沒反應過來,洛真卻是上前攔住了郭嬛道“他是曹將軍的兒子,你且冷靜一點。往常他也不是如此孟浪的人,今日喝的也醉了些。”


    郭嬛掩住口鼻,一把將曹植推向一邊,眼神裏全是嫌棄。“曹將軍戎馬沙場,卻有這麽不成器的兒子?”


    曹植聞言卻並不生氣,勾起唇角柔柔笑著。“你真的很有意思,請問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郭嬛不語,洛真為了緩解尷尬隻得淡淡道“不若請三公子指路,我們邊走邊說?”


    曹植撫了撫身上褶皺的衣角,笑意盈盈道“如此,跟我來便好,先送嫂嫂去容華香榭,這位小姐要去哪裏,我也會幫忙的。”


    曹植說的真心誠意,郭嬛難得的哼了一聲,算作答複。


    三人一路走著,不過是繞過一個直角,便可以看見一處通往正堂的路。沿著正堂方向走,不過百米,便可見容華香榭的院落。洛真不由得抱怨“這種設計未免太過不合理,若是性子急躁的該是要發飆了。”


    郭嬛亦是點頭道“我隻聽聞曹府恢宏壯麗,倒是不知其中精巧也是漏洞百出啊。”


    曹植臉色變了變,微妙道一句“我倒是覺得很好,偶然來此,都能遇到一切意想不到的人,便如同見到被困甕中的那個……那個什麽來著?”曹植皺起眉頭,似乎真的想不起來那個成語。


    郭嬛不屑“是鱉。”


    曹植笑的深意“對,是鱉。”


    洛真淡漠的笑著,絲毫不因為曹植的玩笑而憤怒。郭嬛卻是漲紅了臉,道一句“你才是小王八呢。”喊打喊殺的追著曹植跑得遠了,洛真招唿一聲後也便不去管他們,徑自迴了自己的院子。


    朝露早就等的急了,一見到洛真便紅著眼衝過來。“夫人,你怎的又是半天不見人影,我還以為你又出事呢了……呸”


    朝露狠狠的啐了兩口,皺眉笑道“我這張烏鴉嘴……夫人沒事就好。”


    洛真想起方才遇到的郭嬛,還有曹植三人同行的場景,險些沒憋住笑出聲來。拉著朝露進屋,一邊說道“自己將曹府轉了轉,遇到個有趣的人罷了,你不必擔心,曹府戒備森嚴,怎麽會出事?”


    朝露麵色鎮靜道“還是小心提防為好,這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難道都是善意之輩麽?”


    朝露這一句話登時便如一記醒鍾,讓洛真恍然開口,急切道“去幫我通知彩兒,讓她務必要來我這裏一趟,便說……張仲景大夫有吩咐。”


    否則彩兒不一定會來,那樣的話,仍然有人暗地裏加害倉舒,自己始終良心難安。


    朝露驚訝於洛真思維的跳躍,卻也不敢耽誤,直直向著雲中院而去,心裏卻也氣的慌。把洛真交代的話說了,卻是絲毫沒給彩兒好臉色。


    另一邊,曹植似時酒醉,腳步卻飛快,郭嬛一路追著,有些氣喘籲籲。隻好停下,倚在枕嵐亭邊,望向碧洛湖水,眼裏一片沉靜,仿佛與曹植的追逐,與洛真的不辭而別,皆是逢場作戲般。


    想起花園石椅上那翩然若神的麵容,郭嬛暗暗唏噓。


    那便是甄洛麽?那便是洛真麽?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靈魂,倒也和如今這幅軀殼融合的好,她恐怕已經忘了自己不過一個戲子,過得是甄姬的一生。同樣,她恐怕也正陷入迷茫,將甄姬的人生當做自己的,糾結又踟躕。她可知,重要如她,一個微小的舉動便會影響曆史的進程。


    郭嬛望見去而複返的華麗衣袂,低眸笑道“曹植,你難道不想繼承你父親的大業,成為青史留名的英雄?便要一直借酒消沉下去,磨滅你那一刻躁動的心?”


    曹植嘴角的笑漸漸凝固。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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