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山和阿骨打的部落跑過幾次買賣,本就認識。此時遇見,二人皆是大為欣喜。燕北山有引薦了蕭峰、阿康和阿骨打認識,說了他們想去長白山找山參。阿骨打見了蕭峰的身手,心下早已甚為佩服,聽得這英雄欲往深山裏去,連忙大力宣揚自己部族如何熱情好客、又有多少多年經驗的采參客等等。總之是大包大攬,力薦蕭峰跟著他去他們完顏部落。燕北山也覺得阿骨打為人熱情豪爽、又熟悉山裏的情況,蕭峰和阿康跟著他們部落,凡事有個照應,比較穩妥。於是蕭峰拎起一頭虎屍,想要扔到車轅上、駕車帶著阿骨打迴他部落。


    雪地上甚是難行,車輪軋在上麵直往後打滑;若是再拖上兩隻死老虎,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阿骨打一個口哨,滴溜溜的一隊壯若牛犢的長毛大狗,拖著個雪橇從林子裏奔了出來。


    阿骨打很是驕傲的向蕭峰、燕北山展示了他的狗爬犁。樂兒在車裏聽了外麵的犬吠聲,好奇的幾乎坐不住。要不是阿康餘驚猶在,死拉著不讓他下車,說不準樂兒都要跳到大狗身上去了。


    十餘頭健犬拖著載了兩頭猛虎屍身的爬犁,爬犁上又坐了高大魁梧的燕北山和他那副三、五百斤的擔子。阿骨打的鞭聲響起,犬兒奔跑如飛,濺起雪沫紛飛,宛若騰雲駕霧。蕭峰揚鞭縱馬緊跟,奈何山路崎嶇,林子又密,馬車行走艱難,若不是阿骨打在前方時不時的等等他,怕是當真要在這片老林子裏迷路了。


    到了阿骨打的部落,天已墨黑。犬隊一進營地,各家的狗跟著便是歡叫聲一片。各家陸陸續續的有人走了出來,一見那兩頭老虎的屍身丈許來長,無不唏噓驚歎。幾個高大漢子過來,幫阿骨打卸下獵物;見了燕北山也甚是親熱,打招唿的、幫忙的,好不熱鬧。喧鬧中過來了兩個人,完顏族人見到這兩位,都不自覺的放低聲音。阿骨打見了忙招唿燕北山、扯了蕭峰過來。原來這其中的中年男子便是阿骨打的父親、完顏部的首領劾裏缽,而另一個帶著碩大的鬼頭麵具的,便是大薩滿。


    這劾裏缽的父親烏古乃任完顏部落的首領的時候,完顏部落漸漸在女真人中強大起來,並征服、聯合了十幾個部落,組成了聯盟。烏古乃作為聯盟首領,同時被遼朝授予節度使的稱號。劾裏缽繼承了父親的聯盟首領之位後,和他的弟弟盈歌又戰勝活刺渾水的紇石烈部,鞏固了部落聯盟。女真人雖然逐漸聯合起來,卻依然不敵遼朝的勢力,多年隱忍在契丹人的壓榨之下。


    劾裏缽作為聯盟首領,尚且不能實現統一女真人的夢想;有一個人卻在精神上統一了女真人,甚至可以說,整個北方信奉薩滿教的民族,如渤海人、靺鞨人、契丹人、蒙古人等等,都敬仰、敬畏這個大人物,或者說是敬畏他的家族。這一家族每一代都會出一個當時法力最高的薩滿師。信薩滿教的部族,對法力最高的薩滿法師,尊稱大薩滿。這個家族,可說是大薩滿家族。而如今,這個家族裏法力最高的一位,也就是現在的大薩滿,就住在完顏部。


    阿骨打跟父親和大薩滿說了蕭峰有多勇猛,又是他阿骨打的救命恩人;他想留大英雄在部落做客。


    若是平時,劾裏缽自然會直接應承下來兒子的要求。但此時,劾裏缽要先恭恭敬敬的請示大薩滿,可否留這兩個外族人住下。


    帶著厚重的鬼臉麵具的大薩滿,轉頭盯著蕭峰和馬車看了一會兒,竟用生硬的漢話問到,“和你一起來的,是女人?”


    蕭峰聽了一時愣住,這個因戴了個大麵具,故而說話甕聲甕氣的女真男人,他的漢話實在讓人聽不大清楚。蕭峰不知道他是想問,同行的是“女人”,還是同行的是“你的女人”。猶疑之間,還是按他字麵意思,緩緩點了點頭。


    那大薩滿又瞪了他一會兒,忽然轉身道:“你們,跟來。”蕭峰迴身到馬車旁,接下了阿康和樂兒,見阿康抱著樂兒裹在皮鬥篷裏,尚且哆哆嗦嗦,被寒風吹得張不開眼、喘不過氣。蕭峰將自己的鬥篷扯下來,兜頭蓋腦的將阿康母子罩住,雙手攙抱住阿康的兩肘,將她二人端扶住,快步跟著大薩滿等人進了棚屋。


    女真人住的極為簡陋,棚屋裏當中擺了個陶製的火盆,席地鋪了些木頭幹草獸皮。大薩滿和劾裏缽已在首位坐下;阿骨打示意蕭峰和阿康進來;燕北山把挑子托付給阿骨打的弟弟吳乞買,忙跟了過來。


    阿康掀開鬥篷,就著棚屋內不甚明亮、火苗躥舞的光亮,乍一見大薩滿那粘著羽毛獸皮、武器麻黑、不知是金是木的鬼麵具,猛的嚇了一跳。雖未驚叫出聲,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捂樂兒的眼睛。樂兒雖怕,但有蕭叔叔和媽媽在旁,倒不覺得被嚇到,反是好奇壓過懼怕,小手一把抹下媽媽欲擋他眼睛的手,之後牢牢攥住媽媽的手,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大薩滿,生怕錯過這麽新奇的事。


    大薩滿的眼神讓阿康覺得很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剛剛阿康和樂兒的一舉一動、甚至他們的每個神情,都逃不過大薩滿那雙銳利的雙眼。在大薩滿注視下,阿康不自在,樂兒滿不在乎又很是好奇、蕭峰一片坦蕩。大薩滿盯了半晌,從袍子裏掏了一把鹽粒,撒在火盆中,閉上眼聽著火盆中傳來的一陣劈劈叭叭聲。火盆安靜下來後,大薩滿猛的張開雙眼,阿康覺得那目光如電般掃在蕭峰和她的身上。


    “你,命不好。”大薩滿盯著蕭峰說。蕭峰暗想,自己自幼喪母、又與父親失散、如今養父養母又皆因他而亡,這哪裏單單是命不好而已。阿康則是想到了原著裏好好的大俠,被逼得陣前自刎,心驚莫非他還是擺不脫這般宿命。


    這時大薩滿的目光又轉到阿康身上,阿康心想自己真是沒什麽可心虛的,但就是覺得大薩滿那目光像針紮在她身上一般的難過。


    “你,命不好。”大薩滿的總結依舊簡單明了。


    阿康聽了倒覺得出了口氣,未婚先孕,不管是之前的死於非命、還是如今的孤兒寡母漂泊江湖,哪一個都不算好了。不過如今這樣,能和樂兒相依為命,她已很是知足,覺得如此便好;當然,若是能擺脫江湖紛擾、平安度日,那就更好。


    燕北山來往北方各部族久了,見識過一些薩滿法師的本事,他又甚為看重蕭峰、阿康這兩人,急忙追問:“怎麽個不好法兒?”


    大薩滿瞟了燕北山一眼,望著蕭峰說:“死無葬身之地,天地不收!”


    在古人眼裏,死後的歸處是件極大的事,有的民族信奉土葬、火葬,甚或天葬,歸處非天既地。這死無葬身之地、天地不收,簡直是慘無可慘了。此時能進棚屋的,都是部族裏有些分量的人物,還有一個漢人采參客。這采參客將大薩滿的話翻說給這些女真人,大家聽後,無不大驚。因有大薩滿在此,不好多話,但彼此眼神交會,無不透著驚懼——這是造了什麽孽了,會得這麽個下場?


    阿康聽了這句,心裏咕咚一沉。正這時大薩滿的目光忽然投到她身上,阿康嚇得簡直都要跳起來了。哪知那厚厚的麵具後,隻傳來了兩聲極不厚道的笑聲,便沒下文了。


    蕭峰聽了大薩滿對他的斷言,臉上無驚無怒。隻是抱拳道:“請問尊者,可否讓我等在此借住一段時日。這位夫人身子不好,蕭某不才,欲往山內采參。敢問可否行個方便?”


    阿康總覺得大薩滿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詭異得瘮人,就見他看著蕭峰略一沉吟,道:“你們成親,不然有禍。”眾人聽了采參客的轉說,頓時議論紛紛,看那神情,想來均是不願留這兩個招禍的人。


    蕭峰一聽這話,不由眉頭皺起。阿康一見蕭峰如此神情,忙道,“我是寡婦,和這位大爺實不相配……”阿j□j怕蕭峰因眾人誤會而惱了她,如今她母子實在是隻能托他護佑,故而急急解釋。隻是情急失智,看著眾人聽過她這話後困惑的眼神,便知道,女真人完全不明白“她是寡婦”與“不能婚配”之間有什麽因果關係。恐怕這些女真人此刻唯一弄懂了的,就是阿康和蕭峰不是夫妻。


    阿康此時深知,沒有女真人的幫助,莫說尋參;他們連在這深山老林裏求生都甚為困難。若單是蕭峰一人,還好說。可此時阿康體弱、樂兒年幼,沒有了女真人的照應,當真為難。蕭峰此時沉默不語。阿康心急如焚。樂兒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不知心下想些什麽。燕北山急忙用女真話和大薩滿求情,阿康也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心下盤算著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跟女真人買些山參,求住一晚,明早便下山去。附近尋個住處,再做打算。


    燕北山早從蕭峰的話中聽出,阿康的身子實是受不得奔波,用藥更是拖不得,心急之下,幹脆跟族長劾裏缽談起條件來。女真人過得窮苦,同聚居地偏僻、和外界少有互通大有關係。燕北山和女真人,一年再少也要跑個兩、三趟的生意,互通之物對於女真人來說,卻往往是不可或缺的。故而燕北山願意往他們這邊多跑兩趟,劾裏缽是求之不得的。奈何劾裏缽幾次覷望大薩滿的眼神,都被大薩滿無視掉。劾裏缽滿心肉痛,隻能對燕北山搖頭。


    阿骨打一旁看出些門道,拉住燕北山道,“燕大叔說的,可當真?”


    燕北山一摔阿骨打的手,急道:“我老燕說話,啥時候不算數?這是我妹子,是我救命恩人的閨女,她的事,就是我老燕的事。漢人俗話說,‘救人救急’。你們幫我這次,老燕畢生念著!”


    阿骨打聽了點點頭,轉問大薩滿:“*師,他倆不成親,是他們有禍,還是會給我們部族招禍?”


    大薩滿想了想,說:“他們有禍。對女真人,會帶來大好的機會。”


    阿骨打隻會說女真話,故而大薩滿迴的也是女真話。女真眾長老聽了這話,無不大喜過望,拍著巴掌、互相大聲說笑著。


    阿康不懂為什麽這些人的臉色忽然都變了,其中那族長的表情最為開懷,直接拍著燕北山的肩膀,頻頻點頭。原來劾裏缽聽了這話,竟樂得越過了大薩滿直接答應了燕北山。


    大薩滿見此情景,也明白眾人的意思是,既然不傷害族人利益、還能給族裏帶來好處,當然要答應。眾長老之意固然有理,可大薩滿還是有自己的堅持,於是大薩滿對著蕭峰、阿康二人說:“你們住下吧。要遵循天神的旨意,才能安康。你們該成婚。”


    蕭峰和阿康一時不明白狀況,阿骨打已是笑著過來,拉了蕭峰、阿康要往外走,想帶他們去自己住處。燕北山向大薩滿和劾裏缽行了個禮,便來到蕭峰和阿康身邊,抱起樂兒,說:“大薩滿和族長都答應讓你們住下,日後定會照應你們。大薩滿的話,你們不要駁他,旁的由你們拿主意。阿骨打想叫你們住到他那兒去。女真人日子過得貧苦,他那地方也不大。如今天寒地凍,那馬車上是睡不得了。要不尋處背風之處,先起個帳子,明日一早,我再尋幾個女真兄弟幫你們起個棚子。”


    當下幾人便為了安頓下來忙活開了。


    因阿骨打獵到猛虎,全族人聚在一起烤肉。大家選了個避風的地方,挖坑起灶,不一會兒,熊熊的篝火便燃了起來,陣陣肉香飄了出來,孩子的笑聲、女人的歌聲,一下子便熱鬧了起來。


    鬧了近兩個時辰,各家分食了烤肉、喝了美酒,女人們領著孩子各迴各家,男人們便在之前起灶的地方搭帳子。這塊地方被篝火烤了近兩個時辰,驅走了些地上的寒氣;再鋪上幹得柴草,便是女真人的床鋪了。蕭峰將他打死的那頭老虎送給了阿骨打,因聽燕北山說,狼皮最是發暖。便跟阿骨打換了好些狼皮,鋪在柴草鋪上。


    收拾停當,燕北山本想拉著蕭峰跟他一起,在阿骨打兄弟的棚屋擠一晚。蕭峰急著之前答應譚婆的話,雖說此處想來沒什麽中原武林人士,但蕭峰依然謹守前言,要寸步不離的守著她母子。故而便依著先前的帳子,在它頂風一麵,又草草另起一頂帳篷,權作夜裏歇息之處。


    燕北山見了,很是擔心蕭峰夜裏會抗不住這山裏的寒風。蕭峰道自己功力深厚,勸燕北山不必憂心。燕北山一邊和阿骨打兄弟迴他們的棚屋,一邊禁不住感歎蕭峰對阿康的用心,心說:都對人家這樣了,就答應娶了她不好麽?


    阿康這一天,又驚又乏,此時住進了自己的帳子,總放下心來,整個人都快癱了。勉強撐著安頓樂兒睡下,正好蕭峰過來看她母子。


    之前人來人往,阿康雖然擔心蕭峰赤手空拳的打虎、不知是否受傷,卻一直沒來得及問。此時就他們三人,阿康忙問蕭峰:“你的手沒事吧?身上有沒有被老虎傷到?”一邊問著,一邊上下打量蕭峰,確認他是否真的安好。


    蕭峰走到她身前,把雙手伸給她。阿康正反兩麵、細細瞧了,見卻無傷痕紅腫,也放下心來。一抬眼,見蕭峰正定定的瞧著她,那安靜的目光裏,透著分外的亮。阿康不由心下猛跳,忙放下他的手,別開目光,慌道:“沒傷到就好。你那邊會不會冷?之前車上有些被子,你帶過去一床,當心著涼。”說著便去拾掇被褥。


    蕭峰攔住她,道:“你莫掛念我,燕大哥從阿骨打那裏給我拿了。你帶樂兒早些睡。若是有何不妥,便喚我。”


    阿康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不敢正眼瞧他,低頭應了,聽到蕭峰出去的腳步聲、聽他在外麵幫她掩好帳子,才長長的除了一口氣,又怔怔的坐在那兒發呆。直到樂兒拍著她的臉、問她為什麽臉這麽紅,阿康才緩過神來。匆匆迴說是被風吹的,阿康在樂兒的笑聲中,手忙腳亂的把樂兒按倒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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