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生四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歐陽子遊和黃敞潮的相逢卻是多了幾分悲酸,淡了那抹驚喜。難後重逢的黃敞潮就像換了個人,不單是形容枯槁,就連性子也變得尖刻乖戾了。歐陽子遊對此大不讚同,但他的不滿是不能、也不忍,述之於口的。他的法子是一不說教,二不縱容,偏當他黃敞潮還是未遭難時的那個狀元郎,當自己依舊是那個性情乖張的浪子,非要把黃敞潮激迴以前的舊態不可。


    黃敞潮這些日子也是相當的不易,他不隻是曆經了人生最慘的災難;隻帶了一個幼童,隱跡荒林避難,對於他來說,其孤寂,不亞於孤身一人。災難固然會讓人性情大變,孤寂與猜疑,更能摧毀一個人。歐陽子遊的驚世駭俗固然鬧得他頭疼,但也著實讓他溫暖。隻是他兩邊嘴角耷拉的太苦,讓人已看不出他嘴角微微噙著的笑意。


    這段日子以來,仇恨和猜忌日日折磨著黃敞潮。他把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疑了個便,試想著各種可能。當然他也不會放過馬大元身邊的每一個人,以及從馬大元那裏聽說過的每個人。這種極端的仇恨,帶來的力量是驚人的。比如說他僅憑他母親當年陪嫁的雜書,便窺得至高武學的門徑,且習得一身似是而非的怪異功夫;比如說他當年不過偶爾瞧過幾麵的前丐幫幫主喬峰,如今一張臉光溜的跟煮熟了的雞蛋清似的,卻還是讓他一眼給認了出來……


    黃敞潮一見這二人,眼裏立時恨得能噴出火來,心中暗道:“這狗男女夠然勾搭在一處!馬大元定是給他們害死的!”他聽說過喬峰武功了得,但他覺得自己如今的本事已是很驚人了。聰明人總是有些自負的,況且他又是一向被人稱頌為天才慣了的。此時他便很想試試,自己能否除了這對賤人。


    歐陽子遊的插科打諢,讓黃敞潮漸漸沉靜下來。聰明人冷靜的時候,自然會恢複他敏銳的洞察力。片刻的思考後,黃敞潮起身舉步,來到樓上阿康和蕭峰的房門前,正聽見蕭峰跟小二打聽城裏有名氣的大夫,聲音中不禁透著焦慮。


    黃敞潮抬手敲了敲一旁敞著的房門,蕭峰、樂兒和店小二都聞聲轉頭望過來。黃敞潮說道:“喬……瞧著這位夫人好似得了急症,在下不才,醫術倒還過得去。這位兄台若不嫌棄,可否讓在下瞧瞧尊夫人的病情。”


    蕭峰雖然覺得這人來的突兀,卻也連忙拱手稱謝,跟著解釋,這病了的,並非是他內人。樂兒在一旁接道:“他是我舅舅。是我媽媽生病了。”


    黃敞潮看了樂兒一眼,不陰不陽的一笑道:“哦?他是你舅舅啊——”


    黃敞潮心中本就對阿康二人有些疑忌,麵對小小孩童之時,臉上就不由帶出幾分神色。就這三分臉色,已是惹毛了心思敏感的樂兒,覺出這人對自己母親的不尊重。蕭峰也覺得此人來的突兀,說的好像是熱心;看他神情,卻又實在不像是個熱心腸的人,倒是有幾分陰鬱,剛想客氣幾句,婉拒了他,不想倒是樂兒先開了口。


    “我們和大叔素不相識,您不請自來……媽媽說,無事獻殷勤,不是好事情。不敢平白領了您的恩惠。”樂兒這幾句大人話說得雖有點走形,卻也尖銳的指出黃敞潮是別有居心。樂兒也不理他臉色繽紛的有多好看,迴頭拉了蕭峰的手,巴望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說,“舅舅,咱們給媽媽請這城裏最有名的大夫瞧病。”


    蕭峰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就聽黃敞潮嗤笑道:“這世上徒有虛名者多,頂著名醫的名頭的,也不過是些庸醫!”蕭峰眉頭一皺,覺得這人如此言行實是有些過了,若說他不是另有居心,想也無人能信。


    “不留口德的,未必能有醫德!沒醫德的,醫術越好越禍害!”


    黃敞潮實在是想不到這麽個小兒,如此牙尖嘴利,以他堂堂狀元之才,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許是感覺到兒子的不安與氣惱,阿康漸漸醒過神來,半天才認出,站在門口的竟然是“毒公子”黃敞潮黃大夫。阿康掙紮著欲起身,蕭峰急步上前,扶她坐起。樂兒見媽媽醒了,忙趴著媽媽床邊,連聲喚道:“媽媽,你醒了!你哪兒不舒服?”說話間,眼裏已滿是淚水。


    阿康心疼的撫著樂兒的頭,有心安慰孩子幾句,久病昏睡之後,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好笑著對樂兒搖搖頭,意思是自己並無大礙。接過蕭峰遞過來的溫水潤了潤喉嚨,阿康方能開口出聲。阿康自知失禮,對黃敞潮很是歉意的笑了笑,跟蕭峰介紹道:“蕭大俠,這位是狀元郎黃敞潮,也是洛陽有名的‘毒公子’黃大夫。”蕭峰聽聞此言不由得“啊”了一聲。江湖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作為曾經的丐幫幫主、北方武林的代表人物,蕭峰對 “名醫”毒公子還是有所耳聞;而洛陽曾出了個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這位狀元郎的大名,蕭峰也是聽過的。隻是實在想不到這個年輕的狀元郎竟然是將那些桀驁霸橫的老江湖整治得聞名喪膽的杏林高手。更想不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得誌少年,竟會是眼前的這個陰沉漢子。


    蕭峰雖是武林中人,對讀書人還是很敬佩的,對醫者更是尊重,故抱拳恭敬一禮,道:“久聞黃先生大名,失敬失敬。在下……契丹人蕭峰。”


    阿康聽蕭峰如此直言不諱,心下不由“咯噔”一沉。黃敞潮也未曾料到這蕭峰會直陳此事,既有幾分歎服他敢於坦言身世,又對他在宋地如此囂張而不忿。黃敞潮嘿嘿一笑,道:“丐幫前幫主、殺害馬大元疑兇、弑父弑母弑師、害了多位武林名宿的嫌犯、契丹胡虜……嗬嗬,蕭大俠?你的名氣大得很呐。”


    阿康知道黃敞潮自從闔家罹難之後,性情變了許多,特別是對她和蕭峰二人,本就心存疑忌,此時言語尖刻也不奇怪。阿康摟住氣得紅臉、恨不得跳起來的樂兒,靜靜地注視著黃敞潮的雙眼,緩緩開口道:“黃大夫,我怎聽得丐幫長老白世鏡親口承認,馬大哥被害當日,是被全冠清引至白世鏡處,白世鏡為全冠清所騙,慌亂中出手,掐斷了馬大哥的喉嚨。我將此事又前前後後想了好久,再加上你之前所說,馬大哥在被碎喉之前,已然毒發氣絕。我猜應是那日我離家之後,全冠清潛入家中,盜取汪幫主的遺書,被馬大哥發現。馬大哥為躲遺書,情急之下,強行運功追捕全冠清,被引到白世鏡那裏時,其實已經毒發了。說起來,這二人都是害了馬大哥的兇手,尤其是全冠清,借刀殺人,設計暗害,其歹毒,令人發指。”


    黃敞潮聽得馬大元遇害真相,臉色不由得又寒了三分,牙關緊咬,瘦骨嶙峋的臉上透著森然之意。片刻後,黃敞潮用數九寒天、冷刀出鞘般的聲音問道:“白世鏡會對馬大元出手,是為了你的緣故吧?”


    阿康聞得此言中的問責之意,不禁猛的抬頭怒瞪著黃敞潮。黃敞潮見她如此神情,卻是嗤笑一聲,道:“你何苦這般作態?當日百花宴你對丐幫幫主投懷送抱,可曾想到卻把一旁的那些光棍漢子看得麵紅耳熱、心癢難耐?那白世鏡看你的神情早有不對,偏馬大元不信你是個禍水,竟還把你娶迴家裏,想要給你庇護。到頭來,還不是毀在你手上?嗬嗬,可笑可笑!”此時的黃敞潮已是帶了三分狂態,似乎是對阿康的惡語詆毀讓他出了心中惡氣,竟覺得如此快意。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狀元郎的見識實在是不凡!可笑馬大哥和我一介草民,竟妄想引狀元郎為知己。大人雖可定案,民婦不敢領罪。”阿康此時是真的惱了:你黃敞潮的懷疑、言語刻薄,這可以理解;但是你誣蔑無辜的人來解氣,當真是不可理喻!“馬大哥的仇,我自會報。我會自去討迴天理公道,至於閑雜人等如何評論,我懶得理它。隻是有一條,我要先跟你黃大人說個分明。他蕭峰雖是契丹人,卻也是非分明。之前既不曾傷我漢人百姓,更不曾危害大宋社稷。且他已立下誓言,有生之年,絕不會去害漢人。如今我母子需托他護佑,往關外尋藥避難,還望黃大人莫要為難我們孤兒寡婦。……”


    黃敞潮聽這話卻氣得差點跳腳:“馬大元屍骨未寒,你卻和別個男人跑了!這成何體統!真是有辱斯文!愧對孔孟!”


    阿康也火了,心說:我和馬大元是怎麽迴事你還不清楚麽?同樣是躲禍避難,這其中的難處你不懂麽?什麽叫和別的男人跑了?


    阿康背靠在床柱上,笑微微吟道:“乞丐何以娶二妻?鄰人哪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孔聖人的敦厚,黃大人的確是該多學學。至於孟子說的那些典故麽,還是多琢磨琢磨再說吧。”1


    阿康被這麽一氣,更加傷神,漸漸的又有些恍惚。就聽門口有人笑道,“說得好!這位夫人見地不凡……”又好似有小兒唿聲,隻是眼皮重的似乎抬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1“乞丐何以娶二妻?鄰人哪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射雕英雄傳》裏說該詩是黃藥師所作,意在諷刺《孟子》裏的故事是胡說霸道。阿康卻是借詩裏的第一句,諷刺黃敞潮明知她和馬大元不是真正的夫婦,卻還在這裏衛的不知哪門子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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