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迴段正淳一早啟程,行得卻頗為緩慢。倒不是他貪戀此間景色秀麗——這曉鏡湖他也是住過個三、五迴的——而是段王爺此次離開大理,本來確是有“要事”在身。早在幾年前,神醫薛慕華親來大理,送還本是段家傳家寶、繼承大統的表記的玉佩。那時聽薛慕華所述,段正淳便猜到,該是康敏給他生了個兒子。


    段正淳風流成性,倒也不是政治白癡。他這樣的身份,一個私生兒子遺留在外,若被有心人士利用,可能興起什麽樣的禍端,他還是想得到的——當然,在一見生情的霎那,他是想不到這些的,那時候,他連搞不好、十有j□j會弄出個孩子來,都“不曾”想過——這是怎樣的“純情”啊——呸!特別是小康,還是那麽一副好強、不甘於人下的性子,這讓段王爺怎能安心呢?


    可是一聽,小康不僅不認他,還咒他死了!兒子竟然姓康了!段王爺更不淡定了……堂堂王爺,怎能被個曾有過一段情的婦人嫌棄呢?太傷自尊了……於是段王爺又憶起了小康的百般好處,也許她並不是真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有心機、愛虛榮、貪富貴,那不過是為了纏住自己、而使得一些小女兒手段罷了。這樣的小康,如今如此決絕,該是受了很多苦、傷心了吧?唉……


    為了兒子,段正淳決定鋌而走險,想辦法勸說鳳凰兒認下小兒子。至於小康麽,她自小受了那麽多苦,他一定會想辦法接她進王府。雖然她的出身太低——但,哪怕做個侍婢,至少也能保她衣食無憂,得享富貴。若鳳凰兒實在容不下她,便是托皇嫂收留了她,也總是可以的。


    一番主意打定後,段正淳便將心腹以處理各項公務為名、派遣出去,實為暗訪康敏母子下落。


    十幾年來,段正淳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花了這麽多心思,然而這個女人竟然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久尋而不見芳蹤。直到收到段譽和朱丹臣自洛陽傳迴的消息,方知小康竟已成了丐幫副幫主的夫人!這讓一番“深情”的段王爺可是如何自處哇?竟還有人為了陷害她,給他的小康下藥!這簡直是在劈他段正淳的逆鱗!於是段王爺氣毛了,出山了!


    無奈曉鏡湖位於川滇交界之處,段王爺一出門便路過了阿阮的隱居之地。這個癡情女子實在是讓人“牽掛”,於是便順路過來“瞧瞧”她。聽了阿朱帶來的口信,段正淳已是猜到,手下古篤誠和傅思歸八成是碰上“惡貫滿盈”段延慶了,應是古篤誠在竭力抵擋、傅思歸拚死報訊。於是段正淳一早便帶著手下啟程,派了褚萬裏去巴州城接上傅思歸,朱丹臣昨日便已傳訊出去、調派人手,希望能救下古篤誠。隻是如今身邊隻剩下朱丹臣一個,又有段延慶找上門來,此時去尋小康,恐怕反倒會連累她,還是低調行事的好。小康既然善待阿朱阿紫,又指點她們來尋他,可見對自己尚未忘情——一想到這個,段正淳心裏就不由喜滋滋的。隻是小康又是如何得知這兩個丫頭的身世的呢,段正淳確定自己肯定是沒跟她提過的——開玩笑了,跟自己的新歡提舊愛,那豈是風流段二會做的?他向來是見到哪個美麗女子,便心裏眼裏隻有她一個了。故而以他這“專情”的性子,是做不出那等不入流的多嘴傳話之事的。隻不過段王爺想得更多的是:莫非小康知道了這兩個丫頭的身世,才惱了我,故避而不見的?


    一想到又惹上了段延慶,段正淳不禁著惱的斜瞟了跟在他身側的朱丹臣一眼,不禁暗歎:後生小子,辦事就是不牢靠。為何段正淳會將此事怪在朱丹臣身上,這就要從當日段譽無意中聽到全冠清和黃十三的對話後說起了。


    段譽自庵堂夾牆中脫困後,好不容易離了那片山林,迴到洛陽城中,找到了大理的會館。正巧朱丹臣為了尋段譽,此時正在會館裏,倒叫他逮了個正著。段譽顧不上此時自己是正投羅網,忙把就他所知、關於阿康的一切、和盤托出。朱丹臣一聽大驚,一邊安排人照顧世子,一邊自己親自去給他主子段正淳修書一封、急急送出。等到朱丹臣這邊忙完,迴頭再找他的世子時,就隻見了一頁留條。原來段譽見了朱丹臣,便對此事大為放心——本來嘛,父王的女人,自當他自己去救——倒是王姑娘,還等著我段譽去護花呢。於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段譽為了緊跟王語嫣芳蹤,再次開溜了。


    朱丹臣看過段譽的字條,哭笑不得。弄丟了世子,幹係不小,將功補過,朱丹臣索性去探探那個康夫人的底細。跟洛陽城裏的老住戶一打聽,才知道這位如今的丐幫馬夫人還曾經挺出名的。按著熱心人指引,朱丹臣很快便來到了溫家經營的小酒肆,跟人一打聽,卻說那馬夫人是溫家的女兒。朱丹臣一時弄不清這人是不是自家主子要尋的那位。酒肆的常客裏,不免有些販夫走卒之流,平常日子總是辛苦無趣,就好說長道短的、傳傳花邊消息、湊個熱鬧。此時見有個後生,打聽溫家大姑娘的消息,彼此對看一眼,笑得了然。這些人平時老是被讀書人看作下裏巴人的,哪會有這樣打扮氣派的書生肯陪他們瞎聊渾扯。一時覺得揚眉吐氣,開心得很,就著他們所知,再誇張三分,吹吹牛,把個朱丹臣說的是雲裏霧裏。最後還指點他,住在何處的書塾先生朱老夫子,和這溫家交情甚好,還教過溫大姑娘的兒子念書,想知道溫家什麽事,跟他打聽準錯不了。待朱丹臣謝過,去尋朱老夫子的時候,整個酒肆裏哄堂大笑。有人笑罵道:“王大嘴,你也太不厚道了。騙個後生幫你付酒錢也就算了,還騙他去朱老夫子那裏,你不是害人嗎?那朱老夫子是什麽人啊,開口便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要是一聽這小子不學好,就知道好色,淨惦記人家寡婦,那還不罵死他?”


    眾人又是一頓哄笑。那王大嘴道:“他個南蠻子,以為自己讀過書就了不起,一來就惦記咱們的洛陽城的漂亮女人!我王大嘴就是看他不順眼!咱沒學問,罵人都罵不出好聽的來。正好!教他知道知道,咱洛陽城裏有能人,教訓人都教訓的有學問!”眾人聽罷,又是一陣笑。


    朱丹臣剛走到朱老夫子家的巷口,正巧老夫子出門。朱丹臣一見這人樣貌、身形,登時呆住,再看他步法,知他已是毫無內力,更是震驚非常。直到這老夫子和他擦肩而過,早就不見了蹤影,朱丹臣方自迴神。朱丹臣一時心內慌亂,都不知怎麽迴到的驛館。等到他想明白過來,此事不能就此罷了,再一抬頭,卻見外麵已是深夜時分。朱丹臣整了整衣服、理了理思緒,再次來到朱老夫子家門外。越過院牆,來到房門外,朱丹臣忽覺如此不妥,甚為失禮。不過深夜到訪,且又是不請自來,即便是上前叩門,想來也是好不到哪裏去。正當朱丹臣後悔自己此來冒失了,忽然從屋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外麵來的是哪一路高手?既已到了,何不現身說話?老朽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不想卻還有人如此看得起。如有見教,老朽洗耳恭聽便是。”


    朱丹臣聽了這番話,當真是不勝惶恐,幹脆一咬牙,在門外院中石磚地上一跪,道:“晚輩朱丹臣,拜見五叔公。”說完一個頭磕了下去。


    你道為何這朱丹臣如此恭敬?這屋裏的朱老夫子,便是想當年的朱家家主、上德帝早年的侍衛、曾官至宰相、後辭官做了隨侍延慶太子近衛的朱謹義。而如今做了朱家家主的朱丹臣的父親,那時還不過是個在朱家排不上名號的旁支子弟,故而陪侍著當時同樣不出眾的保定帝。大家都以為在多年前的那場叛亂中,朱謹義早已為國捐軀了。在朱丹臣幼時的記憶中,這位五叔公的文才武功,是連他父親都覺得可望而不可即的,那是個如同天人一般的存在。每每見到他,小丹臣都是有種難以言說的敬畏、崇拜。而今日一見,雖說朱老夫子的形容實在是讓朱丹臣震驚,但隻一眼,朱丹臣還是認定,這就是五叔公,朱謹義。


    一時門內外具是無聲,半晌,屋內一聲長歎,朱老夫子道:“丹臣可是替鎮南王來討逆的?”


    朱丹臣頭磕得咚咚響,急道:“丹臣今日偶遇叔公,特來問安。孫兒年輕不懂事,一時情怯慌亂,不意攪擾叔公安寢,實是不孝,請叔公責罰。”


    “你會來洛陽城,應是有公幹吧。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迴去之後,想怎麽辦就怎麽辦。老朽已是偷生多年,無所掛戀。不論怎樣,都看得開,當得起。你,迴去吧。”當年朱謹義為了護衛段延慶,廢了一身的功夫、斷了腿臂。段延慶不忍自己的良師益友跟著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托了個侍衛,將奄奄一息的朱謹義送到北地去尋醫療傷。許是朱謹義命不該絕,也可能是當時敵軍的主力都集中在延慶太子身上,總之,朱謹義竟得逃大難。醒來的朱謹義已是同廢人一般,武功盡失、手足無力,自此便在洛陽城裏,做個貪杯的私塾先生。段延慶剛開始與正德帝作對時,不是沒想過召迴舊日重臣。悄悄探望過朱謹義之後,段延慶很是傷感。曾經以性命來護衛自己的人,如今已落魄到這步田地,段延慶深深覺得愧對朱謹義。如今他這般,倒也能安享天年,自己又何必把他拖迴那個朝不保夕的境地中去呢?


    朱謹義也不是不知道段延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覺得段延慶做錯了。但是一來,他此時已是廢人一個了,什麽也幫不上太子了;二來,太子如若有心找他,哪有找不到的呢?想是也不想聽自己這個無用的糟老頭多話了吧。


    但不管怎樣,以朱謹義這樣的身份,他自知現在的大理皇室若是知道他還活著,必是要審慎對待的:要麽把他定性為和延慶太子一路的“叛逆”;要麽給個不錯的名頭、實則監管起來;當然,他要是能悄無聲息的死掉,是最讓人省心又安心的了。所以他一聽到來的是鎮南王的侍衛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段正淳要出手了。


    朱丹臣此時心裏卻是亂了,他本是為了打探康氏消息而來;見了死而複生的叔公,一時激動,便來相認,如今方知,相認了之後,該如何自處,竟是個大麻煩。


    這邊朱丹臣幹跪著,不言語;那邊老夫子卻不耐煩啦。“我朱家雖是大理段家家臣,久曆朝堂,倒也是以詩書傳家的。怎的如今朱家弟子,卻是這般唯唯諾諾,不知何為坦蕩,毫無讀書人的風骨?你有話便說!大丈夫行事,無不可對人言!”


    朱丹臣如被當頭棒喝,頓首道:“多謝叔公教誨。丹臣此次來尋叔公,本是為了打探丐幫副幫主馬大元遺孀的底細。聽聞叔公與馬夫人娘家溫氏二老相熟,敢問叔公,那馬夫人可當真是溫氏義女?她可是本姓康,閨名一個‘敏’字?”


    老夫子一聽,立時怒喝道:“你個不肖子!當真是有能耐了!你這是替你自己打聽呢,還是提替你主子、那個貪花好色的風流王爺探消息呢?打聽寡婦閨名?朱家子弟現在可是真有出息了!”


    朱謹義豈能不知那段正淳是什麽人?段正淳不到二十歲便是大理出了名的風流才子,朱謹義卻以為,真正的才子,心思是花在學問上,而花在非風雅之名上。當時便覺得這位公子性子未免輕薄,很有幾分不齒。如今竟把朱家年輕子弟也帶到這歪路上,他究竟把家臣當什麽了?把朱家當什麽了!而眼前這個青年人,竟然不以為恥,這不是自甘墮落麽?


    朱丹臣遠沒有老人家想那麽多,乍聞叔公發了大脾氣,已是嚇了一跳。朱丹臣心想,即便康氏的兒子真是王爺的,即便讓段延慶知道此事,那也不過是個庶子。段延慶斷不會以這小子搞什麽文章,不然豈不是等同於承認了皇爺和王爺才是正統嗎。劫持庶子,就算王爺當真心疼,也不會為了他而不顧大局。反倒是不能確認這孩子的身份,日後待他真落到別的亂臣賊子手裏,那才麻煩。


    朱丹臣幹脆直說了:“叔公此言對王爺可是大不敬!因康氏的兒子,許是王爺遺在民間的血脈,故而才來打探。叔公也曾是朝廷重臣,當知皇室血脈,關乎社稷,混淆不得。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叔公實言相告。”


    老夫子一聽,再想想阿康和樂兒的年紀,便明白了。八成是段王爺幾句花言巧語,十七、八歲,沒見過什麽大世麵的小姑娘就被迷得深陷情網、無可自拔了;段王爺春風幾度,之後便一去不迴了,小姑娘曆經苦楚,也明白了世事,最後隻得帶了孩子遠走他鄉。這康丫頭認清段正淳的薄情,不肯攀附,連兒子都隨了母性,可見是個有骨氣的。也難怪她想方設法、托關係送兒子去少林寺拜師,怕是為了防著兒子性情像他老子,提早給他打好根基。能做如此安排,康丫頭還真是有眼光、有見識。再看自家的這個小子,唉……書白讀了。


    老夫子教訓道:“皇室血脈,要靠皇室子弟潔身自好,方能名正言順、無可混淆。行為不檢的,即便在尋常百姓人家,也是為人不齒的。在老朽眼裏,段壽輝未曾還位於延慶太子,其行徑便已是等同亂臣賊子。不論那段正淳是不是保定帝的‘皇太弟’,在老朽眼裏,他都算不上什麽正統!老朽就是當著他的麵,也罵得他,輪不到你小子來定我個‘大不敬’的罪名。那馬夫人,老朽對她尚有幾分敬意。你若毀她名聲、嚇到人家孤兒寡母,老朽就算不是朱家家主,也照樣打你板子!不信你就試試。”


    朱丹臣連說“不敢”,老夫子直道“快滾”。朱丹臣實在是怕了這位叔公,當真連夜快馬,“滾”迴了主子段正淳跟前,實情以告。誰知如此一來,卻讓段正淳認準了,這馬夫人正是他的小康,孩子也定是他段正淳的兒子。不然那曾經叱吒朝堂的肱股之臣,即便廢了武功,又豈能甘心那麽多年守著個小酒館、做個書塾先生?定是另有所圖!如今連段延慶都找上門來了,不用說,準是朱丹臣夜訪老臣朱謹義的舉動,驚動了這個大魔頭。卻害的他又要錯過和小康的相會了。


    正趕往聚賢莊的阿康不知這是怎麽了,自今天一早就噴嚏不斷。她卻是死也想不到,這許是被某位情聖給念叨的。


    作者有話要說:《天龍八部》裏有一段描寫,講述了大理幾代皇帝的糾葛:


    “原來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大理國上德帝段廉義在位,朝中忽生大變,上德帝為奸臣楊義貞所殺,其後上德帝的侄子段壽輝得天龍寺中諸高僧及忠臣高智升之助,平滅楊義貞。段壽輝接帝位後,稱為上明帝。上明帝不樂為帝,隻在位一年,便赴天龍寺出家為僧,將帝位傳給堂弟段正明,是為保定帝。上德帝本有一個親子,當時朝中稱為延慶太子,當奸臣楊義貞謀朝篡位之際,舉國大亂,延慶太子不知去向,人人都以為是給楊義貞殺了,沒想到事隔多年,竟會突然出現。


    保定帝聽了高升泰的話,搖頭道:‘皇位本來是延慶太子的。當日隻因找他不著,上明帝這才接位,後來又傳位給我。延慶太子既然複出,我這皇位便該當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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