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紫茫然若失的氣場下,整個場麵顯得似乎沒有那麽劍拔弩張的樣子。


    講出來也沒問題的,必須要說。


    當初雖然害怕成那樣,不過現在迴頭看看,也就是那麽迴事而已。


    無關乎原諒或不原諒雲雲。


    聽著千炎解釋的三人,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時而低頭瞑目,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他們這種一成不變的表情,反倒讓千炎更緊張了。


    一旁的李紫大概也是一樣的感受吧,她的顫抖就沒停下過。


    “真……真的很抱歉。”


    千炎很自然地彎下雙膝,就這麽以伏地求饒的姿勢跪在了地上。


    這種時候,很自然地就會跪下了呢——不知怎的,千炎心裏的某個角落竟然客觀地這麽評價道。


    接受懲罰,就能向正途靠近麽?一切能歸複原初麽?怎麽可能。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是沒有人能容赦自己從頭再來的。


    “對、對不起!那個,我也……一直袖手旁觀……!”


    李紫也跪倒在了地上,一副涕泗橫流的樣子。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


    現場隻有李紫抽著鼻子的啜泣聲不絕於耳。


    真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幾秒鍾啊。


    “喂,你們兩個。”


    最先發出聲音的,是葉亞。


    將她與那般珍視的男朋友在一起的幸福時光抹殺殆盡、付之東流的,正是自己。她做何反應都毫不奇怪。


    “你們在這兒扯些什麽呢混蛋————!!”


    她的聲音幾乎能將鼓膜震破,整個人都怒發衝冠。這是當然的呢。


    雖然已經做出了覺悟,但是一瞬間被劈頭蓋臉地發了火,果然還是驚得自己全身一縮。尹妍和青山俯視的視線也讓人格外難受。


    如果自己沒有引發這些奇怪的事端,如果自己並不認識夏唯。


    如果自己,不在這裏的話。


    罪惡感迎麵襲來,吞噬著自己。


    此刻的千千炎萬念俱灰,隻想被快點定罪處罰。


    “李紫,站起來。”


    葉亞向李紫伸出手,扶起了她。


    “千炎,把頭抬起來。”


    千炎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


    葉亞的臉就在自己眼前,一副惡鬼羅刹的恐怖模樣。


    “你小子行啊你——!”


    乒。


    頭上被什麽小小的東西敲了一下。


    “咿!?”


    千炎睜開眼睛,揉了揉額頭。


    難道說是……敲毛栗?


    “趕緊站起來拍一下灰,千炎,李紫也是。”


    “……誒?這……誒?”


    葉亞開始幫衣服上沾滿了沙子、一臉錯愕千炎撲落起了灰塵。


    “啊~太好了~還以為葉亞真要發作了呢~李紫沒事吧?”


    葉亞一如既往悠閑地朝李紫靠過去,幫她整理衣服。


    李紫也是一副“誒,怎麽會這樣”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對方的反應和預想的完全不同,自己被怎麽修理都毫不奇怪的。但是,卻隻是被罵了一句,彈了一個毛栗。就這點?


    “李紫你沒有錯。千炎雖然讓我有點生氣但是也沒有錯。”


    葉亞如是斷言。


    自己雖然沒有全盤招供,但已經將自己最惡劣的心境表露無遺了。並非什麽不可抗力,而是全部源於自己的軟弱——這一點也已經說明了。那麽,為什麽自己還是無罪的?


    尹妍接著講著。


    “必須道歉的是……我們。明明被忘憂草這種惡劣的家夥盯上了,卻還是瞞著你們把你們招進文化部裏……”


    “啊~總之站也站累了,咱們去那邊吧。”


    青山這麽說著,然後領著幾人在附近的花壇、娛樂設施邊上坐下了。


    葉亞他們三人開始說明忘憂草和文化部發生過的事情了。和預想的一樣,忘憂草與文化部有著相當深的淵源。


    “就是說,我們在知道你們可能被卷進來的情況下還是邀請了你們。這次雖然你們沒有直接被卷入現象本身,但是還是在一些微妙的地方摻了一腳。”


    抱歉,葉亞這麽說著低下了頭,緊接著尹妍和青山也開始謝罪。


    “不不……怎麽能讓前輩們道歉……”


    李紫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千炎也是同樣的反應。


    “對啊……不管怎麽說有錯的也是我這一邊,而且也有忘憂草從中作梗……”


    “千炎說的對,都是忘憂草的錯!所以說別這麽在意嘛!”


    因為是黑幕在背後指使,所以追究千炎兩人也是沒有用的,葉亞三人如是主張。


    “但是,你們也確實有點把我惹火了呢。”


    葉亞的聲音突然變了。


    啊啊,果然要開始審判了嗎——


    “……我說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有事就得來找我們商量嗎!?這是最基本的吧!”


    “對呀~放心大膽地來拜托學姐我嘛~”


    “葉亞,尹妍,就算這麽說——”


    三人開始用和平時一樣的語氣說起來。


    “沒問題。我們五個人可是一路戰勝這些走過來的。雖然這次他們兩個戰鬥不能,但是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這次也是。”


    然後是。


    “再說嘛,這次不光是我們,還有李紫和千炎啊!就是說,還是五人!五人在手,天下我有!”


    緊接著,尹妍說:“說的不錯!隻要大家齊心協力,這次也能大獲全勝!”


    笑靨如花,光彩照人。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已經做好被審判的覺悟了,但是卻落了個空,就這麽過去了。


    隻是,自己認識到了巨大的差距。


    自己本應該知道的。


    不過這麽直觀地認識到這一點,千炎果然還是感到了相當的挫敗感。


    自己那般困擾的事情,在他們眼裏竟如毛毛雨般不值一提。


    想變成這樣的人?沒可能的。


    在真正的他們麵前,身為假貨的自己不論做什麽,都如同小醜般滑稽不堪。不論怎麽努力,假貨都隻能是假貨——千炎深深感受到了這點。


    曾經一直逃避,如今下定決心接受懲罰,而映照在眼中的,卻是望不到上的絕壁。


    他們已經達到了某種境界,自己是知道的。


    但是,自己對此雖然豔羨,卻從未對其正視過,隻是在腦海裏想象著,就自以為已經明白了。


    如今,自己第一次直麵這個絕壁。


    登上這種境界——自己從未這麽想過。


    看著他們三人,千炎心中隻能浮現出這樣的結論——自己這種人,一輩子都隻是這種程度而已,被世界拋下的存在而已。


    “……所以,想讓你們協助我們,可以嗎?”


    恢複正經的尹妍問道。


    協助?


    自己的微薄之力,有什麽值得需要的?有什麽用處?


    千炎這麽想著,什麽也沒說。


    沉默在虛空中彌漫。看,李紫也——


    “當、當然!我、我會盡全力的!”


    “嗯嗯,拜托你了李紫!”


    尹妍笑著迴應道。


    葉亞和青山——李紫自己也笑了起來,一派平和的氣氛。


    對呢,李紫已經是那一側;的存在了。雖然此刻她和千炎的處境相同,但是李紫本來就有這種素質吧——為人坦率,心地善良。


    如果沒有這個前提的話,她的這個轉變就沒法解釋了吧?


    “千炎也是吧?”


    已經不能把自己和她相提並論了。


    在這裏,自己,是孤身一人的。


    “啊……嗯,我……也是。”


    千炎點了點頭。這種時候不可能拒絕吧。


    “那麽,就開始考慮具體的策略吧。這種地方也沒地方寫字,現在暫且解散各迴各家,穿好校服到部室集合。”


    葉亞如是提議,青山和尹妍立刻相應。


    “葉亞~收到!”


    “好,一發不可收拾咯!今天也好周日也好都放手幹吧!周一上學以後更要大搞一場!”


    “我、我也會加油的!”


    李紫也是氣勢滿滿的樣子。


    大家都開始離開的時候,尹妍對千炎補充道:“啊啊,雖然說現在要請你幫忙,但是這件事結束之後,你要是想退出文研部也可以哦。”


    已經開始考慮事情解決後的事情,開始擔心這邊了麽。他們已經超出千炎的理解範圍了。


    五人暫且踏上了歸途,途中到了和大家方向不同的地方時,千炎向其餘四人告辭。離開自己繼續前行。


    恢複獨自一人的千炎,在原地緩緩蹲了下來。


    無論是站起來的力氣,還是繼續戰鬥下去的意誌,都湧現不起來。


    “看來……已經不行了……”


    本以為會遭受懲罰的。這樣,自己也能在心中做個了斷,說不定還能浴火重生。


    就算迎難而上,前途所見,也盡是絕望一片。


    世界沒有改變。


    今天已經不行了。什麽幹勁都沒有。自己明明有著不得不做的事情,自己明明有著不得不解決的事態——但是,現在,真的不行了。但是,硬著頭皮也要上。所以——明天開始再加油吧。


    集合時間,千炎沒有出現在部室。


    體育節就在下周,如今也迫在眉睫了。


    昨天一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今天早上睜眼也感覺格外煎熬。


    太差勁了。周六在部室集合的事被自己放了鴿子,周日似乎又有什麽活動,不過自己也沒去。


    隻要錯過一次機會,第二次就沒法再過去了。門檻已經變得太高了。事到如今,千炎覺得全身都被這種感覺束縛住了。


    不,不對吧。自己爽約是有理由的。當然是因為自己最近一直睡眠不足,結果又雪上加霜地在外麵睡了一宿,身體垮掉了,感覺難受得起不來床……雖然沒發燒。


    隻要好好說明理由,他們一定會理解吧。就連那麽嚴重的事他們都會原諒的,這次應該沒問題。


    但是,現在才開口請求中途加入,自己開得了口嗎?哪來的這種勇氣?


    為什麽那天,自己沒有去呢。為什麽那時的自己會覺得不去也無妨呢。


    他從心底憎恨著那天的自己。


    盡管千炎對上學有著深深的恐懼,他的身體仍然按照平時的習慣按部就班地做好了準備。千炎從前一直對什麽也不考慮、隨波逐流的人嗤之以鼻,沒成想原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啊。


    離開家門時,母親跑到玄關來叮囑千炎:“雖然看你的樣子事情大概還不樂觀,但是一定要跟女朋友好好相處哦。”


    話說,李紫那天說了些奇怪的借口……


    “沒,那個是……”


    “總黏在一起有時候也會壞事,所以偶爾拉開一下距離也可以喲?”


    母親興奮地建議著。


    “聽我說啊……”


    “和好了以後別忘了把人家領到家裏來哦……啊,要是分了的話,再跟別的女孩兒談就行了。高中生活嘛,就是要愛—”


    實在太麻煩了,於是千炎無視掉她,趕緊走了。


    到了學校,私下確認之後,千炎發現李紫還沒來,稍微鬆了口氣。


    “千炎。”


    前座的夏野,指著千炎的書包命令道:


    “……包怎麽了?誒,拿出來打開給你看……?”


    搞什麽啊你——千炎雖然這麽想著,不過還是照做了。


    夏野立刻從自己書包裏掏出一個紙袋塞進了千炎的包裏。


    這是幹什麽?千炎不解地確認紙袋裏的東西——


    “等等等等!別在這兒拿出來看!”


    ——看到了令人血脈賁張的粉色封麵。這就是,世人所謂的雜誌吧。


    “……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在千炎一頭霧水的時候,剛到學校的李田朝千炎這邊靠近過來。


    “嗯?喲,李田,聽我說,剛才我給千炎送了點好東西。”


    “嘿~那,我也送你一份大禮好了。千炎,有空一起出去玩吧?雖然日子還沒定,不過有妹子哦。”


    “這、這叫送個什麽禮啊!已經不是送禮的級別了吧!”


    “你們一個勁送禮送禮的,問題是我又沒過生日也沒什麽別的事啊?”


    “總覺得你最近很失落的樣子啊。雖然隻是變得比平時更一本正經了而已。”


    李田這麽說著,夏野接話道,“確實呢,這段時間相當那個呢。”


    “是在……安慰我嗎?”


    “別說出來呀,好害羞的。”


    “差不多這麽迴事吧。”


    他們突然來這套幹什麽,有利可圖嗎?有什麽目的?


    “所以夏野送我雜誌看,李田送我妹子嗎……”


    “你就不吐槽一下嗎!?我也突然感到空虛苦了啊!?”


    “哈哈哈,這不是挺好嗎,千炎。”


    聽了自己的話,李田哈哈大笑。


    突然,千炎察覺到自己自然地加入了他們的談笑之中。


    明明太過尋常,太過無趣。


    自己曾一度被世界拋棄,現在又如何呢?


    千炎覺得自己被溫暖的氣息包裹著。


    人類,原來是這麽溫暖的存在嗎?


    “怎麽樣,千炎?”


    “……誒?啊啊,那就……體育節之後吧。”


    沒有一口迴絕,千炎應下了多田的邀約。


    “成,就這麽定了。不過……體育節日,噗。”


    李田苦笑起來。夏野接著說道:“總覺得咱們班在一些無謂的地方努力,有種一敗塗地的預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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