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牙婆想:既是真的,在牙行大東家還不知曉前,自己就把她給買下,牙行是花八百兩銀子買來的,這是因為挑人時,知她能歌善舞又通筆墨,那麽她就照規矩再加一倍錢,想來大東家是願意把人賣給她的,隻是她得說是有個小戶人家要買去做填房。


    戚牙婆在心裏兜了一圈,吆喝一聲:“去東街。”


    陳湘如倒不著急,而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再遇塗九。


    戚牙婆在東街一個小院前跳下了馬車,又扶陳湘如下來,進了院門,開門的是她的侄媳婦,她侄兒從軍,家裏隻留下她侄媳婦母子三人和她的嫂子過活。


    但凡戚牙婆發現還能多賺幾個銀子,也幹過幾迴這樣的勾當,先低價買下姑娘,調養一段時日,尋了好主顧再以高價轉賣,每迴賺了錢,也會給戚大嫂幾兩銀子,這也成為戚大嫂一家的主要生活來源。


    戚大嫂審視著陳湘如,她們不大會看人,但戚牙婆會瞧人,總是瞧著不算水靈的,養上一段時間就水潤了,能更有姿色。


    戚牙婆問:“侄媳婦,你婆母呢?”


    戚大嫂指了指偏廳方向。


    戚牙婆道:“你給這姑娘安頓個住處,喏,我去找你婆母說幾句話。”


    說是安頓住處,便是往後就要在戚家住下來了。


    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從廚房裏出來,歪頭看著陳湘如,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廚房的門口又站著一個抱柴禾的男孩,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又有個十來歲的男孩,眼睛亦直直的看著陳湘如。


    戚大嫂道:“秋娘,把客人領到客房去。”


    十四五歲的姑娘應了一聲,走了過來,低聲咕囔道:“姑奶奶還真偏心,這是我姐最好的衣裳,沒給我倒給你穿上了。”轉而開了廂房的客房門。


    客房打掃得很幹淨。倒不像尋常人家的。反而像尋常富足人家小姐的閨閣,房間雖不大,卻用一道木製雕花屏風隔著了兩間。外間臨窗下擺了張書案,案上擺有文書四寶,便是各式筆也是一溜掛在筆架上,靠牆處有個書架。架上有琴棋書畫等物。屏風後麵是香閨,一邊置有粉紗牙床。一側有個大浴桶,又放有一個帶蓋的馬桶,裏麵擺了一個一人多高的衣櫥,浴桶畔有一張太師椅。


    陳湘如進了房間。正暗自審視著,隻聽“砰”的一聲,那半大姑娘將她鎖在屋裏了。扯著嗓子在外頭道:“我可告訴你,別打逃走的主意。乖乖待在裏麵,好吃好穿的少不了你。”


    陳湘如心下苦笑,她一個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兒去?之前雖洗了個澡,可身上依舊癢得難受,一個月了,睡的是草堆,與幾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相依取暖,就連身上都長虱子了,這幾日連頭上都有些癢,她懷疑自己許是頭上也長虱子了。


    戚牙婆為了多賺銀子特意備了間這樣的屋子,如此看來這戚牙婆也算是個聰明人,舍些小錢,卻懂得經營之道,賺到更多的銀錢。


    她和衣躺在柔暖的床上,拋開萬千的心事,不再想呂連城,也不再想乖乖,闔上雙眼,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


    一覺醒來後,天色已近黃昏,戚牙婆已經從外頭迴來,捧了一葷兩素的菜式進來,笑盈盈地道:“姑娘該用暮食了。”她將飯菜擺在小幾上,“我花了三千兩銀子,這可是傾家蕩產才買下了姑娘呢,姑娘可別讓我白花了這錢。”


    陳湘如可不想轉手再比這更高的價賣與旁人,那時候就更難掌握命運了,既然戚牙婆一心想多賺錢,何不先遂了戚牙婆的意,慢慢兒地再設法離開,她輕聲道:“相州這地兒太小,權貴有錢爺也太少,戚嬤嬤想賺大錢,就得往人多、繁華地,譬如洛陽,或是京城。”


    這兩處未受戰事之苦,有錢人、百姓最多。


    這話正中戚牙婆下懷,可她原就長住在相州一帶,那邊根本就不認識什麽人,道:“去了那邊後又如何?”


    “嬤嬤可以與兩地生意最大、名氣最大青\樓鴇兒說,讓我借她們的貴地獻藝,得了銀子,可以分她們一份,這無本的買賣沒有不成的。


    戚嬤嬤不可心急,要賺大錢就得有耐心,你想想看,相州這地界上,你可不認識什麽人,萬一有權貴相中了我,要強奪了去,你能鬥得過旁人麽?


    但在洛陽、京城就不同了,你有權,有比你更有權的;有你錢,有比你更有錢的;自然是價高者得。


    還有一點,戚嬤嬤也當記住。”陳湘如露麵手腕上那枚綠豆大小的殷紅,那是守宮砂,可牙婆們也有的不信這個,為了確保萬一,還是會要求驗身,“對有錢或位高權重的男子來說,輕易得到的,便最是廉價,想求而不能求得,這才讓他們難以舍下……”


    戚牙婆雖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可這些話她以前沒聽過,卻又飽含著道理,聽得津津有味,世人都說秦淮陳湘如乃是人間絕色,現下瞧著陳湘如也不怎麽美,但陳湘如確實是一個聰慧的女子,能看懂男人的心思,就這一點,她不做頭牌誰能越過她去。


    戚牙婆心急地道:“姑娘說的句句在理,可我手裏所有值錢東西都換成了銀子來買姑娘,這眼瞧著就要到年關了,姑娘好歹也賺些銀子迴來使,我迴頭去相州城最好的青樓,就說姑娘要去那裏獻藝,先放出風兒去如何?”


    “我這個樣子能會客麽?今日為賺一百兩,許他日就少賺一萬兩,嬤嬤隻管自己權衡,而且一旦讓相州權貴知曉我的名頭,他們定會逼你交人,用我去討好他們的頂頭上司?到時候,你賺不到銀子不說,還要大折一筆,嬤嬤可自個兒想好了。


    嬤嬤以前就是個會做生意的,而今反倒是急了,就不知道先給我調養好了再打旁的主意?要出去獻藝,這穿的、戴的,哪樣不需要銀子?”


    得了棵搖錢樹,卻不能立馬搖下錢,這不是看得著急麽。


    陳湘如捧了碗,不緊不慢地用起飯來,她不急,往後有的是時間,“再說了,我的琴藝得練,棋藝也得練,總不能一到了洛陽、京城這樣的地兒,就讓客人失望,還有我現在的樣子還能會客麽?”


    見戚牙婆動心,陳湘如又緩聲道:“十年磨一礪,就得一擊即中,一出麵就得轟動全城。”


    陳湘如笑語淺淺,看似玩笑,溫軟又不失直接地點破:“嬤嬤說,為買我傾家蕩產,我瞧著嬤嬤是個聰慧人,你最多隻花了一千兩銀子吧,雖是亂世,買個美麗的黃花閨女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越過了一千兩去,嬤嬤,你說我說得對麽?”


    戚牙婆活了大半輩子,聰明的姑娘見過不少,但像這樣冷靜、睿智的女子卻不多,被人轉賣了,還能這樣的不卑不亢,這許是陳湘如身上最特別的地方。


    戚牙婆支吾著道:“這……我總不能白吃白活地養著你,你瞧這一大家子人,可都得吃飯呢。”


    陳湘如憶起江南時,臨安府就有專門奕棋的棋館,定定心神,問道:“相州城可有棋館?”


    “有的。”


    “奕棋的彩頭如何?”


    “這可不好說,有的人下棋是幾文錢的彩頭,多的也有五十兩的彩頭,偶爾還會有二百兩、甚至五百兩的彩頭,皆是不論的。”


    “你想法兒給我備一身男裝,對外就說我是你遠房親戚,我去棋館下棋,先給你賺些銀子。”


    要體現出她的價值,就不能讓戚牙婆心生怨恨,隻要看到了她的價值,戚牙婆才會心甘情願地領她去洛陽和京城,隻要到了那裏,她就會想方脫身。


    她不能讓人知道,陳湘如其實就是月亮山的月亮美人,這麽做是為了維護呂連城的名聲。


    若是不想法賺銀子,萬一這戚牙婆狗急跳牆,指不定做出什麽事來。


    戚牙婆一聽這話,立時就笑得更燦爛了,“我這就給你備套像樣的男裝。”


    陳湘如隻覺渾身癢得難受:“我想洗個澡,幫我備桶熱水吧。”她身上的小衣,有一個多月未換了,自打離開範陽就一直穿在身,幾經轉賣,每次隻給她瞧著光鮮的繭綢衣裳,裏麵的都不管不問,這許是人牙行當的規矩,個個都做麵子工夫。


    明兒,她得備身換洗衣衫,還得買把篦子迴來,總不能長了滿頭的虱子才能想法子。


    戚牙婆讓戚大嫂母女備了熱水,提了兩桶倒到大浴桶裏。


    陳湘如泡在裏麵,痛痛快快地泡了個澡,然後隻裹了外衣,將自己的小衣、中衣就著浴湯洗幹掛在屏風上,心裏想著就算是冬天,因她內裏的褻衣是絲綢的,明兒天亮就能幹透。


    正晾衣裳,戚牙婆敲門進來,手裏捧了套女兒家的小衣。“這是我大侄女春娘早前穿的,你先換上。”


    有得換總比沒有的強,陳湘如接過衣衫,與戚牙婆寒喧了幾句。


    臨睡前拿了棋盤坐到床上練習棋藝,第一天不能賺得太多,但也不能虧了,好歹得拿些錢迴來。


    次日醒來,陳湘如就發現床前的太師椅上放著一套男子的衣衫,穿了自己的小衣、中衣,又換上男袍,袍子是半新的,但還勉強算能穿得過去。打扮了一番,拿著小銅鏡審視自個兒,不知曉的許會以為是哪位小戶人家的公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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