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裏點起盞盞燭火,卻也因為久無人至,濕氣難掩,躺在幹草堆裏的二道長和靜心也渾身不舒服。左右閑來無事,與其花些功夫改善師徒關係,倒不如打探些消息來的實在,等他這個傻徒兒想明白了,自然就沒事了。


    這般想著,二道長悄悄來到牢房門邊,瞧著二人在桌前飲酒,一尋緊接著一尋卻不顯醉態有些無奈,不知該從何處開口試探。就在他思索無果時,書生掏出一個算盤,隨意撥弄兩下,幾顆算珠應聲脫離,裹挾著層層殺意直朝二道長方向襲來。


    二道長卻紋絲不動,隻是往門欄上靠了靠並未想要避開。隻見那幾枚算珠蹭蹭地打在門欄上,無偏無倚。書生氣憤地一砸算盤,“你這臭道士,卻是好定力。”說完打了聲飽嗝,臉色微紅似有些醉意了。


    “不敢當不敢當,隻是兄台這手算珠暗器,雖然來勢洶洶,但其中內勁卻是不強,就算打在貧道身上,也不過打紅了皮膚,無甚大礙。”說著又笑了幾聲。


    “不錯!你這眼力當真是不錯!”疤麵漢子轉過身來,用他那生滿長毛的手對著二道長豎起大拇指。“誒……不對,你這道士莫不是看了我們對飲歡愉,想要來蹭上一杯?”


    二道長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瞧著二位大哥飲酒卻無下酒小菜,思來想去,倒不如聊上兩句,且做消遣。”


    疤麵漢子也輕嗝一聲,龐大身軀忽地抖擻了一下,眨了眨他的銅鈴大眼,“倒也不錯,你說說,你想聽啥,大爺今天興起了,就給你說道個明白。”


    二道長瞧著二人也初露醉態,便索性直奔主題,“我見二位兄台不論內力還是手頭招式,放在武林中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為何要加入這山莊,落草為寇呢?”


    書生一聽這話,將手中一直擺弄的紙扇作驚堂木似的狠狠砸在桌上,又舉起碟子飲盡一杯,“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在這山上,幹起打家劫舍的生意。即使做的是義舉,傳出去名聲也不太好聽,以後迴了家去,人家隻會說你是個打劫的莽夫。”他仰身大笑了起來,豪放裏又透著一絲無奈,“如果可以,誰不想做個好人。”


    疤麵聽了也端起碟子一飲而盡,憤而擲地,直接提著酒缸便仰頭灌了起來,直至點滴不剩,一抹嘴巴將酒缸也摔在地上。“說得好!若非受人迫害,咱們哥倆現在也是響當當的一方好漢。”說著便各自吐起了苦水。


    書生原名楊勝子,是一處州府的賬房先生,長官貪汙腐敗,威逼利誘下脅迫勝子常年為他做假賬。後來事情敗露,長官便把所有責任推到了他的身上,自己無事一身輕,繼續為禍百姓。就在書生要被當眾行刑之時,三不莊的莊主路過,偶然聽聞了此事,便在官兵林立的法場中,將勝子截下帶迴三不莊,傳授他一身暗器功夫。數年後,此州府長官於家中遭暗器刺殺,牆上留下幾個鮮血大字,“蒼天有眼”。


    說道興起時,勝子又搖晃起他的折扇,“你是沒瞧見,當時他看到我的那副樣子。像隻老鼠一樣直往角落裏鑽!後來我拿起那把陪著我幹了多年壞事的老朋友,將上麵的算珠一顆顆打入他的穴位裏,讓他看著自己流盡鮮血而亡!可笑的是,即使這樣,我還是被人傳說是個背主棄義的小人!”他搖搖頭,“三不莊!三不莊!我真是個不仁不義不信的小人嗎!”


    疤麵漢子坐到了他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何必在意那些俗人眼光,這三不莊上誰還不是被逼無奈。”說著拍了拍胸脯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疤麵原名朱瑞明,是一家鏢局的頭號鏢師,雖說名氣不大但日子過得也頗為滋潤,一手巨劍功夫江湖人見了都尊稱一聲撼嶽神劍。一次局裏接了一單大生意,這批貨物的總值買下十個鏢局都綽綽有餘,雇主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鏢局托鏢。彼時總鏢頭和朱瑞明一同押鏢,行鏢途中朱瑞明被下了迷藥,一覺醒來便被鐵鏈捆住,押在了一處地牢裏。後來脫險才得知,當時總鏢頭在他的酒水裏下了藥,趁他昏迷自己盜走了寶物。總鏢頭還反咬一口,用他的成名絕技在朱瑞明臉上留下數道刀疤,對外宣稱是見其心異,搏鬥時留下的,卻還是不敵被他奪走寶物。疤麵帶著一身傷痕躲到了三不莊,莊主好心收留並為他療傷。不久後,那個總鏢頭的家中血流成河,無一活口。


    “當時我踹開他們家的大門,他倒是豪氣,想要私人恩怨各自了結,我便與他約了在一旁林中決鬥。待到那日,我與他拚鬥數招便取勝,他跪下求我,聲淚俱下的樣子,我看了都感動,誰知那孫子狗改不了吃屎,竟又偷襲我。我一氣之下取了他的首級,扔進了他家的院子。”摸著自己臉上的刀疤又說道,“他那夫人也是個歹毒之人,見了相公的頭顱,便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到總鏢頭身上。我何嚐不知,這一計裏何嚐沒有她的身影。我也不願與婦道人家計較,誰知她竟也偷襲於我。無奈之下隻得殺之。”


    說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地牢裏的燈柱似也被震得搖曳起來,“我平生殺人無數!倒也算是符合這不仁的名頭!”他又握起他的巨劍仔細端詳,“隻是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並無任何一個愧對良心。若真有那陰曹地府,我到那殿前與閻王爺一說,他也得給我減減刑!”


    正當二人說著,通向地牢的樓梯上又緩緩走下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山莊前看到的溫婉女子。她拖著長長的裙擺走進地牢,給這暗淡的布景添了一抹亮麗的顏色。她依舊不言不語,臉上也隻有笑意,手頭提著飯菜盒子往桌上輕輕放下,微微蹲身行禮後便輕輕地走了。


    二道長來了好奇心便問道:“這位姑娘是誰?我看著端莊大方,起初還以為是小姐。為何總是不言不語的?”


    疤麵哈哈一笑,“你小子可別打她的主意。這可是我們楊公子的心上人!”說著看了看書生,他倒也不否認隻是扭頭看著一邊像是害羞了一般。“隻是她的身世也頗為淒慘,這個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


    原來這位溫婉的姑娘姓柳,誰也不知她有何名字,隻知道一個字柳。她從小便展現出驚人畫技,畫的人像有九分相似。卻是生了個不幸的家庭,父親是個酒鬼,母親早幺了。她的父親發現了她的才能,便帶著她四處作畫,片刻不停,若是哪日收益不佳,便對她拳打腳踢。有一日她在街邊作畫,被一旁的笛聲吸引了去,一不小心畫差了,便被他那酒**親一頓毒打,直至耳中血流不止,喪失了聽力為止。


    書生手指握拳,不停發出骨節交錯的聲響,說道:“據說當年她在街頭被莊主發現時,隻知笑與作畫宛若一個傀儡……但莊主見她眼中似乎還有著掙紮的期盼便把她贖走,當時不知她如何稱唿,她便在莊主手心上寫了一個柳字。之後我們多喚她柳娘。”


    疤麵搶過話頭說道:“柳娘被莊主贖走不久,她的酒**親又把錢給賭光了,又找上三不莊,莊主氣不過便把他綁了交給柳娘處置。”


    二道長聽著來了興趣,“後來呢?”


    疤麵又是爽朗一笑,“別瞧著柳娘這副柔柔弱弱的身姿,下起手來卻也狠毒。她將她那父親關在地牢裏,挑斷手筋腳筋,每日隻給他些許流食以供活命,卻在外頭日日擺滿盛宴佳肴。想必她也是想讓他嚐盡求而不得的滋味吧。”


    書生氣憤道:“那也是他應有此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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