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豬言辭生硬把人打發走。迴轉堂屋,另外兩人問她怎地去了這麽久。秦小豬訕訕答道,自己在門上看了一會風景。這迴答蹩腳無比,師姐和秦八角都猜出是來了不該來的人,前者問道:“可是那個……”裏屋咳嗽聲傳來,秦八角擺擺手道:“此事莫要再提,幸而方舉人不過再住三五日,便可移動。”秦小豬也不言語,隻顧跟著點頭。


    恰在開榜前一日,方明德還是迴了城北寺廟。秦八角那日休沐,特地來送她兩個。她想問怎麽不多住一日,卻見師姐對她暗暗搖頭。秦八角一瞧這情形便明白了,方明德的倔脾氣誰都扛不住,師姐真是辛苦了。那個孩子自那日後再沒來過,這倒是件好事,可以對樊大郎有個交代了。


    第二日,城北這座小寺迎來了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一院子的舉子赴考,竟然中了七七八八。方明德和師姐皆是杏榜有名,人人互相恭維道喜。方貢士比上次得中舉人鎮定許多,卻還是一陣兵慌馬亂,不得要領。


    最後師姐看不下去伸手幫她擺平了,自去取了銀兩,封了賞銀給報信的小吏。又組織眾人去吃酒慶賀,說話間拉過方明德道:“這次你可不能不去,大家一道湊份子吃喝,你若不去顯得小氣。”方明德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師姐在說什麽,這人其實還沒迴神。師姐想了想,二秦對方明德照顧有加,這事不能漏了她倆。不過這二人一個在城西,一個在城中偏南。今日又都有正經事做著,匆忙間叫她們過來吃酒,有些興師動眾。不若改日單獨請這二人小酌,以示謝意,這樣也來的尊重。


    便另尋人去告知那二人好消息。預定會麵的時日。其餘人一路進城門,在馬行街上尋了間酒樓一湧而入。師姐捏了捏從方明德那裏尋來的銀子,似乎也夠使的,便拉著人跟在後頭進了酒樓。這間酒樓檔次上不上不下,一般的舉子中了第大約吃不起這裏,達官顯貴又不至於到這裏來吃酒。倒叫她們這些人得了個便宜,在二樓找了個包廂,叫了一大桌酒菜上來。


    吃了一會,有小二姐進來問可要額外服務。這是看在她們都是舉子,中第的貢士才多問一句。不然早有無賴男女進來變著法子索錢。中間有見識的當即表示謝絕。又有好熱鬧的言道若有一二個好顏色,過來唱幾句小曲也使得。前者便道,如此不如飯後去瓦舍勾欄。那裏才是真熱鬧。眾人聞言轟然叫好,也無人再搭理小二姐。師姐在其中最是年長穩重,從懷裏掏了些許銅錢碎銀塞給小二姐,耳語幾句才叫她走人。


    方明德心思早不在此處,她現在方明白身處何處。不免有些後悔出來享樂。心說四月殿試還沒過,這些人高興什麽。那次才是真格地決定眾人日後命運,如今不過是取得個殿試的資格,便忘形到這地步。可是人來都來了,她還吃著藥有些忌口,隨便吃了些酒菜便想告辭迴寺裏去。不經意往窗外看了眼。卻看見個熟悉的背影,正是那個身世可憐的少年。


    她待要細看,那人轉過個街角便再看不見了。


    有個猥瑣女子在前麵引著他。一邊走路一邊嘴裏說笑道:“小郎君,如何。我說這世上的女子都是薄幸人,你偏不信,非要出來走這麽一遭。瞧瞧吧,她但凡有一絲一毫把你放在心上。也不至於連個麵都不見就打發人走。”


    少年雙眼噙淚,貝齒緊咬紅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哪裏還能出言反駁與她。他與方明德說的話八成都是真的,親娘後爹確是要賣了他,對外的說法是小妹與他生肖相衝。其實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但凡有眼睛誰還看不出來。那丫頭身子骨弱明明是她自家胎裏帶來的毛病,那兩人卻把這些沒來由地歸咎到他的頭上。


    那個破落的隻因妒恨他父子容貌,汙蔑他已逝生父生活不檢點,他都敢怒不敢言。後來愈發狂妄,話語間也捎帶指責他如何如何。白白使喚許多年後,眼見他到了出嫁的年紀。為了省下口糧和嫁妝,便攛掇著她老娘把人賣到樓裏去。隻有他那個糊塗的娘,聽信那種人的言語。而且真個便要如此做了,他才有些著慌。


    正巧這時方明德住進了蔡婆子為葳蕤置辦的小院。他頭一迴見到方明德,因著她和他年歲相當,且和市井鄰裏那些同歲的輕佻女子都不同,便在心中朦朧生了好感。又聽聞那人是來應考的舉子,更是覺得方舉人的形象高大起來。


    他不敢想見方明德對他親眼有加,但覺得讀書人都是讀聖賢文章,懂得大道理的了不起的人物。若能得她些許相助,或者自己可以從那汙穢不堪泥沼裏逃出來。他抱著一絲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接觸小院和小院裏的人,自然他做了多少次嚐試便受到多少迴拒絕。結果他的努力沒被方舉人看到,卻落在了鄰裏間七大叔八大伯眼中。閑言碎語沒有鋒刃也殺人,言語傳到那公母倆耳朵。那二人生怕煮熟的鴨子飛掉,加快了手腳行事。


    他聞訊從家裏逃出來尋方明德,那裏人去院空早沒人。他終歸是被賣了,卻還不甘心認命。輾轉打聽,知道方明德和另個書生迴了城北。央人帶他過來,在街上看見了方明德一行人進了酒樓。他心中又萌生希望,偌大城北卻是一來便找見了人,可見是有緣分。那位方書生是個軟心腸的,想來隻要見到她的麵,說明緣由,這人必定不會坐視不理。便又去求小二姐,隻求能進去見那人一麵。


    好一會小二姐迴來,卻是對他搖了搖頭。身邊那個同來的女子,本還存著幾分攀附舉子的心思。見這情形便曉得,這又是個一廂情願的主。也不自己照照鏡子,你一個市井破落小民家的男子。要什麽沒什麽,舉人娘子考過春闈,不管殿試成績如何,不日都是要一舉登天攀龍附鳳的。和你玩玩還可以。哪能真個為你做什麽。世人便是看不透這點,才常有彷徨迷茫。


    四皇女進入太原城,也不好生在衙署裏待著,帶了個護從滿城大街溜達。膏藥錢、席驢兒和馬騮窩在牆角旮旯裏,向街上窺視。席驢兒問:“看到什麽了,可有甚見地,說來聽聽。”膏藥錢眯著小眼,剔著牙花道:“不大像個紈絝,整日在外麵跑。卻不進花樓,豈不奇怪。”馬騮聞言嘿嘿笑起來。道:“許是看不上樓裏的小哥,要不就是那方麵不行唄。”其餘兩個聽了這話,俱是掩口胡蘆。


    卻聽到頭頂有人道:“這話隻有一半對的。另一半是胡說八道。”三人吃了一驚,背後說人小話。就怕被不相幹的人聽進耳朵,胡亂傳播。她們仨仰頭去看樓上的人,這下更是心裏一下涼到腳後跟,聽到她們鬼扯的居然是本尊。


    三人都是無賴慣了的。虱子多了不癢,帳多了不愁。四皇女使人來叫她們,這幾人眼見被逮了個正著,又沒處躲閃,便硬著頭皮上樓去。不一會,她們站在了姬璋麵前。個個臉上堆滿諂笑。手腳都沒處放。膏藥錢猶自道:“殿下,您有甚吩咐,盡管說。我等都願為大順。為女帝,為殿下您效犬馬之勞。”席驢兒也腆著臉道:“正是正是,國家出事匹婦有責。”馬騮沒的言辭,便跟蒼蠅似的,兩隻爪子上下來迴搓弄。


    席驢兒眼角正好瞥見這人動作。原本四皇女不動聲色就叫人著急。她那兩隻腳爪還動來動去弄得人心煩,便出手如電甩了一巴掌過去。“啪”地一聲清響。叫整間房間安靜下來。馬騮不動了,膏藥錢也不說了。席驢兒訕訕地抱拳賠笑道:“是蒼蠅,剛才有隻蒼蠅在這,我趕蒼蠅呢。動靜大了點,見諒見諒。”


    四皇女看著好一陣子,也算弄明白了。這幾個看似好敲打,其實內裏都油滑的很。聞言,也不與她們計較,笑道:“我聽說你們都是雁門退下來的老兵,跟著楊將軍時,就和耶律宗政打過不少交道。”


    那三人原本歪七扭八沒個正形,聽到姬璋提起楊將軍,都收斂麵上神色,直溜溜站齊整了。馬騮想到那日關外遍地的死人,便忍不住抬袖子拭淚。席驢兒不禁心驚,這位皇女是個有心人啊。這才幾日便把她三人的路數弄明白,還找上門來,莫非揍人那事也被這位洞察了。


    膏藥錢和席驢兒是一般心思,不過她比席驢兒老道些。別個不說破,她便裝作不曉得,出言附和道:“殿下所言極是,我等確是從雁門迴來的。”歎了口氣道:“那時的雁門關說是鬼門關也不為過,一場小雨下來,漫山漫穀都被血水浸染。”說到這裏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又想到親眼見遼人侮辱將軍屍首的那一幕。掩住臉麵,哽咽道:“可憐楊將軍屍首未寒,便被些仁義厚道人丟到腦後去了。”


    席驢兒一聽這話頭不對啊,忙伸手去拉膏藥錢的後襟。膏藥錢卻似沒有察覺,蹲下身子嗚嗚哭起來。這是怎麽一個情景,席驢兒心道,莫非她是要行以退為進的哀兵之策。便打點臉麵,做出一副哀戚模樣,俯下身勸慰膏藥錢。膏藥錢前麵一段是在做戲,後麵卻是來真格的。她心中的不平憋了許多時日,今天可算發泄出來。


    馬騮本來在哭哭啼啼,被膏藥錢那一嗓子嚇得也不敢哭了,呆呆傻傻地看著麵前兩人。四皇女臉上肅穆起來,她在晉陽這些日子可沒白過。關於關外的戰爭,明裏暗裏的消息探聽了不少。可聽當事人這麽一說,還是感覺到了人世間的滄桑無力。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若是她是這其中一員,估計也不會給林家姑母好臉色瞧。罷了,此事就如此放過吧。


    便出言打斷眾人,叫她們退下。席驢兒大喜,沒想到今日這關能如此便宜過去,拉扯兩人打算就此行禮退下。膏藥錢這時卻直起身子,不願意走了。她想走上兩步,被皇女的護從攔下,便在當地趴下來給姬璋磕了幾個響頭,說道:“殿下,在下曾經發誓為楊將軍報仇,讓那老賊血債血償。如今朝廷要和談,百姓和將士們都不想打仗。想在戰場上手刃老賊,看來是不成了。”


    姬璋聞言,沉默半響。她倒沒瞧出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有這等誌氣,言道:“那你想如何。”


    膏藥錢等的就是這句話,撲通又磕了一個響頭道:“求殿下給個恩典,叫我跟著和談。不瞞殿下,小的諢號‘膏藥錢’,於錢財一道頗有幾分心得。既然不能以命抵命,便要那遼人換個方式作價割肉。總之,不能讓我大順的血白流。需得叫遼人知道疼,日後她們再興兵戈才能有所顧忌。”


    姬璋聽了暗暗點頭,這幾句話說的中肯,不過這人能有什麽本事,解決連日和談不下的症結。開口詢問膏藥錢,後者並不立時迴答,躬身一揖道:“還請殿下屏退左右,我這計策其實也簡單,說破就不靈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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