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以路劃分全國各大行政區域,以州為單位作為每路的大城。某路首府常是某某州,再往下又有縣鎮鄉。西北與西夏接壤有三路,分別是秦鳳路、永興軍路、河東路。與遼相接曾經是河東路、河北西路、河北東路,收迴山前山後十六州,又新設雲中府路、燕山府路。然則此二府陷於胡虜之手久矣,曆時長達數百年。遼國契丹皇帝先時對境內漢人打壓重賦奴隸,後中原地區每逢戰亂兵禍,便有人逃往北地。漢人聲勢漸漸做大,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遼國皇帝便改了手段,以民民之。


    胡漢雜處日久,其地漢人胡化。百姓尚淳樸,習騎射配弓弦,華夏正統之心逐漸淡漠。至二路失而複得,此處風俗人物已與中原迥異。期間征伐,朝廷兵馬到了,就歸順朝廷。契丹兵馬複來又歸附大遼。南地漢人恨其不爭,亦以虜軍唿之。又常有朝中派出官員以收複之舉視為施恩,對此地上下人等妄生驕矜傲慢之心,愈發叫二府與本朝離心。其實對十六州多數百姓而言,迴複中原不過是經曆一場戰亂破家亡身,頭上換了批娘子做官罷了。


    待到遼軍揮師南下,東路軍攻打燕京府,沿途守軍或不能戰、或多有降敵脫逃,不勝枚舉。朝廷原想依仗二府為屏障,哪知事到臨頭,這道眾人心目中的堅不可摧的壁壘卻成了大早晨草木上的露水,風一吹日頭一曬便沒了。是以此時報到朝廷裏的消息就是東路吃緊,遼兵已然到了涿州。原燕山府路各軍殘兵退至河北西路防線,退守黃河。北大營先後調集人馬奔赴東線,領兵的大將是童海,以二皇女姬琮督軍。


    童家一家都是莽婦,原是市井潑皮屠戶。到了本朝開國帝王起兵立國。童屠戶剛輸的隻剩褲衩,正眼看沒得活路。幹脆提起白刃鋼刀跟著太祖混世去吧,前半輩子殺豬狗,後半輩子殺活人。若不是因緣際會得了太祖賞識身家富貴,這貨一不留神竄到黑道上做起傷人越貨的買賣也是一票好手。她童家既做了開國大將,就不好再沒品去那做無本買賣。這才叫這世間少了個盜賊,多了位悍將。


    童家行事雖然粗陋莽撞,卻都不糊塗,一心隻忠於聖上,其餘誰的帳都不買。這也是為何童家能榮寵至今的緣由。童家做官久了,見得貴人也多,也長了許多見識。狗蛋夜壺的歪名已經不屑叫了。給後代子孫起得名字都大氣。而且不管讀不讀書,都一定要個字。不然別人互相都用字稱唿,到了童家這裏上來就要稱名道姓也太不內涵了,所以童海自小就有個字叫百川。又因著童家人過往行事給人的印象頗深,女帝順手用童海做大將也不疑有他。


    蔡玉琦和薛家將領中路軍。西路軍主將是前朝降將雲顯揚雲光祖。又以和潘家同是草根的程家將軍程厚德為副,同行的文官是樞密副使聞德榮,字厚樸。這三路大軍也不是同時出發的,東路大軍最先,其次是西路,再次是中路。送走兩路大軍。長皇子姬盂才驚覺這事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出征的一應物件不用他操心,都是蔡婆子準備好的。和蔡府裏老爺心境不同,其餘眾人都覺得興奮。開國以來。蔡家的光榮便全在沙場上,不想到了小蔡大人這代竟是個文官。如今可好,也終於能去軍中了。


    便是那個剛來了不久的小廚娘,也覺得蔡家大盛便在今朝,越發為自己身為蔡家廚娘驕傲自豪。出門買菜也大度起來。再不和那些泥腿子菜販子掙一文兩文的便宜。秦八角在京城沒得去處,便和熊鳴一般住在蔡府裏。兩人一個院子住著。秦小豬和沈茂德所在的軍營都已經開拔。一個往西一個往東,這兩人雖經秦八角介紹,也沒如何熟悉起來便各奔東西。


    沈茂德和宋蟈蟈都是廂軍,到了河北東西路黃河沿岸防線後沒做別的,就是趁著戰爭間隙不停修築河道加固城牆。沈茂德和宋蟈蟈分在一處挖沙石修河道,常不經意聽到對岸有遼國軍士隔岸指點。宋蟈蟈對此開始還覺得有些恐懼,時間久了便覺得無甚了不起,反正還隔著條大河呢。沈茂德就沒宋蟈蟈這麽樂觀,天氣愈冷她便愈發想起偶然和秦小豬閑談起前方戰事時,秦小豬隨口說的那個一夜之間風大雪急,第二日早起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天塹變通途的可怕故事。


    她讀過不少雜書也知道若是失了大河阻斷,北方鐵騎便可以一路南下。則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具是坦途,全無險要可。遼兵或可直逼京師城下,想想看就是一身冷汗。沈茂德這份擔心也不敢隨意和人說去,憋在心裏,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臉孔。宋蟈蟈正自顧自哀歎若是她沒有見色起意,非要跑出來去看蔡玉琦。這會還在家裏老實圈著,現下天氣就該有漂亮小小子給她送烤肉燒酒吃了。她說了好一會,也沒聽到沈茂德支應一句,便拿眼去看。又見到沈茂德那副怪模樣,便對著沈茂德搖頭晃腦擠眉弄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也……”


    沈茂德迴過神,剛聽到這麽一耳朵,奇怪道:“我也什麽?”


    宋蟈蟈湊過身子道:“也拉不下來屎。”說完,又嘿嘿嘿的惡心笑開了。沈茂德聽了這話,真想對著宋蟈蟈臉上來一下拂袖而去。可她這會穿的不是儒生袍,也不是自由身可以就走,宋蟈蟈說啥她都得聽了。再說拉不拉的下翔,也不是她個人的錯,全是那軍中的管糧草供給的軟蛋,什麽事一點主意都沒,全聽童海那個武婦的。把糧食穀物拿給馬匹吃,把該牲口吃的麩皮雜糧給廂兵吃。養的馬廄裏的馬個個膘肥體壯,毛色光滑鮮亮。可苦了她們這些廂兵,每日裏不光像牛馬一樣做粗活累活,卻比牛馬還不如,隻能吃那些粗糙裹嚼混肚飽。後果很明顯,就是進去容易出來難。


    宋蟈蟈這個奇人。竟還拿這個和人調笑,好像那倒黴的裏麵沒有她一樣。宋蟈蟈做了廂兵後吃了苦頭,人瘦了也精神了。她身體底子好,不久便適應下來,竟也長了幾分力氣。又是個高挑個子,平日裏看起來雖不驕橫,但要是被惹毛了這人也硬氣得很。和沈茂德算是處的不錯,兩人互為依仗,慢慢這廂兵營裏就也沒人敢再欺負她倆。其實說起來,廂兵比之禁軍都是些軟蛋。本就不堪一擊,宋蟈蟈隻是相對其他軟蛋而言好上一星半點罷了。真遇上遼軍,不知別個是怎樣。反正宋蟈蟈是要第一個逃跑的。


    秦小豬不消說,是到了西路軍裏。她們這路隸屬河東的禁軍也早和遼兵接戰,不過卻不像東路敗得那麽快。很有些人頂住了敵方大軍的來襲,打亂了遼軍的戰略部署。比如守衛雁門關的戰役,就是個虜將打的。戰況甚為慘烈。當時她們兵力不足,遼軍突然發難南下來勢洶洶。一路沒有如何打,隻憑軍威就嚇跑了不少守軍。到了這個虜將守的雁門關方才遭些挫敗,前進不得。遼軍認為受了羞辱,惱怒之下便全力施為攻打雁門關。關隘上減員嚴重,用田沙河她們補了缺額的禁軍便是緊急調撥來了此處。


    田沙河到時就看到雄關峻嶺蔚為壯觀。英雄氣概頓生。再一眼看去,就見這一片大好山河,平白叫胡虜鐵蹄踏了個稀爛。不禁胸中憤慨、怒氣上湧。但這裏的主將還沒發令,她一個也不能隨意衝出關去砍人。守在這裏的虜將姓楊。雖是二府人物,卻是個一心心向我朝的好女子。通身的本領,隻因身為虜將不受重用。若不是遼兵殺來邊關,朝廷失了好些地方、好些人馬。也不會起用她在雁門關這個重要地方。


    先前遼兵幾次三番來襲,都叫楊將軍用計謀殺的敗退。現下卻另有又一樁麻煩事亟待解決。二府淪陷敵手後,往雁門關一線許多州有些百姓不願再做見風倒的牆頭草,渴望安定日子過活。求朝廷開恩,軍隊撤退下來也帶著他們一道。楊將軍受命要出關迎接護送這些百姓一程,便升帳點將召集人馬星夜出城。田沙河隻是一個中隊隊頭,自然不能與會出席,倒也幸運地在出行之列。


    墩子形容不凡在田沙河前後也做了個頭目,此刻跟著騎兵後麵疾跑,看到田沙河兩人便都相視是一笑。賊就是賊,許久不做買賣便有些手癢。自從進入禁軍以來,每日裏就是列陣操練,什麽八卦陣、鴛鴦陣、魚鱗陣、鶴翼陣不一而足。田沙河獨來獨往慣了,如何願意受這般拘束。做別個敲起鑼鼓揮動旗子她老娘就要跑了跑去,光擺架子唿喝不見血的勾當,這不就是耍猴嘛。此言一出,應和者眾多。那禁軍中的教習見此情景便笑了,叫了一列老兵排陣與田沙河打過。


    說來也怪,不論田沙河如何努力左突右衝,就是出不去這個人圈子,到那邊都有防守有刀劍。累得老田後背直出冷汗,心說幸虧馬幹娘隻做水上生意,沒和官兵在陸地如何廝擼過,不然可不早死了。教習問老田可服氣,田沙河如何肯輕易便服了,隻道自己一個對上許多人打不過也是正常。教習便叫田沙河再叫些人出來,末了又補上一句,若是這次再輸了,便要這幾個人一起處罰。軍中挨罰能幹嘛,不礙乎就是罰銀子打屁股掉腦袋。聞言被田沙河叫出來的幾個都不敢掉以輕心,放開膀子全力和那列兵士再行打過。


    結果又輸了,不是出不來,就是出來後身上要留不少刀口子。對方的戰陣還是完整的,己方已然敗了。敗了就得認罰,個個都被脫褲子打軍棍。墩子、席驢兒、馬騮、膏藥錢也都在列,沒道理老田倒黴,不拉上她們的。田沙河和墩子幾個進到禁軍裏是眾望所歸,席驢兒之流則是耍了些小聰明。她們起先想入禁軍,隻是為了禁軍的薪貼比廂軍高出一大截,又覺得有田沙河這樣的大腿抱著,到哪也吃不了什麽虧去。如今才有些後悔了,老田威猛,卻是個混不吝的無浪神。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如何顧惜,還管別個的身體發膚如何,個個捂著屁股在營帳裏哀嚎多日才能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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