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魚見官兵鐵了心做縮頭烏龜,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叫上幾個人點起火把,拿上油料柴禾,就要去燒城隍廟。


    幾隻火把拋進去,縣尉和孫大頭不敢馬虎,一人看管囚徒,一人組織救火。曹裏正見城隍廟冒出火星,她倒是還記得大人們的吩咐,怎奈有心無力。南巷的火還在大燒,救火的人救自家還嫌來不及,哪裏還有那個心思跟著裏正去救廟裏那點小火。


    馬大魚見城隍廟臨街較近的兩處廂房屋頂已經冒起濃煙,便招唿眾匪,抄家夥往裏衝。那些各處來的賊搶的盆滿缽滿,也樂得給馬大魚麵子。馬大魚叫去攻擊城隍廟,便真個去砸門翻牆,衝進去才發現裏麵有許多官兵,交上手想走也來不及了。


    官兵和匪徒們勢均力敵,誰也不比誰厲害到哪裏去,一時間拚地難分難舍。馬大魚帶著螺螄殼趁亂往後院鑽,已經可以看到被捉住的那些人,都給捆在香爐上了。田沙河正對著外院捆在地上,也看到了老幹娘。馬大魚隔著十來步,見田沙河身上不少血口子,叫人捆得跟粽子一般動彈不得,眼角發酸,就要進去為她鬆綁。


    剛邁開步子,卻被身後的螺螄殼拉著了。螺螄殼低聲道:“幫主,不可妄動。那個大個子的班頭在暗處躲著呢。”馬大魚一時情緒激動不免大意。聽了螺螄殼的提醒,細看過去,果然打鬥的人群裏,隻有縣尉領著兵丁,孫大頭和她的那班衙役卻不見人影。再仔細瞧了瞧,大殿敞開的門後,露出一角衣裳和半隻鞋來,想來是在那裏設下了埋伏。


    馬大魚正猶豫要不要硬衝,就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田沙河雖是捆著,可沒被人塞住耳朵,她也聽到了有大隊人馬過來。隻恐是官兵援兵到了,擠眉弄眼叫馬大魚快走,不用管她。馬大魚眼見成功在忘,卻不得不在差了幾步的地方放棄,真是無奈至極,不禁潸然淚下。


    螺螄殼也乖覺,知道若是想逃,便是現在。遙遙向著田沙河和捆在院中的姐妹磕了個頭,便拉起馬大魚往廟外跑。出了城隍廟,便見官道上有人馬疾馳而來。二人也顧不得管那些幫閑的匪徒,鑽入路邊哭作一團的鎮民中,悄悄溜掉。


    來的那群人中領頭的正是蔡玉琦,她比宋縣令得到消息還要早,便先一步到了。下馬後迅速包圍城隍廟,那些聚集來的大小賊人,多數都沒跑掉,叫蔡玉琦的人捉了個正著。等她們把人都捆紮好,又把廟裏的火勢撲滅,宋縣令才趕到。


    宋縣令巡堤到半夜才迴縣衙,迴來後得到縣尉她們送來的第一波消息,知道兩個死囚已然捉住了,隻是今晚迴不來。不禁長長鬆了口氣,想著今晚可算能睡個安生覺了。誰知晚飯剛端上手,便又得到第二波消息,這會卻是求援告急的。不說別的,隻是消息裏說鎮上大火一事,就夠宋某人鬧心了。何況還有很大可能,會有大批賊寇來襲擊打劫。她不敢耽擱,喝了幾口茶水充饑,便又套上馬匆忙趕過來。


    見到蔡禦史小蔡大人在此主持局麵,宋縣令不禁誠惶誠恐,趕緊翻身下馬向蔡玉琦行禮寒暄。蔡玉琦看眼前這人也是一臉憔悴,兩眼血絲,知道這人這些天也沒閑著,都不容易。叫宋縣令進廟裏歇息,又問她可用了飯食。宋縣令聞言頗為感激,迴道巡堤迴來還沒來及吃,便到這邊來了。


    蔡玉琦笑道:“罷了,正好。我和熊鳴師傅的晚飯也沒著落呢,一起在此處用了吧。”適才火燒廂房,老道姑被祥月拚死拖出來,師徒兩個驚魂未定,都在後殿梁押司麵前磕頭念經。這會也沒心力去給大人們準備酒菜,孫大頭便自去廚下簡單備了些端上戲樓。


    蔡玉琦和宋縣令兩個著實累了,好不容易歇下來,也不論身份品級,二人攜手到了戲樓上麵吃喝。熊鳴隻喝一杯酒便去組織官兵救火救人,財物也搶迴來不少,還要有人在那裏看著,好物歸原主。


    方章氏高興地捧迴了自己的妝奩,打開看了,裏麵東西一樣沒少,連夾層的銀票也具在。一家子都歡喜,不管怎麽說暫時應付開銷的銀子有了。蔡玉琦和宋縣令在高台吃酒,她的視力極好。遠遠看見後院那些賊人中,有個白淨臉書生摸樣的,覺得有些詫異。又想起馬大魚似乎也是讀書人出身,不由感慨,讀書不成便做賊難道已經成了潮流嗎。


    她卻不知道,那個書生便是今年的舉子沈茂德。沈茂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如今是和賊作一處捉了,自然也免不了刑獄之災,隻是她便是知道,此刻也唿喊不出。沈茂德其人不過是個弱質書生,淋了半日秋雨,又是激憤又是恐懼,此刻竟然病倒了。


    墩子挨著沈茂德綁著,覺察到這人身上陣陣高熱傳來。便揚聲叫人來為她延醫診治,卻被看守的兵卒們好生嗤笑一番。這些說不得明日就要斬殺的刑徒,還要瞧什麽病啊,早死或許還可少受些活罪不是。


    這兵卒卻也說錯了。


    是夜,蔡玉琦當著宋縣令和眾人,念了一道她剛到手的旨意。大意便是:囚徒與賊寇,凡願從軍者,可以以軍功補償以往的罪過。功勞大過罪過者,和普通兵卒一般論功行賞。


    這道旨意自然是三皇女求來的。她聽說江南匪患又起,心想這可不是想瞌睡就送來了枕頭。她正差著兵馬,這些當兵吃餉糧的人就自己來了。趕緊求了道聖旨下來,連天加夜送到蔡玉琦手上。叫她廣為招攬,人越多越好。蔡玉琦也想多招些賊送到三皇女那裏去,至少這樣可以肅清地方不是。


    這道旨意念完,有人歡喜有人憂。譬如田沙河、席驢兒,這兩個本來要死的。如今換換地方或許就不死了,都覺得高興。田沙河暗想早知如此,老幹娘就不用費力巴拉地來救她了。不就是上戰場嗎,殺個把人算什麽。席驢兒雖怕與人拚命,可更怕立時就死。去軍中總算是條路子,混的好了,說不定還能衣錦還鄉,總比秋後便砍頭來得強。


    另有些混不吝的,也都不怕從軍上沙場,在哪裏混不是混,換個地方混飯而已。其他平日不做大買賣的小賊們,雖然怕的瑟瑟發抖,心中憋屈鬱悶,可現下也是身不由己。大人說什麽她們都得應下,誰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呢。


    隻可憐沈茂德,還不知道自家中了舉人,可以從此揚眉吐氣過活。便又被卷入這不明不白的官司裏麵,稀裏糊塗便要去充邊。


    第二日,蔡玉琦帶了這些人迴去整編,又叫宋縣令把縣衙的囚徒也如此辦了。宋縣令一行都覺得此舉大善,雖然把人都弄走,治下少不得要損失些青壯,卻不知要省去多少麻煩。


    馬大魚後來使人打聽到這事,不禁喟然長歎。歎完氣又撫掌大笑道,我家沙河孩兒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又托人為田沙河和陷進去的其他幫眾打點,送去不少錢帛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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