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八角抹抹額頭冷汗,心道真是僥幸。她是有心把那主仆拖下水,這場麵越亂,她才越好帶著秦小豬脫逃。原還擔心那二人太鎮定,不願意出手。不想公差大人們主動給她幫忙,大咧咧就要來拿人。這下那二人想不插手也不成,妙得很。果然趕車婦見一堆人過來,也不說話。直接上鞭子,抽的人都不敢近前。她見人群散的遠了,便要抖落韁繩衝出包圍。


    潑皮豈能這麽輕易就叫她如願。趕車婦鞭子耍的再靈通,也沒長後眼不是。有潑皮便從車後竄出來,爬車頂、拽車窗;更有機靈些的,趕緊找個長樹枝往馬車輪條輻裏插,別住了輪子,馬車再移動不了分毫。車婦臉上終於帶了明顯怒氣,伸手“噌”一聲,從座位下麵抽出一把長劍來,眾人見了都驚駭。


    本朝承平日久,天家嚐道“俠以武犯禁”。不願讓無知無畏的遊俠兒壞了大好局麵,便頒布下一條《禁械令》來。鹹令各色人等,除了公差軍籍在冊人員,餘者不得無故持械遊街串巷。


    這法令不是自本朝開始的,本朝的執行力度也不是最嚴厲的。傳說曾有某一朝代,執行的分外嚴苛,連那廚下使得切菜刀數量上都做了規定,十戶人方分得一把刀用。相比之下,本朝就人性多了。


    首先,自然“甲弩、矛?”之屬,是無人敢公然帶上街的。這些屬於軍械,帶在身上逛大街,是要謀反不成。其次,超過一定限度的刀劍之類。如江湖行走常備的防身武器,嚴格說起來也是不能帶著到處走的。但律法不外乎民情,官府總有照看不到的地方,有那窮山惡水處,還不許人帶件武器,自己保護自己嗎。


    是以對這後一條,人人知道,也都在一定範圍內遵守。譬如攜帶刀劍進城鎮,切不可明目張膽明晃晃示人,多少總要遮掩一下。大致也就不會有人對江湖女兒背著個布裹的、長長扁擔一般的東西,宿店趕腳,大驚小怪。但也萬萬不能像這位趕車婦人一般,“倉啷”一聲,就抽出一把白刃長劍來,還惡狠狠地作勢要砍殺人。這還了得,已然是大大的犯了禁令了。


    鄭捕頭原還未想穩妥,編個什麽理由抓人。此刻見趕車婦拿把長劍出來,當真是大喜過望,抽出自己的佩刀,吆喝眾人道:“還等什麽,這是違令之人,人人得而捉之。”


    邢捕頭自不待言,心中便是有些顧忌,見此形勢也再沒有了,暗自也把自家的佩刀抽出幾分。她雖不大會使鋼刀,可劈柴總還是會的。況且就是用不到這刀,拿出來做做樣子也威風得緊。


    秦小豬被縛了手腳,在車中哭地天昏地暗。聽到那邊聲響不對,席驢兒原本還隔著門簾,衝秦小豬說些不鹹不淡的怪話。這會也不說了,掉轉身子去看黃驃馬車上的主仆。秦小豬怕得要死,又擔心秦八角,便挪動身子靠著車壁,從門簾縫隙間向外麵偷瞄。哪裏看得到什麽,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全是烏壓壓的後背和肩膀,聽到得也隻是鬧哄哄的一驚一咋的人聲。


    黃驃馬車廂中的主人家似乎也被激怒了,竟也不在製止趕車婦的舉動。若是膏藥錢幾人還存有些許理智,就該好生想一想,什麽樣的人敢頂著《禁械令》,當著公人的麵舞刀弄劍。


    大致說來不外乎幾大類。頭一類是就官身,有官家背景的。莫說武官就是吃刀劍飯的,便是文官,府中也常備幾個護院不是。有了“官”字打掩護,官家兒女親眷並府中諸人等,帶刀劍上街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禁械令》不也說,“公差軍籍在冊人員”除外嗎。


    第二類是職業性的,譬如保鏢的武師、看家護院的拳師,又或者某某道觀,某某寺廟裏修習武術的真人大德。這類也都是官府承認的合法持械人士。


    第三類就不像前兩類那樣是過了明路了,但是這類人有實力。比如瓦崗寨的首領豪傑們,水滸裏的祝家莊上下一眾人,西遊記裏一路截殺唐僧的大小妖怪等。一方麵這類人有財力製造,有需要使用攜帶武器。另一方麵,常言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些人就是敢跟人玩命。便是公人有心要依令拘押他們,也要掂量下自己的腦殼夠不夠硬。說的通俗些,這類都是刁民,幾乎無法用常人的規矩約束他們。


    再有其他持械的,就是一些無知狂妄的宵小之徒了。這類人往往是一時腦熱想充英雄,拎了把新開刃的刀劍,就混不吝地哪裏人多往哪裏去。就差身上掛個牌子說,快來抓我吧,不來抓你就是個瓜。這類人最可恨,她們掛刀劍完全沒啥實際意義,就是兩個字“得瑟”。既沒有強硬背景,又沒啥真本事,也沒銀子拿來孝敬官老爺。


    官差們都不大樂意捉這些小蟊賊,可是還不能不抓,實在是受累又沒好處。是以捉住後也不多問,先打一頓出氣,再丟到監牢任她哭爹喊娘去。


    鄭捕頭如今見這趕車婦是個仆婦,便隻把她當做了看家護院的第二類。雖屬於合法持械者,但也無妨。先捉了人去,她就是合法的,也能辦成個非法的。鼻子下麵一張嘴,除了吃喝,不就是用來說三道四的嘛。大家到時統一口徑,眾口鑠金之下,管教這背後的人家老實拿銀子出來。鄭捕頭迷了心竅,做出荒唐事。精明如膏藥錢,也是一遇到財帛事,便萬事不留心。她既人稱死要錢,這會見辦完了正事,還能添些額外進項,怎麽會不動心。便也不出言阻止,任那些潑皮上去糾纏。


    邢捕頭向來不多一言,隻管跟著鄭捕頭有樣學樣。馬騮和席驢兒倒還清明,可這會局麵已經不是她們管得了的。潑皮們個個興奮,她們都覺著占著大義和人械鬥機會實在難得。日後說出去也長麵子。任誰聽過不得讚她們一句除暴安良,英雄了得。


    秦八角行走江湖多年,刀光血影見過不知道多少迴,如今這場麵她是不怕的。隻意外,早知道這車婦不一般,卻沒想到居然這麽不一般。於是又擔心,倘若事情鬧得大了,牽連到她和秦小豬身上。特別是秦小豬,戶籍不明已是麻煩,若是被連累成了殺人逃犯,更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可她雖知接下來的事於己於人都是牽連甚大,卻也一時沒法離開此地半步,真真是無可奈何。眼見得這場血鬥便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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