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義工的周日,林舒來得比往日都更早一些。他不是坐著學校安排的巴士來的,而是由冉峰開著車,跟在家具店的送貨車後麵一起到的福利院。


    因為時間太早,院裏的大部分孩子都還沒有起床。李雨生穿著背心跑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工人把一個色彩斑斕的兒童書架往院裏搬。


    搬完了書架之後,林舒打發走了兩個工人,又和冉峰一起搬進來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李雨生跟在他後麵看了一會兒,在林舒放下東西之後又去摸了一下,發現有書,有dvd,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具用品和玩具。


    事實上,不提書架,林舒這會帶來的東西,和第一天來的時候帶來的依舊沒有什麽很大的區別。所有東西合起來的價格,也依舊不是很高。


    但是李雨生不能違心地說,林舒帶來的……是不值錢的東西。


    他覺得這些東西特別特別值錢。也許實際的價值,要高出原物的好幾倍。


    這個男孩總是波瀾不驚,雖說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著的,但是那種禮貌性的微笑,並不能證明他是高興的。


    初次見麵,他們給彼此都留下了相當差勁的印象。但是奇妙的是,兩人最後並沒有因此水火不容……李雨生覺得,那是林舒的功勞,而不是他的。


    李雨生忍不住想,對方到底是怎麽看待自己的呢?虛偽的人?可憐的人?但是不管是哪種……應該都不是正麵的形象吧?


    他覺得有點難過。


    在間隙裏,他走了上去,開口問林舒:“你們做義工,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吧?”


    林舒迴答:“嗯。馬上就要開學了。”


    李雨生說道:“那你們以後也不會再來這裏了吧?”


    他的語氣聽上去竟然有幾分戀戀不舍,林舒發現了這點,有點驚訝地看了他兩眼。半晌,他開口迴答道:“這種事我也不知道。沒法保證。”


    這個的意思,是也許還會來?


    李雨生無法分辨這句迴答內中的含義,想要追問,又覺得不好意思繼續追問,最後隻有在心裏琢磨。


    之後李安安和居銘豐他們先後出現。林舒把買來的新助聽器給了她。李安安先是驚訝,然後就有幾分激動和不好意思。在葉青蝶的慫恿下,她用上了新的助聽器,然後表示“感覺清晰好多”。


    年齡相近的小孩裏麵,李雨生和李安安是僅剩下的兩個,一個聾,一個瘸,可以說是同病相憐。所以那一刻,李雨生是真的打從心裏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reads();。


    他對林舒叫道:“林舒!”


    林舒抬頭望向他。


    他非常認真地說道:“我真的很對不起。”


    林舒不知道他為什麽又開始道歉,開口說道:“你已經道歉好幾次了。”


    李雨生當然知道,但是對他來說,之前的每一次道歉,懷有的都是不同的心情。


    他認真說道:“我覺得我對你們有誤解。你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不應該因為別人的態度,就帶偏見看你。”


    林舒聽了,卻突然說道:“我不覺得我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也不理解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會讓你覺得來做義工的會不懷好意。”


    李雨生怔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偏見是日積月累的,但是具體是什麽事情卻又並不好說。李雨生並不喜歡跟人解釋這其中的點點滴滴,因為別人不會明白他心中的敏感和刺痛,說給誰聽,也許都會被人嘲笑,被人不以為然地看待。


    但是他不想最後都讓林舒覺得,他是個勢利卑劣的人。


    所以半晌後,他開口說道:“之前的時候,在你們之前來做義工的小孩,也就和你們差不多大,拿了幾顆巧克力……讓小白他們學狗叫,扮小狗,誰扮得像……就給他們巧克力。”


    林舒愣住。


    李雨生繼續說道:“我不會說自尊什麽的,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沒有自尊的。我從小開始吃的穿的,都是靠別人捐獻,我哪裏有什麽自尊?”他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伸出袖子抹了抹,繼續說道,“老師說:不吃嗟來之食。可是不吃嗟來之食的人很快就死了,我不知道尊嚴是什麽,可我不想死。餓肚子的感覺很難受……餓死隻會更加難過吧?”


    他抱膝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上,繼續說道:“不過就算沒什麽自尊,我們……應該也不可能隻值一顆巧克力吧?我有時候會想很多……如果一定要扮小狗,我希望大家拿到的,不是那麽一兩顆不值錢的巧克力。”


    林舒聽了,卻是慢慢有點理解李雨生的想法了。


    他突然開口問道:“那個……小白他們,扮小狗了嗎?”


    李雨生說道:“扮了。大家全扮了,甜甜扮得最像,有個女生看得可樂嗬了,給了她三顆巧克力。”他這樣說著,聲音和眼神都有點冷,“所以你看,如果你朋友真的想看我的腳,我也是願意給看的。我的腳天生畸形,很難看,我自己都不喜歡看到。如果你們不會覺得惡心,我其實不在乎給人看。我覺得三顆巧克力買不了我做這種事情……但是一頓有大塊肉的飯卻絕對夠了。那天我就想,你那一頓肉,有三十六個人的份不止,所以就算讓我露出腳來爬街上去扮小狗給人看……我覺得大概也是值的吧。”


    林舒在那一瞬間真的被觸動了。


    少年把自己的尊嚴剝碎了,細細展示了給林舒看。他的尊嚴很不值錢,沒有價值。那不是他的問題,是他生活的環境注定了他隻能擁有那麽多。他把許多許多的事情嚴格定價,以這種行為捍衛著自己和自己的小夥伴們……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在這個對於他們來說完全不公的世界裏立足。


    林舒突然開口問道:“那小白他們怎麽想?他們也覺得難受嗎?”


    李雨生愣了愣,才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他們什麽也沒發覺,還和人家玩得很開心reads();。”


    林舒聽了,說道:“李雨生,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李雨生愣了一下,才迴答道:“……嗯。”


    林舒便開口說道:“我小學時候班上有個同學,是個高高胖胖的女生,很饞很喜歡吃東西。雖然性格很好,卻總是受到男生的捉弄和欺負。她同桌是個很瘦很矮,還有點黑的男生,但是他是唯一一個跟那個女生關係很好,也不會捉弄她的男生。”


    “女生真的很喜歡吃東西,每天都帶各種好吃的來學校。她同桌有時候會從她那裏蹭零食,女孩也會分給他吃。後來他們兩人之間發展出一個小遊戲,就是女生提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她覺得自己做不到的要求,如果同桌做到了,她就輸給同桌一樣吃的。”


    “賭注其實不值錢,有時候是一把薯片,有時候是半個橘子。男生家裏不窮,也不缺吃的,這就是他跟人家的一個遊戲。”


    林舒說到這裏,李雨生還沒明白他想說什麽——他覺得林舒可能是想說扮小狗之類的隻是遊戲,可是那跟林舒口中的事情卻又是完全不一樣的。


    李雨生安靜地繼續聽了下去。


    林舒說道:“女生提的要求其實也都隻是些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求,比如金雞獨立幾分鍾啊,讀繞口令啊之類的……但是後來男生的媽媽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她是怎麽聽人說的,反正最後鬧到了學校,還罵了那女生一頓,說那個女生把她同桌當猴子耍。後來老師就把兩個人的座位調開了,女生也再沒有跟他一起玩過。”


    李雨生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好一會兒也沒有說出來。


    林舒便說道:“呐,我不知道讓你弟弟妹妹扮小狗的人是怎麽想的,也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覺得他們可能並沒有欺負你弟弟妹妹的意思。我在來這裏之前,也花了一點時間想要怎麽跟大家相處。我覺得大家可能就是不知道怎麽跟小弟弟小妹妹們一起玩,所以選了一個不那麽適合的遊戲而已。”


    李雨生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可是那種遊戲,讓人覺得很生氣!我不喜歡他們這麽做。”


    其實這句才是真心話吧?


    林舒迴答道:“那你下次就去直接跟他們這麽說。義工大家都是第一次做,可能都做得不是很好。你如果什麽也不說,他們怎麽會知道哪裏不對?”


    許久之後,李雨生才開口說道:“我下次會說的。”


    林舒笑了起來。


    就如他之前說的,此時義工的活計,很多孩子未必是喜歡做才做的。有些隻是為了逃避作業,有些僅僅隻是為了好奇。喜歡不喜歡做,是做過之後才能知道的事情。


    可是最後做得怎麽樣,能不能開心地度過這一段時光,是不是能從彼此身上學到什麽重要的東西,卻是需要雙方共同努力的結果。


    學校希望學生們從這群孩子身上看到世界的艱苦,學會去幫助別人,而福利院希望這樣的活動能給孩子們帶來幫助,感覺到他們那先天不幸的人生中能夠得到的屬於世界的小小溫暖和喜悅,這並不是一種交易,而是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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