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白揮了揮手,微笑道:“好了好了,那時我很是生氣,離他本來不遠,隻有不到半尺,當即拿了一根針兒出來,欲在他穴道上刺一針,將他刺死。誰知受傷無力,雖刺中了他,卻連衣衫也沒有刺破,這個混蛋呀,一本正經地問我:‘你真的愛上我了?迫不及待地要摸我?’”


    二女強忍片刻,臉色脹地通紅,突然之間,齊聲嬌笑。


    東方白望著門外,隻見水汽朦朧,雨聲刷刷,竹林如洗,竹葉四散垂下,隨風搖曳。這綠竹巷甚是清幽,平日也無冉訪,三間竹屋,麵南靠北,籬笆之內,倒有不少花草,布置雅然,質樸純真,確是修心養性的好去處。


    盈盈見她興致不高,收起笑容,道:“聽姐姐了這麽久,徐少俠倒是個有趣之人,不似那般隻會嘴上逞英雄的家夥。他肯為姐姐不顧性命,有情有義,那也是難得的很了。”


    東方白不答,過了片刻,才道:“神教之中,肯為我不顧性命的還少麽?當日在山澗之中,是我一生未有之樂。儀琳鍾情於他,我好容易尋迴妹子,豈能讓她傷心?”到這裏,迴過頭來,一雙眼珠兒漆黑如墨,亮晶晶地,紅唇微微顫抖,直視盈盈,接著道:“他一心隻想找迴嶽姑娘,言語不禁,卻是下最癡的癡情人。”語氣平淡,難掩嫉妒之意。


    嶽靈珊一呆,心中升起一股柔情,腦海之中,一個聲音慢慢明亮:那是一首福建山歌,在瀑布練劍之時,林平之隨口唱出。也不知為什麽,聽在耳中,便覺歌聲甚是動聽。想到林平之,似乎他已在自己麵前,迷糊之中,自己:“你手臂高舉,這是準備要去抓鳥麽?紳倒懸手臂微抬,可擊敵人胸腹,亦可迴劍格擋。左足微曲,防止敵人搶步上前,隨時踢出,似你這般弓足,是準備拉屎麽?”林平之道:“是。弟愚笨,倒讓師姐費心。”


    自己當時又道:“你這笨子,真不知這麽多年學的什麽武功,練出一手三腳貓把式,難怪你爹爹媽媽都給人殺了。”這句話自己沒有想過,全然衝口而出。卻見林平之臉色一白,低頭道:“師姐責備的是。弟學藝不精,累及家人,果然沒有出息。師姐,弟這就去自行練功。”那時他臉上一股倔強神色,自己看到,心下怎會感到歉然?為什麽還會細加指點?大師哥武功本來就比我強,他擊敗了我,為什麽我沒有像從前一樣,笑笑便過去?我為什麽要跟大師哥置氣,然後不去理他?


    那段時間忙著教林子劍法,我忙進忙出,每日看他笨手笨腳,就很是開心。可看到大師哥,就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這是為什麽?徐真被爹爹逐出華山,我又為何難過?難道我便是水性楊花的女子麽?


    隻聽東方白道:“嶽姑娘,嶽姑娘,你聽到沒?”


    嶽靈珊從沉思中醒來,道:“怎麽?”


    東方白道:“徐真混沌決在一個叫穀寒茵的姑娘手中,你迴山之後,去問她要來,便交給嶽不群罷。”


    嶽靈珊吃了一驚,道:“混沌決!?怎會在穀師妹手中?”


    東方白不答她此問,道:“這家夥賴皮,我卻不能跟著賴皮,隻好先行恢複功力再。等到午時,我已能走動,要去殺他,力有不逮。好在河邊一塊凹陷進去,站在坡上,無法看清底下,倒沒有遇到敵人。到得晚間,我已甚是饑餓,恆山冬雪初融,並無可食用之物。徐真傷勢沉重,無我之助壓下逆集血脈,便不住嘔血。我見他神色委頓,隨時便能死了,本該甚是開心,又想他並未勸得儀琳忘記他,便不算見過了,倘若他死了,儀琳勢必傷心難過。”


    “次日明,他神色更加委頓,我已恢複半成內力,方生老和尚拈花指果然非同可,我內力凝聚甚是緩慢,已祛除了寒氣,替徐真療傷,卻也足夠。到得午時,隻聽腳步聲響,來人眾多,我想如此下去,定會教人發覺,拉起徐真,順水而下。漂出十餘裏,山澗轉了一個彎,往東南流去。水勢也了許多,往南看去,盡是山穀。爬到岸邊,我累的筋疲力盡。徐真走到一塊水塘邊上,細看片刻,去拔一根稻草,連連使力,卻拔不下來。”


    “我見他臉色不愉,問道:‘你要幹甚麽?’過了半晌,他歎了口氣,道:‘想不到我連一根稻草都拔不下來,嘿,死就死,活就活。這樣不死不活,別旁人討厭,我自己也覺得窩囊的很。東方姐,你那兩掌是什麽功夫?厲害的很啊。’我不答他此言,想及十餘日後,他便嘔血而死,心頭一陣煩躁。他歎了口氣,拔劍割斷稻草,又在地上挖了一堆泥土。過了片刻,走到水塘一側,突然間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他這麽跌倒,臉頰埋在水裏,掙紮著無法起身。”


    嶽靈珊心中亂跳,臉色變的雪白,道:“那他不就淹死……淹死了麽?”


    東方白點頭道:“他經脈逆集,便如大病,身上並無力道。我見水麵冒出氣泡,徐真連連掙紮,卻撐不起身子,這般下去,定然淹死。我雖能走動,卻無多少力氣,此時正在運功,突然中斷,也會大損經脈。若眼看他淹死,儀琳還在恆山,那便如何是好?無奈之下,我隻得先行中斷運功。”


    武學之士運功療傷,那是真氣疾運,遊走周身經脈,使經脈調順,氣血通暢。真氣運使,本就兇險。突然中斷,是將真氣前衝勢子止住,同時歸於丹田、氣海。如此疾出疾入,動輒經脈損傷,不可修複。便如現代之中,汽車在高速公路上急刹,危險可想而知。


    嶽靈珊、盈盈均是蠢高手,縱然東方白不肯去救徐真,也無人能一個“不”字。大凡武林中人,誰不將武功看的比性命還重?哪知東方白竟肯為了徐真,不惜大損經脈,難道自那時起,她已鍾情徐真了麽?


    東方白道:“中斷運功,我胸腹間鬱悶已極,眼前金星亂舞。我知這是氣血反衝正常之象,更得快些救他起來,否則我再次暈去,那就白費。當即過去,想拉他起來,卻沒有力氣。連試兩次,我眼前發黑,右手一抓,抓住了他頭發,勉力往左一推,提出水麵,又暈了過去。”


    盈盈道:“他足上無力,幹甚麽又去水塘邊上?”


    東方白道:“兩日沒有吃飯,眼下都不能動彈,他是想釣泥鰍。”轉向盈盈道:“你知道泥鰍麽?”不等盈盈迴答,接著道:“此物甚是滑溜,口上有須,似魚非魚,味道如何,我是不知。徐真釣了一條,身邊並無火種,要我生吃,那是死也不肯的。到得第四日上,我恢複一成內力,替他療傷。當夜獨自潛入白雲庵,心想儀琳並未離開,須得將她帶了出來。”


    盈盈心想:“姐姐武功尚未盡複,見性峰敵人齊聚,人數眾多,她獨身一人,竟有如川魄。”


    東方白道:“上得白雲庵,遠遠隻見庵中並無半點燈火,漆黑之中,血腥味極濃。借著月色,我見山門隨處血跡,卻無屍體。我心下甚奇,走入主庵,料想中的人影一個也無,當真詭異之至。我四下尋找一圈,並未找到儀琳。道路之旁,遺棄兵刃不少,血跡斑斑,絕非作假,何以正派諸人一個不見,我神教教徒也一個不見?迴到山澗,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得次日,又去白雲庵尋找一番,仍是一無所獲。”到這裏,歎一口氣,望著門外,風動竹葉,雨勢轉,兀自淅淅瀝瀝。


    盈盈道:“見性峰齊聚數千人,這些人南海北,哪裏的都櫻自臨汾到恆山,不過數日路程,他們竟能相約一起。嘻嘻,難不成是他們早便知曉姐姐會去見性峰麽?”


    東方白點頭道:“此事我早便疑惑。從臨汾到恆山,在路上並未耽擱,何以這些家夥能先一步等候?當日姓雲的少林廣發武林帖,我還在路上,他們卻已事先知曉,當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可是我去恆山,實因尋到妹子,他們又是如何得知,當真奇怪。”微微皺眉,閉目凝思。


    盈盈道:“他們縱然事先知曉,若非定下時日,要同時趕到恆山,也絕無可能。況且他們在見性峰等候,而非路上堵截,那是料定姐姐會去恆山。”


    東方白一凜,身子微微顫抖,道:“可是誰能事先預知我會去恆山?”


    嶽靈珊道:“妖女殺人無算,自來因果報應,屢試不爽。多半死在你手中之人不甘,提前通知諸位英雄。”


    東方白一驚,反手一掌,啪地一聲,擊在嶽靈珊臉上,厲聲道:“下不公,以萬物為芻狗,我為生存,殺人乃是自保,有何不對?”


    嶽靈珊被她打的愣住了,怒道:“你不用狠霸霸地嚇唬我,似你這般無惡不作,幸而沒尋到儀琳師妹。否則時日久了,江湖上又得多出一個女魔頭來。”


    東方白自幼與親人分別,十餘年來常自浩歎,未有親情之樂,實是平生一大憾事。耳聽嶽靈珊言語惡毒,不由得怒火陡生,一掌擊出。


    嶽靈珊打定主意,要忍辱負重。但羞惱之下,那什麽忍辱,早拋到九霄雲外。見東方白一掌悄沒聲息,速度之快,哪有閃避餘地?即知有死無生,倘若露出半點怯意,豈不弱了華山派名頭?


    東方白一掌擊到半途,突然轉向,波地一聲輕響,打在桌上,桌子紋絲不動,並無半分變化。她閉上雙目,過了片刻,唿吸平靜,道:“這日迴來,山澗旁更無人影,我仔細查看,見足跡下山而去,心想他過不幾日就死,儀琳生死不知,須得先尋到儀琳才是。下得恆山,我茫然不知尋往何處,打聽之下,才知恆山女尼往西行去。不一日追到儀琳,她傷勢不重,不肯跟我離去,我怒氣上衝,隻道是恆山三定軟禁儀琳,千方百計地阻撓我姐妹相見,當下便要去殺了恆山三定。”


    嶽靈珊冷笑道:“儀琳師妹自幼出家,想必佛法精深,又在定逸師叔門下修行,名門高徒,前途不可限量。倘若跟著你這妖女,江湖上人人喊打,臭名遠揚,可就糟了……”


    儀琳武功在恆山派一眾弟子中,隻是中下資質,什麽名門高徒,那是大開玩笑了。嶽靈珊有意氣東方白,的認真之至。


    東方白始終不肯殺了嶽靈珊,便是希望將恆山一行清楚地告訴她,讓她替徐真正名。豈料這女孩兒言語惡毒,聽在耳中極為不順,望著嶽靈珊,見她眼中帶著嘲笑之意,搖了搖頭。


    盈盈看看嶽靈珊,又看看東方白,佯裝無意,輕輕碰了下桌子。嘩嘩聲響,桌子登時四散開來,一塊一塊寸餘大,便如丈量。


    原來東方白含怒一擊,力道柔和中帶著霸道,震斷桌子脈絡,但她掌力柔和,桌子脈絡雖斷,並未散開,仍是一般無二。紋路之間,卻已裂開一條條縫隙,盈盈眼光厲害,早已看到,便輕輕一碰。


    嶽靈珊臉色慘白,心想這一掌倘若擊在自己身上,如何還有命在?這時理智又占上風,尋思:“妖女武功厲害非常,我須得忍辱負重,華山門派大事為重,萬萬不能再行衝動。”


    東方白心思靈巧,怎不知盈盈有意觸碰?道:“儀琳堅持不肯,我無奈之下,問她不去看看徐真麽?我這妹子啊,她也不去見徐真,隻是責怪自己。我怒從心起,徐真害得我妹子變成這般模樣,趁著他還沒送掉性命,捉了來見見儀琳。我料他下了恆山,多半會去洛陽,當下往南追去。這日到了千佛嶺,在酒店打尖之時,鄰桌幾人起見性峰之戰,對我言語頗有不敬,我一怒之下,將那幾人殺了,兀自不解氣,又將酒店中人一一打死,放火燒了酒店,這才罷休。”


    嶽靈珊道:“別人不過隨便兩句,你就殺人,還要放火燒了酒店。你這般無惡不作,難怪他不願跟著你。”


    東方白道:“是這樣?”點零頭,接著道:“想必是不錯了。我出了城,再往南走,路上又碰到了他。見他比之日前,更加瘦削幾分,幾已皮包骨頭。躺在一處山坳之中,想爬樹去摘些野果,爬不過數尺,跌將下來,雙手撫胸,唿唿直喘粗氣。時近一月,傷勢發作,他血脈逆集,渾身無力,無法打到野味,隻能以野果充饑。”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笑傲江湖之隨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耳走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耳走有並收藏笑傲江湖之隨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