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師爺、記事、知府共聚一堂,徐真彷如夢中,曾幾何時,自己可曾見過這等奇觀?舍身崖、北京、電視台等記憶,竟爾慢慢遠去,幾已分不清那時是自己,還是現在的徐真,才是真正的徐真。


    王道和肅容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許文朗聲道:“秉大人,草民許文,狀告蘇固欺壓良善,縱容惡奴,害死張老實。脅迫柳家老父,殘殺沈熙一家!狀紙在此,請大人過目。”


    王道和眉頭直跳,勉強穩定心神,道:“呈上來!”


    當即有人呈上狀紙,王道和匆匆一瞥,見狀紙上寫道:“民有冤而不申者,借詞以達之,原無浮言巧語,故每下河道無言,代書為之陳情。然其行不得而聞,不能而視,不能聳觀,多置不理,民乃不得不謀之於公。正德二年三月壬戌,崇文街前,張門老實禍起馬蹄,藍月人作惡,縱觀粟栗,不能醫而空害其身。其行不忍卒睹,其身不得入土,丁氏剖開狗蛋胸膛,縱火自焚,亦是藍月人逼迫。藍月人親口承認,此為蘇固主謀。謀其而後斷,後誣告柳家老父,沈柳氏當堂毀容。六月子醜,城外橘河,蘇固溺死沈柳氏,殘殺沈熙,民之所見。大人一代青天,蘇固行此惡事,人神共憤。許文眼見不公,特此請願,求大人為張老實一家,沈熙一家正名,還這六條人命一個公道。”


    洋洋灑灑,數百字言情懇切,時間、主謀、人證、地點均寫的清清楚楚。王道和看在眼中,唿唿喘氣,這些事情他有所耳聞,但無人提起,他樂的裝糊塗,不願去得罪蘇固。昨日公堂之上,許文親自證實沈熙殺人,此刻又來翻案,他一個頭兩個大。


    張老實的案子過去三月有餘,居然沒完沒了,眼看門外百姓眾多,烈日照下,王道和心情煩亂已極,道:“張老實偷鵝,他家狗蛋親口承認,當日還有眾百姓在看,此事知之甚眾,你又來胡攪蠻纏,究竟是何道理?”壓低聲音道:“文堂兄,此事究竟怎麽迴事?你先迴府去,待本府事了,親去府上拜會如何?”


    許文朗聲道:“狗蛋小腹剖開,丁氏拿在手中,說的清清楚楚,那是螺肉,並非鵝肉。大人也知百姓甚眾,人人不盲,豈不看的清楚?藍月人為惡福州,聚賢樓上,他自己承認,受蘇固差遣,為報張鐵匠說媒之仇,刻意加害。如今張老實一家長眠地下,還要背上盜賊惡名,許文實在看不過去,今日公堂之上,便請大人還福州一個朗朗乾坤!”


    這番話聲貌並重,擲地有聲,門外百姓齊聲叫好,喝了一個滿堂彩。


    王道和臉色一沉,道:“當日公堂審案,師爺全都記錄在案,狗蛋親口承認,丁氏也不加辯解。此案事實清楚,鐵證如山,怎會有錯?許文,沈熙殺人,你親口指證,此時又來說蘇固殺人,你前言不搭後語,這般胡說八道,須知公堂之上,斷不能容你胡言亂語!”


    許文道:“大人說鐵證如山,不知沈熙一案,可曾上報刑部?可有皇榜發文?”


    王道和一怔,明時殺人案件,必由刑部複審,皇帝欽閱,圈點之後,方能行刑。所謂批複,便是如此。蘇固一力撮合,要王道和速殺沈熙,王道和料想一個沈熙,無兒無女,孤家寡人一個,殺便殺了,難道還有人會來告狀麽?是以並未多想,不料許文突然告狀,案子並未批複,沈熙卻已正法,依大明律,自己乃是草菅人命,可大可小,若上麵怪罪下來,丟官罷免都是輕的。衙門外一幫愚民未必知曉其中利害,但許文有功名在身,豈能不知?想到這裏,王道和額頭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落下,兀自不覺,道:“自然……自然是有。”


    許文道:“沈熙昨日辰時過堂,申時便去了法場,不說福州距北京有多日行程,一來一迴耗時緋月,大人行文是否出了福州城都是問題。你既說刑部發文,皇榜公示,那麽請大人出示皇榜!”


    王道和臉色數變,許文如此不留情麵,他心下無比惱怒,厲聲道:“皇榜何等物事?豈是你想看便看?刑部公文僅本府一人有權閱讀。許文,你堂上公開要求閱讀行文,可知此乃朝廷機密?違者鉤舌挖眼,流放三千裏。本府料你不知實情,適才一番話,便當做沒聽到。你說蘇固主使,與藍月人合謀害死張老實一家,可有憑據?”


    許文對他威脅之語並無一絲害怕,微笑道:“大人請看!”拿出一疊銀票,接著道:“許某疏於管教,以致家中惡奴為虎作倀,上了大當。”遞上銀票,接著道:“那日許某大壽,大人也在場。管家宋誌成帶著蘇固,闖入許府,大人也是親眼看到的罷?這宋誌成素來跋扈,許某有所耳聞,但念他忠心耿耿,也不曾與他計較。豈料大壽之日,這惡奴幫著蘇固,將許文關入書房,又以許府上下七十餘口性命相協,要許文做偽證,陷害沈熙。當日我迫於淫威,不得不應承蘇固。昨日迴家,我始終無法入眠,思量沈兄情義,再也無法忍耐,今日拚著一死,也要替沈兄正名。月蓉姑娘被蘇固溺死橘河,並非沈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許文口才了得,隻說自己迫於淫威,不得不答應蘇固,接著便說內心如何受到煎熬。於陷害沈熙一事,輕輕一語帶過,內心苦楚,卻是加重語氣,大打感情牌。門外百姓初時聽到他陷害沈熙,人人怒喝,聽到後來,不禁默然。畢竟一家老小的性命操在別人手中,便算做了這等事情,那也是情有可原。


    人群中一個中年漢子不等聽完,連滾帶爬的奔將出來,顫聲道:“大人!老爺……老爺……老爺怎地這般……”


    不等他說完,許文搶上一步,一腳踢在這人嘴上,跟著接連兩腳,厲聲道:“你心裏還有我這個老爺!?你助蘇固陷害許某,還說許某若不答應,不禁身敗名裂,還要身首異處!你這等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的奴才,我忍你到今日,便是為了公堂之上,讓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沈兄冤枉!”


    中年漢子被他幾腳踢過,滿嘴是血,波的一聲,吐出數枚牙齒,嘴唇裂開,痛得他滿臉淚水,哪裏能說出話來?眾百姓看在眼中,人人大聲叫好。


    許文轉向王道和道:“王大人!宋誌成收取蘇固一千兩銀子,出賣許文,殺人害命,罪不容誅,請大人明斷!”


    王道和直揪胡子,一揪一把,眼中如欲噴出火來,許文咄咄逼人,他便想和稀泥,也是不行。


    便在此時,公堂外忽然嘈雜起來,數人連喝:“滾開!都快滾開!讓開啦!”


    幾名灰衣大漢揮拳亂打,大漢之後,跟著周航、果清河二人。這二人在福州積威甚深,眾百姓無不閃避,一時之間,衙門口雞飛狗跳。


    眾人散開,中間一名清秀的少女緩步走來,看一眼地上蘇固,這少女滿是疑惑,使個眼色,果清河會意,上前拉開蒙在蘇固臉上的灰布。


    眾人一呆,望著地上蘇固,隻見他國字臉型,肌膚黝黑,四十餘歲年紀,卻無一人認識,顯然並非蘇固。這少女看清地上那人,臉色一變,瞪著許文道:“許先生,你狀告我哥哥,手裏拿著一疊銀票,便能說是我哥哥殺人害命麽?”轉向王道和道:“大人,蘇家生意遍布福州,大通錢莊銀票流通,縱不能說福州府人人均有,十人之中,隻怕九個都有。這麽一疊銀票作何憑據?”看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那中年男子,道:“這人尚未開口,許先生便將他打個半死,難不成是怕這人說出不一樣的供詞麽?今日之事,實在蹊蹺,民女也是無法弄清。哥哥至今仍未迴到家中,生死不知,大人……”


    果清河插口道:“許文有意攔阻宋誌成說話,想必他自己也知,宋誌成必會辯解。今日之事,不如暫且退堂,待宋誌成傷勢好轉,再來審案,大人以為如何?”


    王道和連連點頭,喜道:“對對對!宋誌成尚未開口,便受了重傷,此案重要人證無法開口,豈能如此草率?來呀,退……”


    許文心下暗驚,適才人人看的清楚,的確是自己兩腳踢得宋誌成無法說話,這時便要狡辯,也是無從辯起。今日倘若不能殺了蘇固,待宋誌成養好了傷,必會翻供,到那個時候,自己公開得罪蘇固,在福州城還如何待下去?他越想越是害怕,臉上不由得變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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