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依照正常情況,別人說話,他不該去瞎聽、瞎想,但是當時在一天之內,他身邊的路人和陌生人甚至鄰居街坊,全都像精神病一樣,或胡言亂語,或假裝打架,或大聲喧嘩,而且大多情況下是人們看見他經過身邊的時候,出人意表地突然為之。在恁般眾多的群眾臉酸心硬地遽然變化之前,就是心理素質再好的人,也一時難以理解,並會產生短時間的沮喪和鬱悶。當時一接此情,他確實給群眾的海洋震撼到了,有些慌亂。


    人們都在談論他,看見他經過的時候,就會發出嘲諷和侮辱的笑聲;他在家裏的時候,小區裏的人們更是肆無忌憚地談論他在官司上吃虧的事情,取笑他給女騙子奪去遺產的笑話。人們說話很大聲,合該遠近皆聞,說不得他也不由地聽覷,時間一長,便能確定,都不是自己聽錯或誤會,全是瘋子般地騷擾。


    更可惡的是,人們還偷聽他在家裏的說話,搞得跟竊聽一樣。他是怎麽知道的呢?哎,他在家裏說過的話,一出口,便會有外麵的急腳鬼聽到並大聲複述出來。而他外出的時候,便總能從路人的話語裏麵聽到他所說過的內容。一次兩次可能是他誤會或聽錯,但是從2009年至今,長達三年多的時間裏,每每皆如此,便不是巧合了。


    走在馬路上,竟然會有轎車突然向你的前進方向橫向攔截;公交車、卡車、轎車都會向你撲來——注意,不是真的撲來,是假裝的!他若不避開,他們會自行讓開,並且不是那種不在意的行駛,是故意在看見他的時候,打個彎,或者油門加速一小段路。其情形隻能用荒唐和可笑來形容!


    另外,在所有的辦事機構和公司企業當中,也是如此,上班的時候,同事啊領導啊,都在正常的言談舉止之中,會時不時地突然冒出一些奇怪的言行,仔細分辨,便有些詆毀和中傷他的意思。諸如,在前一句談天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句“好笨啊”、“什麽都不會啊!”、“全是瞎講,胡說八道!”此類的話。我說,聊個天氣,跟好笨有甚關係?還有同事之間常自竊竊譏笑,他雖可裝作視而不見,但長久下來,總能看出規律來。


    嗣後他的生活中充滿了群眾的侮辱和詆毀,而他常常在家裏故意說些錯誤的信息,可笑的是,外麵偷聽他的人也會被誤導,做出錯誤的判斷。由此他也漸漸摸清了他們的規律——他們是在不動腦子地拚命監視,習慣成自然地監視。


    這場運動的發起者已經難以追索,也不必追索了。可以說是女騙子一家門及其黨羽在苦口求告群眾之時,煽風點火引起的;也可以說是群眾在與雲兒身子鬥爭的過程中屢屢吃虧而怨恨累積的過程……凡此總總,已經不重要了。重點是,這場運動的經驗和教訓,是值得我們去理解、探討和迴味的!


    這場運動牽連的人,可能是全人類,人們在言談之中,肯定多多少少都談及了的,有的當事人呢,日日夜夜,就絞盡腦汁,想的是如何鬥敗他,讓他害怕得精神失常;有的非當事人,也會在別人的口中聽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可是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露出了這場運動的毛病——它使得凡是參與其中的人們,迷戀其中,不能自拔。越參與,越會受挫,越受挫,越難以自拔,越難以自拔則越痛恨而繼續沉淪下去。這一個過程,才是最關鍵,對群眾來說,最致命。


    讀者諸君,你們想想,我上麵所說的各種情況,不論當事人自己受到多大的影響和創傷;不論雲兒的身子之主自身命運多舛,遇到車禍啊、遇到失敗——且不說了——然而,參與其中的群眾,他們總是不能找到擺脫這個鬥爭狀態的辦法。比如,他們三五成群的等候著他的到來去演個戲,家裏的家務怎麽辦?日常工作誰做?上班誰上?對吧!他們常自大喊大叫,時間久了,別人或者他們本身肯定也會受到影響。再比如,群眾故意與雲兒身子慪氣,在他要辦事的地方、要去工作的地方,大家事前商量好一起跟他為難,處處使絆,不管湊不湊效,人工、精力、時間一係列的成本頗巨,有的時候還是倒貼錢、貼時間的苦差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群眾自己在作死自己,即使人們拚命地反複強調與他做對、為難的理由,千千萬萬,充足得不得了,也是徒然無功的。群眾一旦陷入其中,就會日以繼夜地將說明當初參與其事的理由,來麻醉自己、欺騙自己的愚蠢所帶來的損失和無休止的勞動,隻是徒然靠幻想過日子。這些群眾對他們所假裝的行為反複地解釋,無非就是為了說服自己的行為正確,而不顧時時刻刻埋在心裏的鬱悶。他們在憤恨之下,卻又無法向雲兒的身子采取真正進攻的時候,就會幻想女騙子一家門等一班黨羽會趕來替他們出力。而實際證明,女騙子一夥兒根本不敢再出現,他們完全是利用群眾,等將群眾引誘出頭,便將黑鍋完全拋給了群眾,自己則拍拍屁股,鴻飛冥冥了!


    整個社會以打落水狗的心態,欺負父子二人,結果,父親鬱鬱病死,兒子一分錢沒有落著,好處統統盡歸女騙子母女,旁邊襄助的義勇群眾倒吃了雲兒身子不少苦頭,白白犧牲了勞動力和時間精力,一無所獲。


    雲兒身子的主人,便是這個受害者的兒子,曾當眾胖揍了招搖過市的女騙子一頓,女騙子懷恨約了幫手半路邀擊,卻沒討著好處,弄得所約“狐朋狗友”被打還賠錢,女騙子自顧害怕,躲藏起來不見了。


    女騙子早年已陸續將男方動遷安置款轉移到女兒名下,雲兒身子的主人在此事上無從伸冤,吃了大虧,落得死了爹丟了錢。無知群眾正因風聞此情,俱起而不拿他當一迴事兒,強盜般應對,鄙視的鄙視,謀害的謀害,整天路人相見便怒目白眼,說不上兩句就拳腳相向。人們私底下互相宣誓無償保護女騙子的安危。


    由之,群眾運動才會愈演愈烈。雲兒的身子亦有血性,豈能甘受醃臢氣乎?自是以暴對暴、以狠敵狠,絕不示弱。


    及至去年他因鎖壞,請了個鎖匠來換鎖,那鎖匠也對他不敬不畏,在他這屋中肆意打人,終引來他以菜刀相見,整個事兒以鎖匠破顱噀血而終。


    雲兒的身子因此入獄。雲兒一口氣兒讀完,唏噓了許久,為之所感,心潮久久不得平複。天下人可恨,一至於斯,他感到既不可思議,匪夷所思,又隱隱發現了一個令人窒息的事實——現代社會的人們,他們的主流思想已經變異了!倘若此情擱民國,乃至泂舊的滿清、明代、元朝,絕不會因一小小女騙子的花言巧語,就令社會群眾紛紛出頭賣好!更絕不會因群眾有欺軟心態,而集體落井下石,致生此情。


    雲兒心想:“茲事雖是隱晦之情,但幹係人類思想病變與否,須得小心查考,探究清楚。這些簿冊所載內容,十有八九是真事兒,若非真實,人腦也編不出這種情節來,當不疑有他!”


    其時節已入伏,日照炅炅,上海高溫三十八c至四十c的天氣,接連持續了一個多月。雲兒覺得空氣也仿佛要被烈煚燒開了,滾燙滾燙的。他日日大汗淋漓,心內更增對這副身板兒的主人之同情,心係其情,不免心疼。


    連著十多天,雲兒翻來覆去精讀那些手寫的記錄,其所列時間湊合,思路清晰,事實詳盡,顯見此人頭腦冷靜,處變不驚,心思縝密,茲事泰半大有來頭。


    分析思考得腦仁兒也疼了,雲兒暗道:“別把這位仁兄的腦汁用完了,那可乖乖不得了!”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外衣出門溜達溜達。迴來途中買了小菜,飽餐了一頓,入室便倒在床上,一會兒就唿唿睡去。


    江楓竟然神奇地看見了張雲的夢境,夢中夢的神話竟然到了他這裏清清楚楚地實現了!夢中晃晃悠悠,雲兒似騰雲駕霧,身子隻覺輕飄飄的,淨往天上升,身畔的雲朵兒透明而輕盈,若隱若現著一股仙氣兒。迷糊之間,忽爾神誌清明,猛見自己腳踏在一座巨大吊車的吊臂之上,腳底板下方的地麵上,有一座偌大的池塘,總有約摸十公頃左右寬廣。


    高處風吹人搖擺不定,一個不慎,雲兒腳下踏空,一刹那,他腳下似乎踩著空氣,那一霎間,他感到像站在空蕩蕩的天上一樣,在空中停了半秒。站在空中之後的那一瞬間,他身子似皮球般充溢空氣,骨碌碌往下墮。他的眼、耳以及渾身的皮膚全沒了知覺,腦中做起了與跌墜無關、兩碼事兒似的亂夢、混影兒;而在漫漫的空間一片空白、慘然地空白;且無限度地往下墜落的意識仍然模模糊糊地逗留在腦際。


    他恰似在入眠的刹那時間內,一邊聽人講話,一邊做著怪夢。正因是如此,墜落的意識和頭腦裏的夢境,像是雙重拍攝的電影一樣,少不得顛來倒去、翻來覆去地、重複又重複地以快得不消數秒的速度,令他全身的感官纖悉畢現。


    俄爾,他身子以炮彈出膛之勢,忽然朝數百丈深的腳下池塘跌下去。墜勢峻急,下麵水波蕩漾的水麵上的、四周圍的一切景物,疾速地撲麵而來。他身子無依無憑,急遽下墜,驟然墮入深淵。


    即使不是真的,但張雲還是下意識裏感到自己的臉皮被風吹得像個白麵口袋,隨風批分亂扯。由之錯覺朔風凜凜,由之錯覺大風侵肌裂骨,情勢愈演愈烈。至後達於一種零界點:一切仿佛全沒了,沒有他自己,也沒有存在之意識,空餘烏有,徒然空虛。少時,在風中,一對眼睛驀然出現了,也向雲兒迎頭撞來,越靠越近,眼睛瞬即變得龐大,瞳仁之中,繁星銀河,栩栩宛然,彷如一個超然宇宙。


    雲兒用力睜大眼睛,眼前一暗,竟然是南柯一夢。想是下午迴來,人感到困頓,一覺竟自睡到了中夜!他感到骨頭關節隱隱酸痛,鼻翼一動,滿鼻腔充斥著一陣陣血腥惡臭!


    天黑屋內看不清周匝,雲兒忙跳起下地,按亮了電燈,頓時一片血肉狼藉的情景,鋪陳麵前:但見他床前曬台上,鋪著一張偌大的油布,幾乎與曬台等寬長大。油布上滾著五顆血跡斑斑的人頭,油布上、白牆上,到處濺滿了血印子和血點子,血已幹涸,變黑變硬,場麵恐怖。斷脖子的人頭雲兒見得多了,但冷不防、沒來由見到這屠宰場式的景致,難免驚悸莫名,他心頭如有頭鹿兒在奔突衝撞,突突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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