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首,主管管教找小毒物談了次話,聽管教事後告訴我們,當時小毒物到了他麵前,搖身一改無賴勁兒,變得溫馴如羊,好話馬屁說了一擔。管教因他服軟,便不為已甚,推薦他調去別的房間做值日員,如此晚上就不須值夜班,可以睡足八小時,有助減輕牙痛之苦。小毒物喜之不勝,沒口子地攬承了下來。


    小毒物滿麵喜色地迴房間,牙也不疼了,人也不鬧了,低頭盡與老毒物嘁嘁喳喳地說悄悄話,老毒物一顆黑瘦褶皺的腦袋像雞啄米般亂點。原來管教還讓他再選一個人跟去幫忙,小毒物自然挑了說得來話的老毒物,兩人密謀良久,無非是些憧憬之談,合計著怎樣到了新房間齷齪地捉弄新兵。


    自從有了管教的任命,這兩個毒販子日漸囂張,犯法違理,目中無人,渾不把大猛放在眼裏。小毒物晚上睡覺還偷偷將雲兒踢醒泄憤,雲兒醒來雖惱,但想他這個病怏怏的東西不日就要搬走了,也不去與之一般見識,翻個身便重入夢鄉了。


    兩個毒犯走後,217房間又自太平,日子一陳不變,照常枯待。雲兒身上紅疹不斷滋生,一會兒腿上發一片,一會兒背上、腰上紛自連片兒,一會兒又跑到手臂上、手腕上去了,長出來的紅疹過幾天略褪,庶幾再到身體別的部位發展,彷如有生命一般,東西遊走上下來去,與雲兒捉迷藏,神龍見首不見尾。


    痛癢兼之,搔抓不及,洗澡日勤一日,就像在跟細菌打遊擊戰一樣,苦惱不堪,此情此景,恰如蔣介石當年一語道破:“不是我們無能,方法無效,而是敵人太狡猾!”


    案情順勢流程到也進行了下去,承辦民警提審了一次便結案,雲兒據理力爭,警察卻司空見慣地不予理睬,隻一味勸他態度向好,爭取法官從輕發落。雲兒的身子雖非己出,但攤上此情畢竟鬱悶,越悶身上越瘙癢,愈癢愈要撓搔,越搔發癢之處就更多,心情就無比鬱悶。


    捱至結案後,217房間人員因案情進展又被調走幾個,房間內空了出來。這一日新調來一人,身高一米八幾,臂長腿長,手大腳大,但走路姿勢半佝半僂,彷如一隻大螳螂在人眼前晃。他說話時擠眉弄眼、撇嘴吹須,又似一隻煮紅了的螃蟹,既難看又可笑,蜷起的身子瘦瘦癟癟,放風時,站在大猛身邊,就又像隻大條蝦,無處不透出古裏古怪的意思。


    此人嗓音尖細,耳聽得毛剌剌的,且每句話必帶一個“操你)”的口頭禪。齊巧這天午飯吃鴨腿,算是頓好的。這廝偏偏嘴賤話多:“吃得真差,操...!這不是人吃的東西,比豬食還不如,豬看見了也得搖頭!”眾犯側頭看著他搖頭,俱有訝異之愕。


    雲兒覺著好笑,頑心忽起,故意學著他的腔調對他說:“操你..,可不是麽!這哪是人吃的!人吃了雞鴨魚肉,就搶奪了雞鴨魚肉的肉體,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你想想,你吃了豬肉,死去的這頭豬冤魂豈能善罷甘休?必得陰魂不散,緊緊跟定吃了它的你,不停地纏磨、暗地詛咒坑害你.你這位仁兄一輩子當然不止吃一隻豬就罷休的,飛禽走獸定然是吃得屍橫遍野!對不對?,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畜牲死後的幽靈成群結隊而來,死死纏住你不放,一生一世跟定你,磨死你!對吧?你怎麽還能吃它們呢?吃了動植物,其靈魂俱要害死吃它們的人,要不然人又怎會死呢?人是被自己所吃掉的生靈詛咒坑害得身體老化衰竭而亡的,你吃了甚麽牲畜,到頭來,你就是被啥畜牲虐死的!”雲兒越說嘴越溜,乍聽之下,頗含哲理,頭頭是道。抱怨吃食粗糲的這位怪人一時懵圈兒了,癡呆地睜圓了小眼睛,跟後麵順口接了一聲:“那該怎麽辦?”


    雲兒就等他這一句問,老實不客氣地從他飯盒內將鴨腿搬到自己飯盒,嚴肅地告誡:“簡單,想要不得罪畜牲們的話,你就別吃飯了,吃泥巴、吃石頭、吃砂礫得啦!可惜啊,可惜!”那怪人呆問:“可惜什麽?”


    “可惜這裏沒的沙石泥巴可供足下一餐!我看呐,不如咱們先將就一下,我呢替你背黑鍋,幫你吃掉鴨腿。你呢也勉強吃點青菜白飯,如此一來,你得罪的冤魂就大大的少了,鴨子的魂魄不再來找你晦氣,讓它來找我的晦氣好了!”雲兒話音一落,一房間的人皆被逗樂了,哄堂大笑。有人前仰後合,有人一口飯噴在箱子蓋上,有人鴨骨頭差點鯁喉……


    怪人三不像,雲兒戲稱他“三不相”。“三不相”被笑聲一哄,幡然醒悟,急急忙忙來搶迴鴨腿,叵耐雲兒手快嘴利,一手一隻腿,吧唧吧唧已啃得隻剩骨頭了,“三不相”無從下手,徒唿負負!


    “三不相”新來乍到,不敢硬搶,更不敢打架,眼睜睜看著鴨肉落到雲兒肚中,急得哭了出來。他飯盒一丟,捶胸頓足,尋死覓活起來。大猛見雲兒鴨腿已落肚,別人沒吃少穿,早也全吃得鴨骨無肉,無法可施,隻能嚇唬“三不相”道:“喂,別婆婆媽媽的娘娘腔,你自己反應慢、下手遲,鴨腿沒吃了,怪得誰呢?這裏的人都很壞,不壞還會被抓進來嗎?!這頓就算了吧!吵吵兩句發泄下就得了,還哭叫個沒完沒了了!閉嘴,再哭鬧,看我不‘唿’死你!”“三不相”淚眼中見他怒目似銅鈴,大口如血盆,腿長臂粗躍躍欲動,極不好惹,生怕再吃虧,隻得窩聲下氣,縮在牆角抽泣。


    雲兒鴨腿下肚,也覺自己有些過分,過意不去,跑到“三不相”麵前又是抱歉又是安慰,兩人說了一會子話,氣兒也煙消雲散,各自收篷,握手言和。大猛乘勢也數落了雲兒,此事便罷。隔了一個禮拜又有鴨腿,雲兒便把自己的那份給“三不相”吃迴去,以資清帳,雲雲。


    “三不相”為人呆傻,說話又不利索,含混不清,吃了大猛不少拳頭和巴掌。


    雲兒因身體不由己出,以前練的內家功夫一夜間消失,左右不自在,不喜這具瘦小身板兒,心生厭棄之意。無如自己也沒法子再從這具肉身裏脫出來迴到原先的世界、迴歸真我,心裏麵很不是滋味。再說這身子又染上了皮膚頑疾,紅疹生了褪、褪了生,痛癢相伴,寢食難安,好生苦也。一來二去,心灰意懶,竟不顧周圍人物的動向,一人呆悶,神遊物外。


    217房間內有個長相平庸的中年人,平素不聲不響,按章行動,依規作息,雲兒視而不見,拿他當作了空氣。直到有一天,他主動找上來扳談,雲兒才發覺房間裏竟其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那天雲兒在翻閱書籍,中年人湊過來一瞅,問:“你看的甚書?”雲兒抬頭見他一臉的滄桑皺紋,心裏暗自嘀咕:“這人是誰?”手上則不由地將扉頁示之。對方頷首領會,開門見山地說:“哦,原來你在看民國曆史啊。你好,我名叫向來夢。你那天吃飯時講的話,我認為極為在理。”


    雲兒訝問:“甚麽話?”


    向來夢神而明之地答:“那天你說人吃雞鴨魚肉會召至冤魂索命,不如吃石頭泥巴好。”


    “嗨,那全是玩笑話,耍耍‘三不相’那小子,當不得真的,難為你倒還記得,哈哈哈哈哈哈!”


    “唉,記得記得,當得真,當得!你看啊,人們死亡的原因中,喪於天災人禍者,雖然每天都有,但其數量占整體死亡比例不大。每天每月每年,人死於壽數、疾病的數量最多。那麽我想,這壽數終止或者生病夭亡,又會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作為人,我們大眾對這個問題一知半解,殊是不該。由於關涉死亡,人類對之也諱莫如深,不求甚解。我一直以來思想也始終在這個牛角尖兒裏麵爬不出來,參詳不透。直到那天你的這一說法,令我醍醐灌頂、幡然醒悟、茅塞頓開。”


    “哦?願聞其詳!”雲兒沒料到自己言而無心,他聽者留意,便將手上書一丟,洗耳恭聽他接下去會發甚麽宏論。


    “好,容我慢慢講來。我這幾天細細思索,發覺假設人吃的食物都是從各種生命體攝得,那麽那些被吞吃的生命體難道就沒有思想嗎?大謬不然。每一種動物,甚至每一種植物,大到參天大樹、巨象藍鯨;小到草籽花粉、螞蟻細菌,所有能提供人們營養的生靈,都跟人一樣,有思想和感情。興許它們的仇恨心,比人類來得更可怕、爆發得更洶湧!”


    “依你說來,咱們吃飯下菜的時候,就是不知不覺地在不停地殺戮,不斷地製造冤魂,這麽多的冤魂執念無量,統統想報仇雪恨,替它們自己的血肉之軀討迴公道?”雲兒笑問,雙目閃爍出狡獪的光。


    “你真聰明,沒錯啊!一個人一輩子吃掉的生靈數量驚人,那麽如許多的冤魂一齊對人類下手,平均下來,每個人類就要背負千千萬萬的仇恨怨債,安有不折壽病死之理?”


    “哎?你說得真在理。看來我誤打誤撞,還真是說到了點子上去了呢!”


    “嗬!了不得呀!豈止是說到點子上那麽平常呐,簡直是一語道破天機,你不經意間啊,把人類生命的關鍵大秘密給講出來嘍!”


    “我的天呐,有那麽玄嘛?我的嘴啥時候恁般禿嚕?”


    “嗨,不玄,不玄,是真理,是奧秘呐!”


    “奧妙了!”雲兒眼睛越睜越大,瞪著向來夢,彷如看著個外星人似的。


    “你想想,既然人類大多死於冤魂之手,那麽如果,嗯……比方吧,人類不再吃雞鴨魚肉、米飯饅頭、豆漿油條等等用生命體作為原料製作出來的食品,而改吃石頭泥巴,那麽鋪天蓋地般眾多的冤魂會不會放過人類呢?如果哪天它們真能饒恕人類,那麽人類就一定會永遠存活於世,甚而永葆青春,永世不死!”向來夢雙頰發紅,眼閃精光,一本正經,火力全開。


    “嗯,那樣的話,人就不用死了,從此也不會有失去親人之痛、惡病纏身之苦啦!”雲兒麵上一平如水,心下暗自已大笑而特笑。


    “對,對,對,怎麽樣?小朋友,你可真是一語驚醒了我這個夢中人呐!”向來夢眼中泛出崇拜的光芒,連誇帶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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