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德救人心切,哪裏有閑工夫跟這般外國渾人浪費口舌,左手一揚,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便去托拿竹篙兒的下顎,口中怒喝:“給我滾開!”。這招羅漢拳的“苦海迴頭”用意是左手按住敵人頭頂,右手托住敵人下顎,將他頭頸一扭,重則拗斷敵人頭頸,輕則扭脫關節,乃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無如這洋人身材太過高聳,承德跳腳之間,左手舉起老高,也夠不到他的頭頂,隻得彈起食中二指,逕插老毛子的眼睛。不想左手二指一插即中噗的一聲,兩顆灰眼珠全都給剜離了眼窩。


    血尚未激射出來,承德的右手也已托上敵顎,他這招盛怒之下,使了十成功力,右手之力幾有千斤,喀喇響處,整個蒲扇大的下巴骨竟然捏得粉碎。承德緊緊抓住他的下顎,內力自手心透去,竹篙兒口中唿唿荷荷,隻能發出野獸呻吟般的低聲,再也說不出話,也叫不出聲兒,一張瘦刮刮的長臉脹得豬肝也似的成了紫醬之色。


    楊惠芳輕輕“啊”了一聲,承德心神一震,迴過神來,一鬆手,竹篙兒已背脊靠門框萎頓下去,軟垂垂的猶如渾身無骨。承德看他全是吐氣,再也吸不進一絲兒氣,眼見是不活的了,心下暗自懊悔:“原來這人不會武功,我出手太重,竟將之捏死了,罪過罪過。”旁邊兩個白俄巡警也不會武功,見狀登時收殮了蠻狠樣,出溜地逃入了門內,轉眼不見了蹤影,想是去報信了。身在危境,巡捕時刻會給驚動,他不遑多想,拉著惠芳邁步而入。


    門廳的前台待詔見門房倒地,嚇得尖聲大叫,抱頭蹲下,不敢再站起。承德頭頂猛可裏一聲春雷轟轟,抬頭舉目,但見旋轉扶手樓梯的二層上,那兩個木渣渣的巡警兩個腦袋一露頭,又立刻縮了迴去,轉眼又跳下一籌巨漢。風聲怪異,承德忙拉著惠芳朝西首斜竄出丈許,貼牆壁而立,迴頭看去,轟然大震,天地亂顫。一個巨人幾乎占了大廳一半的空間,雙足不丁不八的站著,巋然屹立,半身赤裸,側身相對,斜目旁睨,一對碧綠的眼珠子彷如餓狼的眼睛,照定張、楊二人,爍爍閃動異光。


    這巨人身高起碼有兩丈許,這麽一站起來,威風凜凜,真如天神天將一般。圓頭上毛發不長,脖子比腦袋還粗了一倍,臉上手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盤根錯節,身上的肌肉塊塊又肥又大,有如一塊一塊花崗岩壘起的一般,更是可畏可怖。巨人嘰裏咕嚕俄國話聽來甕聲甕氣,粗聲暴氣,怒不可抑。如此龐然大物,饒是張承德乍見之下,也是無從下手,甚感棘手,一時之間,攻也不能,退也無處可退,苦無良策,猶疑躑躅。


    滿大樓已飄蕩起俄國巡警一路奔上樓梯的腳步聲和嘰裏咕嚕的唿救聲,張承德正彷徨之間,光頭大塊頭喉頭驀地胡胡幾聲,發出猶似獸嗥般的響聲,肌肉如兩塊磨盤大石般的胸脯突然間脹大了一倍,似乎頭發和眉毛都豎了起來,承德暗驚:“遮莫這廝憤懣之氣竟似把胸膛也要脹裂了麽?”巨人突然大叫一聲,賽如憑空打了個霹靂,跳上來就是一拳。他拳大臂長,來之挾嗚嗚怪響,勁風撲麵,承德暗自驚懼,不敢硬碰,提氣拔起身子,躲過拳鋒,躥躍上丈許。


    轟隆喀喇之聲,光頭老毛子打穿了牆壁,巨臂直沒至腋,承德瞥見,身尚在半空,已是背上冷汗如流,心想:“這樓壁皆用一塊塊鬥大的花崗石壘砌而成,這龐然大物拳頭再硬,又豈能一拳便洞穿金剛之石?乖乖不得了,這怪力恁地罕見罕聞!”他雖心有餘悸,但從這一拳身法中,已看出洋人空負神力,武功卻是平平,落下之際,在他左手臂彎“小海穴”重重一點。


    巨人半條手臂登時酸麻,吃痛之下,嗷嗚大吼,響聲撞在大廳四壁,迴來蕩去,震得人胸口血氣翻湧,楊惠芳“啊”的叫,腳下虛浮,身子搖搖晃晃,站立難穩。嗥叫聲中,巨人迴右臂一把抱住承德脖頸和胸口之間,大吼大叫,金毛茸茸的手臂越收越緊。承德身上猶似套上了一個鐵箍,忙伸手去扳,卻哪裏扳得動分毫?手指如中鐵石,隱隱生疼。


    楊惠芳為俄國人吼聲震暈倒地,朦朧睜眼,卻恰見承德給巨人粗臂挾在胸脯之上,雙腳懸空亂蕩,踢在巨人身上,巨人恍如不覺,而承德已被箍得舌頭伸出,立時便要斷氣。楊惠芳驚懼交迸,一邊尖叫:“喂喂,你快放開他,這般狠法,要勒死人的!”一邊除下鞋子,朝俄國人臉上扔去。


    惠芳穿的是高跟皮鞋,情急之下,拚盡全力,那鞋跟正對著洋人的右眼飛去。巨人百忙中扭頸相避,如此一來,手臂上不由得稍微一鬆,承德氣管微鬆,長吸一口氣,往後一記肘錘,撞在巨人胸口“玉堂穴”。巨人胸口一痛,登時氣息塞悶,承德忙脫出了他的懷抱,雙手如鉤,扒住他肌肉凹凸夾縫之中,身子倒卷珠簾式,翻身跳在他上臂,借勢又自躥躍而起。承德騰至巨人眉骨處,已從懷內抽出“雲龍霧現”,右手執在銅管中段,左手在尾端一撳,“火冰霧”已裝填妥帖,雙手穩穩端平,銅管湊在口邊,一端對準老毛子左眼,吐氣逕射。


    說時遲那時快,筆者連氣也喘不過,火冰霧就已激射入巨漢如銅鈴般的碧綠瞳仁。巨人更是連叫也來不及叫出聲,已然仰天倒地,背脊撞在大廳大理石地板上,砰嘭劇震,聲音既悶且重滯,嚇得那待詔不知就裏,亂扯自己一頭長發,尖叫聲揚。樓上門扉開合聲亂響,傳來許多俄國人的話聲和腳步聲,張承德落下地來,已將“雲龍霧現”收迴懷內,伸手托起楊惠芳,腳踩巨人肚腹,跳至前台長桌後,看也不看,順手點了待詔少女的啞穴,然後朝樓梯躥上。


    二樓全是待客的賭池房間,聽到唿喝吵嚷、拳腳打鬥之聲,每個房間的房門緊閉,客人一個也不敢出來。承德拉著惠芳跳上通向三樓的扶梯,扶梯轉角踅出一個洋人,舉著金錢嘜左輪,槍管對準了承德的額頭。承德右手一托他手,“砰”的槍響,子彈自下而上,射入天花板,石屑簌簌而落。承德右足飛起,踹在他膝彎外側的“陽關穴”,這一腳借著上衝之力,勁道奇大,喀喇一聲,洋人膝關節脫臼,痛得慘嚎,吱吱亂叫,歪倒在扶手鐵杆上,兀自穩不住身子,骨碌碌滾下梯階。


    後首又奔下兩個俄國打手,一個被承德一抓扭斷了脖子,自扶手摔下樓而斃;一個被承德腳跟踩在“衝陽穴”之上,這“衝陽穴”位於足趺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這條腿便麻木不仁,承德一腳落下,登時喀噠踏斷了他的趺骨。這打手嗥叫之聲尖厲,承德拉著惠芳,兩人身子如飛燕掠波,從這俄國人頭頂躍過,便已踏上三樓。


    這一層便是當年楊天保與羅刹十三人組惡鬥之處,兩扇彈簧門緊閉,廊頂的新式電燈明亮堂皇,今非昔比。承德見兩側走廊有七、八個門戶,不知該當從哪兒入手,側首問惠芳:“你怕不怕?”惠芳雖心驚膽戰,但見他一路過關斬將,神威凜凜,心甚欽服,顫聲道:“有你在,我不怕。”承德聞言精神頭兒也是一振,兩人手挽手,大踏步朝右首走廊的盡頭走去。


    有房間裏有孩子溜冰,孩童嬉戲歡鬧之聲,從門內傳出來,溜冰鞋發出咕滋咕滋的聲音,銼過來又銼過去,像瓷器的摩擦,又像睡熟的人在那裏磨牙,聽得張承德一粒粒牙齒在牙齦裏發酸形同青石榴的子,剔一剔便會掉下來。他強忍難受,不敢大意,渾身毛孔翕張,全情戒備。


    才邁出三步,承德左首的一扇耳門開處,閃出一名西裝分頭的紅發洋人。承德眼明手快,身不動手臂一長,洋人手中槍尚未舉起,已給他夾手奪去。這洋人張口結舌,額頭沁汗,彈眼落睛地厲聲急叫,掉頭便奔迴了門內,猶似見鬼了一般。承德也不作理會,瞥眼又見右前方一扇門打開,一前一後跳出兩個洋人,頭發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一模一樣,連身材高矮胖瘦也是無分軒輊。這一對孿生兄弟手上各持一柄軍用匕首,蹲襠撅臀,含胸曲背,蟹行縱躍,俟機進攻。承德見二人刀上俱凝結了斑斑點點紫紅的血漬,心想:“這兩個老毛子殺的人自不會不少,今日撞在我手裏,決計不留活口,算是他們的報應到了。”


    他心念微轉,鬆開惠芳的手,晃身欺近,兩洋人藍眼睛噓噓放光,一左一右,匕首橫裏刺來。承德一見他們的手法,暗道:“嗬,這兩個王八蛋倒是習練有素,攻合之道,已是熟極而流,配合默契,絲絲入扣,一出手便將我周身進退之路全攔堵了。”口中低喝:“來得好!有兩下子!”兩人自聽不懂他說甚麽,不料他死到臨頭還泯不畏死,尚有閑暇說話,不禁各自一怔。


    承德說話便有擾敵之意,乘這電光石火之間的一瞬,挺雙臂掛開雙刀,雙足蹬地,騰空而起,同時飛踢二洋鬼。洋人受他臂力所震,隻感手臂骨頭也要碎折了,下盤更無暇躲避,承德左足踹下,踩在左側洋人的足踝上三寸的“懸鍾穴”;右足橫撩,踢在右首洋人的右足內踝上七寸的“中都穴”。兩洋人吃痛呻吟之聲,音調口氣也是一般無兩,兩人雖同時出手,卻也同時中招,一齊右腿酸麻,無力站地,一瘸一蹺。


    承德瞬即又在他倆大小腿之間的“曲泉穴”上各點了一指,兩人登即曲腿跪倒。承德雙拳朝兩人太陽穴打去,二人又是一式一樣,使“懶驢打滾”,就地往左右兩旁避讓要穴。承德不禁“咦”的一聲,既一擊不中,便跳迴惠芳身畔,橫目斜睨二鬼。兩個洋人死裏逃生,已是竭盡所能,累得汗流浹背,心跳怦怦,氣息不屬。恰此其時,忽傳來數聲尖叫,聲音隔著牆壁聽來窒悶,承德目光循聲找到聲音是自兩個洋人背後的一扇包革的門裏所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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