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甫斯基傲然直立,右手掌心一揚,那飛在半空的刺刀竟然像有生命的飛蝗,兜了一轉,飛迴俄國人的掌心。德古拉知他掌心內力將飛刀吸了轉來,不禁拍手讚道:“好功夫,好功夫!”屠格甫斯基激鬥之下,氣喘籲籲,顧盼之間,不免驕矜之色溢於臉上。正得意之間,忽聽觀眾隊裏驚唿連連,人們手指紀子修,眼睛均睜得滾圓,眼角也快扯裂,喊聲愈來愈響,眼睛是越睜越大,滿含驚怖之意,似乎是看到了世上頂頂奇怪之事。


    屠格甫斯基一轉頭,登時嚇傻了,原來他猛地見自己劈開的頭顱,竟然漸漸愈合,傷口平複如初,俄頃,子修雙目亂轉,一複舊觀,臉上一些痕跡也無,彷如適才頭從中分裂隻是一場幻覺。俄國人見地上血漿糊塗,子修身上衣衫盡皆染赤,這才如夢初醒,暗道:“吸血鬼果如傳說中的一樣,能自動複原任何傷口,哦,上帝啊,我算是遇上魔鬼了!”人心生怯意,精神便將頻臨崩潰,屠格甫斯基雙腿一軟,撲通坐倒雪地上,子修正要上去結果了他,不想德古拉驀然欺近,一把將大塊頭提在空中。


    俄國人巨大無比,德古拉身子竄至半空,方才將俄國人雙腳提離地麵,飛身遠縱。屠格甫斯基體重少說也有九百多斤,德古拉提在手裏彷如無物,底下群眾看得眼睛發直,嘖嘖稱歎,驚為仙人。吸血鬼始祖飛在半空,便迫不及待地咬開自己手腕,將毒血往大塊頭口中灌去。忽聽底下一片聲地驚唿:“嚇!這人手裏噴火,太……太……太匪夷所思了……”眾人七嘴八舌,胡亂猜測,嘈雜語聲中,德古拉驀地聽到唿的一聲響,但見屠格甫斯基背後一團碩大如飛艇的火球,朝這邊廂飛來。火球既大,溫度又極高,炎炎烈烈,嗶嗶卜卜,亮逾太陽,熱得猶似火蒸碳焙。


    德古拉雖法力無邊,但魔功再強,也難抵火球之酷熱,吸血鬼與火相克,物性使然,就是小小一團火苗,德古拉陡然之下見了,也要退避三舍。遑論這炎炎大火球,其勢看來連整架重型轟炸機都能吞沒了去。吸血鬼始祖想要逃開,不遑火球已燒著屠格甫斯基,登時滋滋聲響,一陣焦肉味飄出,痛得俄國人嗚哇咆哮,驚天動地。德古拉畏懼火焰,不得不撒手遠逸,一口氣飛遠數十丈,方才落下地來。


    群眾張口仰望,但見俄國人碩大無朋的身子頃刻之間便給火球吞沒,難見人形,隻聞俄語慘嚎,其聲淒厲沉雄,震得人人耳鼓隱隱生痛。列位想來已慮及,原來紀子修見俄國人已入魔掌,若自己稍慢,令俄國人轉化成功,那這天下非大亂不可。其勢非同小可,不容他多想,趕忙提氣聚火,一招“火龍吐珠”,將體內真氣悉數逼出,打出火球。不料他變成吸血鬼後,功力倍增,火球之大,飛竄之速,連子修自己想也想不到,嚇了一大跳,不禁呆了。


    火球滋滋噗噗亂響,自半空墮下,轟然砸在沙地裏,泥土紛飛,黑沙高揚,地上頓時砸出了一個徑長三丈深及一丈的深洞。洞內火光跳耀良久,俄國人一時未得便死,慘嚎聲一浪高過一浪,一聲淒慘似一聲,聽得人耳鼓嗡嗡,牙根發癢,鼻子發酸。許多圍觀者均雙手捂住耳朵,不敢再聽下去,可那慘聲兀自不斷鑽入眾人的耳中。一多半人都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的人口中喃喃道:“這不是真的,魔鬼,妖怪!”亂抓自己的臉,亂扯自己的須發;有的人向著德古拉和紀子修膜拜,磕頭不休,口中亂叫:“大仙顯靈,大仙莫怪,小人無知,偷窺神跡,請大仙饒命!”


    更有人口吐白沫,當場昏厥,還有人相互抱團,同聲大哭……種種千奇百怪的形態,說之不盡,描寫不全。


    耳聞屠格甫斯基在火中慘嚎,德古拉自悔失慎,懊喪已極,垂頭頓足,暴跳如雷。子修的三昧真火純藍,其色澤瑩潤,看來流光溢彩,本係極純淨之火,但俄國人燙痛入骨,先還連叫:“救命啊,救命!”燒了一個時辰,竟還沒死透,卻空餘“啊啊啊”慘嚎,繚繞空際,折磨人心。紀子修耳聞目睹,心下雖惻然,但俄國人與中國人種族迥異,有夷夏之防隔閡,老毛子的死活,他本就不甚放在心上,再則為阻德古拉奸謀,他也隻有出此下策,丟卒保車,燒光了幹淨,從而令德古拉想煞要轉化血族後代也無從化起,亦算他屠格甫斯基一場功德,不啻是造福了人類。


    由之,子修心一狠,不去理會俄國人的慘叫,直隔了一個半時辰,叫聲才歇,火勢漸熄。群眾中有膽子大的,已圍攏在大洞邊,探頭下望,見火勢漸小,隨叫聲止歇,火頭漸次熄滅,洞內人物無遺,空餘灰燼上汩汩之白煙,升空消散殆盡。雖隻兩個時辰,人們仿佛經曆了一年的痛苦折磨和良心的譴責,火滅煙起之際,駭異之餘,大半圍觀者均癱倒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子修眼光始終緊緊盯著德古拉,防他異動,但見他怒吼咆哮了半天,蹲著不動,唿唿喘息,口中發出荷荷的野獸呻吟,目露兇光,朝子修這邊狠狠地乜斜了兩下。紀子修心下一寒,平空裏忽不見了德古拉的身影,心頭震懼,驚惶之下,待要飛縱過去,不料圍觀的人群裏發出尖叫聲:“救命啊,殺人啦,魔鬼肆虐啊!”各種慘叫紛至遝來。子修相距僅五丈,竄過去不消眨眼功夫,而一百多人無論會不會把式,一齊倒斃於地,有的脖子折斷,舌頭伸出來老長;有的胸口血洞汩汩流血,腔子內肋骨斷折支離,空空如也,心髒已不翼而飛;有的身子齊腰折斷,上身和下體移位,肚腸長長的托地數尺,血肉模糊,淋漓淒慘……


    說來話長,實則隻短短的一會兒功夫,當紀子修以吸血鬼身法躥至德古拉麵前,場上所有的活人都已被殺死,死相慘至極點。德古拉挖出最後一人心髒,握在手裏,突突亂跳,他伸出長舌,在鮮血淋漓的心髒上舔了一舔,似是終於出了胸中惡氣般,長籲一聲,繼而桀桀怪笑。子修恚忿達於極致,氣得渾身發抖,卻苦於為時已晚,吸血鬼始祖魔功實在太高強,飛縱時速度忒快了,萬萬來不及救人。德古拉見他這般氣苦的模樣,更是樂不可支,笑得打跌。他揶揄道:“你想救他們麽?給他們喝你的血就行了,活轉來跟你一樣是吸血鬼兒,也好做個伴兒,咱們就再也不會寂寞啦!嘻嘻……嘎嘎……”


    德古拉殺人太快,饒是子修也已是魔鬼之身,卻無法施救,愧悔之餘,自不願再生新鬼,不去理會德古拉一邊廂的拿腔作勢,自顧心下默默地黯然痛悼。吸血鬼始祖隻是戲言,這班平庸的人他自不放在眼裏,又豈能一一費神費力去轉化成鬼?老魔頭自懷內取出綠火,照式將眾屍體一一燒化,半個時辰後,場上空餘紀子修和德古拉,還有彌漫空際的焦臭味。子修則一聲不響,心下隻翻來覆去思忖遏製德古拉轉化吸血鬼之法,念頭一個又一個,但腦中轉來轉去,均覺不妥。念及魔頭殺人起來,比吃飯、拉屎還容易,自分從此後生靈塗炭,腦中一幕幕盡是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不得不使他心憂如焚。


    燒罷屍體,德古拉陰森森地對子修說:“走吧,隨我去將死人全清理了。”此言不啻是當頭棒喝,子修登時腦中靈光一閃,暗道:“對,對,對,要令這老魔頭有所顧忌,隻有我從中取勢,方有迴旋餘地。”他心念電轉,卻防老魔狡獪,當下不動聲色,板著張臭臉,相隨德古拉一行。


    二人迴至逍遙派喪命之處,燒化了七十多具屍首,及至燒罷,紀子修說:“今日真巧,自打那百多人後,倒不再撞著閑人,殊足欣慰。”德古拉猙獰的臉上淡淡道:“想是近來過往的人都給我殺光了吧,走啊,小草湖那邊廂還有屍首要料理呢。”子修自言自語道:“小草湖那邊似並沒有殺死過人……啊,你……你你,你殺人滅口?可,那些全是無辜之民,何罪之有?何必多傷生靈……”兩鬼說話之間,已至小草湖鎮甸。


    未入鎮口,卻見白色的屍氣蓬蓬不動,懸在半空,狀若人形,雲蒸霧集。二人步入小草湖鎮甸,遍地屍骸,滿眼裏早便成了修羅場、屠宰廠。子修踏入鎮甸,市鎮上靜悄悄的,闃無人聲,道路上屍首橫七豎八,男男女女,躺得他難以插足,鋪滿道路。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腹破腸流,放眼望去,整個鎮甸就是個死城,鴉雀無聲,偶或一陣北風吹來,獵獵作響,子修隻感毛骨悚然。


    他奔行來去,穿房入舍,想找找還有沒有活口,不想房舍內各處委棄屍首,每家每戶親人戚屬,無一幸免,死光淨絕。到處血汙已然發黑,而血跡斑斑,腥臭之氣,引來蒼蠅繞屍亂飛,腐臭撲鼻,中人欲嘔。一處三合院裏有一對母子臨死前似在哺乳,小孩兒才隻半歲大,小小一顆腦袋給德古拉捏碎,眼珠給擠出眼眶,筋卻未斷,兩顆小小的褐色眼珠子懸在眼眶外,悠悠蕩蕩,鬼異之極。那母親左乳上一個大大的血洞,心髒失蹤,凝結的血汙幾乎將血洞堵塞。胸肋骨根根杵在傷口外,彷如一根根向天乞求討還心髒的小手枝椏。


    西北苦寒之地,秋冬之季,山民均在炕下燒火取暖,子修在一處民舍內的炕下挖出兩具未滿周歲的嬰兒屍骸,皮肉烏黑焦爛,跟煤灰焦炭一般,隻能依屍骸個頭大小分辨依稀是孩童,而倆孩子竟是給德古拉活生生塞入火旺的炕中活活燒死的。


    子修步至那飯鋪之內,夥計掌櫃相抱死在一處,一般的脖頸折斷,斷頸白森森的骨頭戳破皮肉,露在外麵,與折斷的桌腳一齊孤零零地豎立著,仿佛桌腳模仿骨頭,又好似骨頭學著桌腳跂斜。


    根據現場,遙想其時鋪內生意正好,座無虛席,每一席的客人死法不一,不是肚破腸流,就是筋折骨斷,或給德古拉吸幹精血,幹癟癟猶如空麻袋。子修每走出一步,心頭就要滴血,轉至隔壁一家估衣鋪子,兩個站在櫃前的客人頭頸齊斷,頭落在布匹之上,身子兀自僵立。血水已將綢緞布匹浸得邦邦硬,賽如鐵皮一般。穿堂裏也橫七豎八,伏屍遍地,看服色便是掌櫃的家眷、婢、仆、廝役,他們跟掌櫃的夫妻二人一模式樣,通通開膛破腹,體內五髒宛然,血肉模糊,看得子修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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