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子修訝然道:“你說的莫不是三十年前的通古斯大爆炸之所在?”德古拉道:“正是!當年你們黑衣會前一任教主張平安君,便是死於該場大爆炸。唉……凡人真是脆弱,就使他張教主不在爆炸中犧牲,也總逃不過必死的命運,歸齊了終有入土的那一天,你說說,你們人類,可有多可憐?無論何人,無論貧窮富貴、有本事沒本事、有權無權、健康生病……死亡必將臨頭,無人幸免!在我看來,人類真的好慘,好不容易十月懷胎,降生出娘胎,苦苦一輩子辛勞不說,到頭來,死亡一下子就輕輕易易地將人的一生抹了個幹幹淨淨。死前人做的凡百努力,好也罷歹也行,全付諸泡影。讓死亡終結人類的一切夢想和追求,令人世的努力悉成幻夢,到底該是不該?”子修也廢然嗟歎不已。德古拉親曆當年黑衣會大戰troll巨怪,追慕往昔,感慨萬千。


    列位須問:“這德古拉先前不是憤而遠走了麽?怎的沒頭沒腦的,又迴來了呢?”筆者先要補敘一下,原來德古拉忿然離去,匆忙之間,忘帶綠火,半道兒上突然想起,這才折轉迴來,巧值子修淪於蛇吻。德古拉見蛇勢洶洶,氣為之奪,不敢正攖,悄悄竄入翻滾的山穀裏找尋聖火。滿擬找到了聖火就逃之夭夭,所幸聖火匣子細小,蛇體雖龐大,卻並未碰著,德古拉找到聖火,長籲了口氣。不料他竄跳之間,巨蟒已發見其蹤跡,突施攻擊。蛇頭來勢太快,饒是德古拉神鬼之速,也措手不及,惶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射出綠火燒蛇之顙。不想巨蟒一見火來,便顯出懼色,火線襲體,嚇得往後退縮。火頭燒及蛇軀,應手燃燒,痛得巨蟒翻騰亂躥。德古拉見蛇懼綠火,忙連發魔功,爆出一顆大火球,一擊打斷了蛇頸。


    巨蟒中了綠火,翻翻滾滾,顯得十分痛楚,撲騰半晌,良久方死。斷體處滾出紀子修,已滿身粘稠胃液,腥臭發酸,衣衫已起始熔化,若是遲得一刻,他已丟了性命。德古拉聽他心跳微弱,知尚未死,待了半天,卻不見他醒。德古拉一搭他腕脈,隻覺脈搏跳動急躁頻疾,隱隱有中毒之象。德古拉料來是蛇毒侵體,灌了他兩次自己身上的毒血,竟不湊效。吸血鬼畢竟千年道行,定神思忖,熟思之下,忽靈光一閃,忙去找到蛇頭,擠出蛇牙之血清,摻入吸血鬼毒血,再灌入子修之口。這迴血下肚後過了半個時辰,子修竟自醒來,德古拉暗道僥幸,多賴千年與毒為伍,熟知毒性生克之理,才能大膽嚐試劇毒相混相克之法,才不枉費自己一番苦心孤詣。


    德古拉以毒攻毒,救醒了子修,自詡為神來之手筆,引以為傲,沾沾自喜,笑眯眯盯著子修看,如獲至寶。子修見他賊忒兮兮的,心生厭惡,皺眉道:“那些無辜村民給你殺了,還有臉站在我麵前?吃我一掌!”唿的就是一掌,朝德古拉當胸打去,劈空掌力驚人,兩人隔著十數步,子修手掌遠離數尺,掌力卻已襲至,彷如他掌上發出有質無形的氣柱,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在德古拉胸上。吸血鬼不避不閃,肋骨喀喇喇齊斷,而他臉上卻紋絲不動,依舊笑臉相迎,逞口而言:“那些迴迴就算我不殺,他們過得些時日也會死亡。人注定了必死的結局,早一刻死晚一些兒死,又有甚區別?嘻嘻,哈哈哈哈……”紀子修縮迴手掌,怪物已自骨骼續齊,一切複原如初,適才這一掌沉雄無儔,卻算是白打了。


    德古拉則不疾不徐道:“我想把你變成吸血鬼,因之又讓你喝我的血,又逼你喝人血,殊不料,這法子在你身上卻行不通。”子修怒吼道:“你說甚麽?讓我也成吸血鬼?你這個瘋子!”他深恐自己也變得跟德古拉一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當下勃然變色,申斥不休。列位須知,吸血鬼將人轉化成同類,隻須在人臨死之際,灌下鬼血,那人死後蘇醒,不消一日,就轉化好了。新鬼吸食了活人鮮血,便即告轉化成功,但若新鬼吸不到活人新鮮血液,便會漸漸幹涸至死,身體化成飛灰。德古拉羨慕紀子修火功了得,愛不釋手,便依法施為,想將之轉化成吸血鬼。一旦轉化功成,從此他跟子修就血脈相連,子修就會一應俱言聽計從,亦可千年不死,百般錘煉,好讓他做自己的得力助手。


    誰知事與願違,人鬼轉化的鐵律靈驗了千年,但施在子修身上,竟如石沉大海,毫無效驗。不說德古拉苦心孤詣又自挫折,而轉化夭折的緣由,他也是懵然不懂,因此上越發生氣,一氣之下,遠走高飛,還將一股怒氣,悉數宣泄在那些無辜村民頭上。此中曲折,真相大白,紀子修越聽越惱,幾乎要氣得吐血,然則動起手來,委實傷不到德古拉分毫,拿他沒轍,不禁氣沮。子修咬牙切齒恨了半晌,忽地問:“天可憐見,你的奸謀不遂,還待怎的?實話告訴你,就衝著這些遭殃的百姓,老子死也不會助你!更別說與你沆瀣一氣,同流合汙了,沒門兒!”他罵得脖子上青筋亂跳,唾沫橫飛,雙目充血,德古拉還是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十分惹人厭。


    德古拉語聲難聽地說:“小子啊,你雖少到江湖上走動,以往隻呆在家中做衙內,日子富足,算得無憂無慮了。可你還不是經曆過親人逝去,死別之悲、永訣之苦,難受之極吧?”紀子修聞之迴想姥爺、祖父祖母之亡,他這從小享福之人也痛不欲生,永別之苦,曆曆在目,死亡似猶在眼前一般。


    德古拉桀桀笑了幾聲,又開口:“你小子,有沒有想過?人類難道真的就一定必死嗎?生老病死,難道就是人天生來的宿命嗎?你難道沒有想到過,人類原本其實是不死族嗎?舉個例子,人類的身體受了傷,也會慢慢複原,雖不如我等不死族複原得快,複原得好,但也是能夠恢複的。為啥呢?因為人體本就在日日夜夜做著新陳代謝,這新陳代謝之生生不息,本就證明了人體是適合永生的。你這些日子以來,也看到了咱們不死族的情狀,不死族可以快速痊愈,你們凡人也能痊愈,隻不過速度不夠快罷了,實則異曲同工,其理相埒。你說是也不是?”


    紀子修皺眉沉吟,心下暗思,果不其然,不禁微微頷首。德古拉鼓唇搖舌:“你好好想想,人真的必死嗎?難道幾千年來,每一個人類都淪落成必死,無一幸免,真的就是因為人食五穀雜糧,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嗎?讓老夫告訴你吧,人之必死,此其並非因身體機能真的老病退化了,而是因心誌不堅所致。”


    紀子修訝然,脫口問:“啊?心誌不堅?怎講?”德古拉微笑著說:“人類的死亡,其實並不由身子決定,而是由人自己的意誌決定。人體不會老化,而真正導致人蒼老疾病的根源,恰恰正是人心。人堅信自己一定將來會老、病、死,那麽身子也就漸漸地不濟了,就一定會老、病、死。若人們堅信自己不會老不會病不會死,那麽老病死三個瘟神就不會來招惹人,人也就不會死亡,永生不朽。”紀子修聞之,渾身毛孔悉數張開,毛發直豎,心神魂魄激蕩,差一點就要跳起來大喊大叫。千百年來,人們總篤信人是凡物,看見豬狗牛羊會生老病死,世間萬物都會消亡,於是乎,人也就自認為自己是會必死的。慣性思維所致,人就從來沒往反方向思維過,人其實是不死一族,必死的原因,其實就是自認為必死。人自己認為自己必死了,那誰還救得了人類?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人命的。由此一端,紀子修越琢磨越覺得有理,不禁目光轉柔,洗耳恭聽魔王的言語起來。


    此事畢竟從未有人念及,地球上也隻有必死之物種,曆曆在目的隻有死亡,人們從來沒見過不死族,因此才無法萌生永生的念想。紀子修機緣巧合,遇上了不死族,心底立馬生出對永生的渴望,再經德古拉循循誘導,這才初窺生命的堂奧,眼前出現了一片煥然一新的世界。


    德古拉飽經世故地說:“人類隻不過被地球上的生物形態所迷,隻看到世上萬物總會消亡,一葉障目,便不會往永生的方麵去存想,不虞有他。而無論何人,隻要見到了不死族,不論獸人也好,吸血鬼也罷,還是異人、女巫,人們一旦見著,管教渴慕永生的本能,就會想通此節。人類是永生的物種,隻不過長久以來,人一直在蒙蔽自己,而世間萬物都以必死的形態存立,也無形中蒙蔽了人類。你想想,若非牲畜愚蠢到以為自己必死,又怎會真死呢?也就是說得不好聽,人類跟畜牲一樣蠢,以為自己是必將老、病、死的,心之所注,身之所牽,命故爾寸短也矣哉!”


    畢竟滋事體大,人類長久以來的固有思維,於此間一旦打破,紀子修一時彷徨,雖有片刻聞道夕死的覺悟,但見到德古拉精光四射的眼光,他馬上又自警覺。紀子修也甚忌憚德古拉,忽地心中一動,伸手攤開掌心,就勢道:“你既對我青眼有加,那麽把蛇毒血清給我,留在你身邊也是無用,你就算中毒也不會死,還是給我防身了吧。”德古拉聞言自懷內摸出個玻璃瓶,瓶內紅色的液體已凍成冰,他搖搖瓶子,明知故問:“你是要這個麽?這可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稀世劇毒,天下無解,中了這蛇毒,隻有用我的血做藥引,與蛇毒血清一齊服用,才能解毒,你單要這瓶毒素,也救不得人……莫非,你是想在暗器上喂毒?”子修直言不諱道:“沒錯。你莫廢話,絮絮叨叨的,給還是不給?”


    德古拉桀桀梟啼,當下便將瓶子擲過去,樂道:“我歡喜你這直爽性子,你既說塗在暗器上,甚合我的脾性,就送給你做個見麵禮吧。你可得記得,你又欠我一個人情,要還的哦!”子修伸雙手接著,鄭而重之地藏入懷內衣囊,瞪了他一眼,厲聲問:“欠甚麽人情,你不配!為何說‘又欠人情’?我堂堂好男兒,豈能欠你很多次人情?荒唐至極!”


    德古拉如數家珍道:“呐,我的獸人孩兒們,都遭了你的毒手,這筆賬我自作主張,跟你一筆勾銷了,這可是天大的人情債呐!”子修不屑地“噗嗤”發笑,不以為然道:“胡說八道,這算甚麽人情,你們是妖魔鬼怪,荼毒生靈,殘害無辜,我殺它們,天經地義,順理成章,欠你甚麽?話既說到這份上,我也得跟你掰扯掰扯。你是個惡魔,對吧,我要殺你,替天行道,目下留你一條老命,你還欠了我一條命哩!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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