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兒將三昧真火悉數打入怪物體內,紀子修略喘一口氣,立時伸手抓住馬生貴的臂膀,拉著他飛縱起來,跳下犀牛之背。犀牛劇烈奔馳,地上劇震,地麵上下浮動,背上顛簸更如浪濤之巔,紀子修抓人縱身,如履平地,輕功之佳妙,分寸掌握之到位,至矣、盡矣,蔑以複加矣。他初次使盡全力,不知威力若何,也不知對怪物能否湊效,隻是情急拚命,不暇顧及其他,跳下怪物背脊亦係下意識之行,不假思索。及至跳下沙地,那犀牛仰天哞哞亂鳴,轟然爆炸,火團如毛,流竄其全身每一個毛孔,蓬的一聲巨震,山崩地裂一般,火勢熊熊,將犀牛怪整個山大的軀體,悉數吞噬,登時化成一個巨大火球。


    火球徑長比先前穀內綠色火焰還大了數十倍,炎炎燎燎巨大的火球,照得天地雪白,映照白雪,宇宙彷如給漿了一層銀白的錫紙,錫紙裏包著個太陽,光焰刺目。眾怪見了三昧真火,忽呈藍色忽變白色,神明衝撞,它們全都尖叫嘶嚎起來,其音痛苦難擋,紛紛停下身來,匍匐在地,似有無形的無數手掌,將它們一一摁在地下,難以動彈。空氣登時給巨焰升溫,溫度轉瞬拔高,漫天飛雪瞬即融化,先變雨滴,不及落地,已成嫋嫋水汽,蒸騰彌漫。犀牛體內受三昧真火灼燒,竟如一隻巨大的炸彈,爆炸力掀起狂濤氣浪,風雪為之逆行,乾坤因之顛倒,轉瞬間竟連旁邊的各怪獸也給氣壓撕裂。


    天地驚變,恍如迴到了混沌初開,陰霾給火光扯碎,一片慘白,難分天地,萬物倒懸。紀子修在馬生貴耳畔叫:“快挖沙子,咱們躲到沙子下!”此時此刻,宇宙之中,萬物生死懸於一刻,馬生貴雖已驚愕失神,但求生本能之下,聞言即手腳並用,拚命往沙地下挖。二人手腳快捷,不消片刻,大半身子已埋入雪、沙之中。既鑽入沙地,二人兀自不敢停手,狠挖狂鑽,恨不得就把地下鑽穿,逃到地球的另一半去,方才安心。


    沙漠上麵是浮沙,挖下七、八尺後出現堅硬的泥土,紀子修一挖就掬起一大把,越挖越深,越挖越快。二人陷在沙子裏,還是感到溫度越來越高,彷如身墮火爐裏,漸漸焦熱難熬。兩人越挖越口幹舌燥,身上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往外蒸發掉水分,一滴一分也不留。紀子修自己也沒料到全力施為,放出來的三昧真火,威力竟然如此巨大,雖心甚佩服師父所授武藝之如神,也不禁心底暗生懼怕。紀子修適才傾盡了全力,挖著挖著,身子已是強弩之末,虛脫得竟自昏迷。馬生貴見他忽地不動,心下一震,頭暈目眩,眼前金星亂冒,漸次模糊,終於一片漆黑……


    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一掙紮,紀子修竟自痛醒了,醒來感到周身顛簸,朦朧之中,頭痛欲裂,卻感覺不到身子的存在,耳畔隻有嗡嗡聲,陣陣惡心。紀子修渾身抖顫了半晌,痛楚和惡心漸褪,神智緩緩恢複,這才發覺自己身處一輛飛馳的汽車內,六座之間,正是先前他與馬生貴逃脫追捕的工具。車行嗤嗤,透過車窗,四野陰沉依舊,紀子修猛地見身邊躺著個血肉模糊的軀體,頭麵四肢身子,悉數千瘡百孔,血流成河。車廂內座椅底部,賽如塗的紅漆,殷紅淒厲,腥臭衝鼻。


    紀子修凝神諦視,見這人衣飾上有三十六師的標徽,心下咯噔,暗叫一聲:“苦也!”料來這是馬生貴無疑,傷得體無完膚,眼放著就是不能活了的。紀子修鼻頭一酸,淚水潸然而不由自主地從眼眶裏淌了下來。一個尖細卻嘶嘎的聲音,如一根絲線,傳入紀子修的耳中:“怎的,傷心得哭了?哼,一副膿包相!”其聲雖近在咫尺,卻聽來好生悠遠,遠不可及。紀子修赫然一唬,循聲折首,驀然見那白衣瘦子雙臂環抱,就端坐在身畔的座椅裏,雙目微睜,遙望遠方。


    紀子修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可裏要跳起來,頓時感到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都發出割裂般的疼痛。俯頭一看,他自己嚇得眼皮生疼,神經發麻。但見自己全身跟馬生貴一般無兩,渾身絕無一處完好,每一寸肉體皆皮開肉綻。


    紀子修看得眼珠也要掉出眼眶了,忽聽側首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莫怕,莫怕,我來給你縫上,死不了,死不了……”聽著鬼氣森森的音調,令人發毛,紀子修循聲一瞥,就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孩童,滿頭紅發,如一團芍藥,頭發根根挺直,插在頭皮上,看似又像個刺蝟。孩童正用一根穿了線的針,在他左腿上縫合處處開裂的皮膚。他手上的針似是根骨頭磨成,刺穿皮肉之際,發出嗤嗤之聲,這縫皮的孩童手法老練快捷,猶如女人家做針黹手藝一般,嗖嗖的兩片碎皮就縫合為一。孩童運針之際,興興頭頭地嘴角上翹,饒有奇趣,再看孩童的兩個眼珠,紀子修又自唬得心頭通通亂跳——孩童的雙眼窩之中竟然隻是兩顆小石頭蛋,眼眶裏除了這兩顆粗糙的石頭子兒,空空洞洞,一無所有。那兩顆石頭子兒就彷如石頭獅子含著的石珠,在空蕩蕩的眼眶子裏,滾來滾去,叫人看得雞皮鶴立。


    紀子修張不了口,喉頭蠕動,隻能發出“咕咕”的聲音,渾身上下,如此慘狀,卻一無感覺,真是麻木不仁了。那白衣瘦子似知他心裏想做甚麽,冷冷地道:“別想動了,你周身經脈早斷,若非我給你飲了我的血,你早便死了。目下你比一具屍體好不到哪裏去,老老實實給我呆著吧,玩火人!”瘦子不知他姓名,見他能自身發火,便叫他“玩火人”。


    紀子修料他所言非虛,內心裏自歎一聲,隻索罷了,而瘦子的語聲兀自細細傳入耳孔:“你已昏睡了三日夜,三天前夜,你能身子發出火焰,當場就燒死了犀牛人,火氣竟然不散,急劇升溫,竟還將狻猊人、野牛人和穿山甲人全都燒死了!哼哼,連短吻鱷人也給誤打誤撞,讓犀牛人給撞死了……你一人竟毀了我五名手下!他們可都是不死族中獸人的始祖,你殺死五個,就是滅了五條血脈,有傷天幹呐……”瘦子自言自語般,恨恨地說著那夜的戰況,心有不甘。


    原來那夜紀子修火龍神功將犀牛怪燒為飛灰,火勢蔓延,又將諸怪燒死不少。瘦子起初也不敢正攖三昧真火,飛縱出老遠趨避,捱至火勢熄滅,瘦子迴轉來,隻得以綠火將幾個喪亡的獸人殘體燒化。及至火熄,他才從火場底下的沙子裏,挖出紀子修和馬生貴。其時竟發覺二人都未死,驚奇不勝,自分三昧火混合自己的綠火烤炙過後,當地沙礫皆含劇毒,且奇燙逾火山噴發出來的岩漿,二人若非天賦異稟,豈能依舊苟活?他便急忙將之解剖,細搜了一遍二人體格構造。無如翻來覆去研究了一日一夜,隻見二人體格跟常人無兩,一無蛛絲馬跡,難明其發出火焰的原因,不免懊喪。


    紀子修不愧為黑衣會絕頂武功的嫡係傳人,在師門親炙最多,浸淫數十載寒暑苦功,功力高妙奇幻之處,良有以也。火龍神功一出,毀斃五隻不死族獸人始祖,斬斷自開天辟地以來,五條不死族之血脈,五脈旁支隨勢陸續亡滅,有如那甘托克、布拉霍夫之流。便是那神秘的白衣瘦子,見到紀子修的功夫,亦駭為神跡,乘二人昏迷,解剖軀體,潛心一探究竟。


    馬生貴先已受過瘦子灌血治傷之惠,此番遭開膛剖腹之厄,瘦子潛心忘我,時刻稍久,馬生貴流血過多,已自斃命,那瘦子亦迴天乏術,徒唿負負。他並不想立時要了二人性命,由之警覺,忙替紀子修灌血,這才保住他一條殘命。這瘦子的血果然神奇靈驗,紀子修給分割得七零八碎的身軀,竟然漸複舊觀。那穿針引線的赤發孩童前腳縫合,跟手創口就複原如初了,隨縫隨愈,不過半晌的工夫,已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紀子修略喘得一個時辰,精神頭又健旺了些,眼皮也略為輕了些,這才有力氣環顧車內,除瘦子和孩童,還有就是十八色目中的十一人,擠得車內滿滿窒窒,接肩累踵。那會變貔貅的壯漢一頭栗色卷發,座前頭開車,車廂正中的座位上,斜躺著那個會變山貓的洋崗子,麵色蠟黃,滿頭發汗,汗如黃豆,閉目不動。瘦子眼睛一直遠望車窗外,卻好似背後有雙眼睛,看得見紀子修的一舉一動,此刻忽道:“黑貓人中了你一掌,內腑已一塌糊塗,全變成焦炭了,命不久長,此時已在散功。你到底施的甚法術?端的厲害,我等不死族亦束手無策,你可有法子醫治?”


    紀子修身在群怪之間,卻毫不色荏,昂然道:“你害人害己,自貽伊戚,自作自受。我從小習武,練的是雙龍神功,但從不妄殺好人,並沒有在人身上使過,因之我自己也不知道會有恁般厲害。我的手隻管出招,可不會醫治其傷,神功幽微玄奧,數十年來,我日日苦練不綴,尚且隻會得皮毛,說不定還真有救治之法,隻不過我還不會。”瘦子聽他說來,多是實話,沉吟良久,桀桀怪笑兩聲,說道:“看來也隻有招你入夥,頂替黑貓的職司了,嗬嗬……嘻嘻……哈哈……”


    紀子修峻詞迴絕:“放屁,爾等妖物,為非作歹,荼毒生靈,有傷天和,我決計不與爾等鼠輩為伍!”後座的一名大胖子聽他說得斬釘截鐵,不耐煩起來,伸出巨掌,一把捏住他的後頸。脖子入手,彷如大人手捏孩童的頭頸一般,紀子修登時氣為之窒,臉孔漲得通紅,額頭青筋亂跳,眼看連眼珠子也要給擠出眼眶了。瘦子勃然哼了一聲,那胖子竟自色變,嚇了一跳,忙鬆手縮臂,身子往座椅背上靠。


    紀子修脫出巨爪,咳嗽不止,方才喘過一口氣,聽那石頭眼珠的孩童陰惻惻地道:“嘻嘻,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多蒙公爵大人劬勞鞠養,才得今日,豈容你說話不恭不敬!你說話客氣點,有公爵在這裏護著你,大家也不會為難你!若使不然,須放不過你!人類的身子脆弱,生命短暫,短得可憐。就使如你這樣會使法術之人,雖殺得了不死族,但你自身的短命詛咒,總歸會要了你的小命,不堪我們一擊。嘻嘻,嘻嘻,失去了永生能力的人類,不夠我們不死族玩的,你可得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管好自己的嘴巴!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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