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楊班侯奔行稍慢者,悉數給巨怪壓在身下,巨怪在地上一頓,複站起來,肚腹、下顎沾滿骨肉碎塊、淋漓血漿,身下鋪了一層血肉碎塊,未逃脫的軍民已然碾成了肉餅。其狀之慘,其味之腥臭惡心,至矣、盡矣,蔑以複加矣,已非言語所能描繪萬一。孫承誌張承德各自夾抱背負了五、六個跑得慢的人,飄出十丈,放下眾人,轉身見巨怪威勢驚天震地,在它麵前,萬物登時矮小,不禁氣為之奪。兩人各占街道兩側,氣浪餘勢兀自不歇,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波,將二人衣褲吹得亂抖。街道兩側的告白旗幡,更是隨風狂舞,獵獵相撞,給吹得鬆動的旗幡,紛紛隨風遠揚。天地之間碎石、灰塵、旗幡、破布,漫天亂舞。天地變色,日月倒懸,也不過如此光景。


    張承德遊目四顧,不見謝晉元等人,不知眾官兵和小紅等女幼是躲開了,還是淪喪巨怪肚下,心急如焚,剛要拔足向巨怪衝去。驀然見楊班侯自臨街的一幢大樓的窗戶翻了出來,雙足鉤住建築外的凸壁,身子懸在半空。罡風勁如爆炸,楊班侯瘦小蒼老的身子彷如風中殘葉,無依無憑,眼看岌岌可危,隨時便會摔跌下來,其情兇險至極。而更令人將心提到嗓子眼的是,恰此其時,巨怪頭頂的玄武鱷王已看見楊班侯的處境,口中哨聲亂響,指揮巨怪朝楊班侯爬去。


    張承德大驚失色,連吼:“楊大爺,快跳下來,怪物從你背後來啦!”楊班侯輕功獨步宇內,使一招“背折靠”,拳頭往折斷歪斜的斷垣上一捶,當即借勢翻身躍落地上,拚盡輕功提縱術之能,發足往張承德方向狂奔。孫承誌忽聽得身後有軋軋巨響,迴頭見數名英國兵正要將兩門橫街的大炮拖走。孫承誌心念一動,飛身朝大炮奔去,提氣大叫:“你們別跑啊,用大炮打怪物啊!快迴來!”英兵聽不懂他說話,且形格勢禁,保命要緊,自不會來理睬他。孫承誌幾個起落,已攔在英兵麵前,一掌將一名孔武有力的英國兵震飛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肋骨喀喇喇斷了數根,尾骨亦斷,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眾英兵本已渙散,隻顧逃命,此時見孫承誌厲害,也顧不得大炮和同伴安危,紛紛四散遠遁,數人一溜煙沒頭沒腦地望法租界逃去。孫承誌暗恨得牙癢癢,忽聽轟隆一聲猛響,舉目一瞥,煙霧彌漫,巨怪已一頭撞入先前楊班侯所懸掛的樓層之中,磚石泥屑紛飛,玻璃粉碎四濺,牆壁已被它打破了一個大孔,聲勢駭異。


    孫承誌不遑理會英軍,向張承德遙遙喊:“承德,快過來,這兩門大炮或可阻得怪物一阻!”張承德迴頭見十丈遠橫街兩尊鋼炮,鋥亮如新,炮口昂昂,彷如兩尊猛虎,虎踞凜凜,傲然睥睨巨怪,而承誌已將一枚黃澄澄的炮彈塞入炮膛,快手快腳地忙著校準標尺。


    張承德眼珠一轉,楊班侯已跳至身側,承德對他道:“楊大爺,我和承誌操炮,請你阻擋一會怪物,容咱們填彈瞄準。”楊班侯早見孫承誌填彈操炮,自分求生有望,精神一振,此時聞言當下拍胸脯道:“你快去幫手,速速發炮。阻遏怪物,就包在老夫身上。”語聲未落,楊班侯手中已多了一口青光霍霍的三尺利劍,長聲清嘯,身如彈丸般一彈,憑虛淩空,身子高升而起,遠遠地往怪物麵前飛去。其身法飄逸,矯喬翔靈,宛如穿林飛鳥,姿勢瀟灑,快逾飛電。承德暗讚:“好輕功!”當下不遑多想,轉身奔至大炮後,嫻熟地填彈調校炮口。


    戰前,孫、張二人已在炮兵營裏集訓了一個月,擺弄大炮已是熟極而流,一邊檢校炮位,一邊遙見楊班侯東竄西鑽,跳縱來去,吸引敵人注意,逗得怪物東奔西跑,橫亙在十丈之遙,舉步難進,不禁皆深自佩服楊老之能。原來楊班侯故意要惹惱怪物和鱷王,又知巨怪受鱷王擺布,便以言語相稽,謾罵譏諷嘲笑,三寸舌鼓舞,罵得鱷王七竅生煙,即使看見大炮之威脅,亦不管不顧地連聲催逼巨怪先吃了楊班侯。巨怪鑽牆挖壁,猛可裏又從牆洞之中竄出,偏生楊班侯輕功太好,口中罵得花樣百出,腳下卻絲毫不慢,怪物雷霆撲噬,竟也連連落空。楊班侯空的雙手還時不時去撿起斷木碎石,乘暇抵隙,砸打巨怪的雙目。巨怪轉折不靈,眼目又是身上唯一柔軟之處,一被打到,痛得嗷嗷哇哇亂叫,激怒狂躁之下,渾身諸處關節亂抖,巨大的鱷魚扭來扭曲,落嘴更是加倍賣力。


    糾纏了半天,鱷王已摸熟了楊班侯身法路子,覷準來勢,手掌一揚,一股大力自三麵籠罩而下,如一圈無形牆壁,將楊班侯逼得前後左右碰壁。楊班侯左手持劍向上提起,劍身橫於胸前,左右雙掌掌心相對,如抱圓球,凝立不動,已然蓄勢無窮。鱷王雙爪虛抓,連連催動內力,加固氣牆圍籠之力。楊班侯左手劍緩緩向前劃出,圈起一弧形,一股森森寒氣竟穿透氣壁朝鱷王直逼過去。鱷王內力狂催,身子不避不閃,挺起胸膛,硬生生將劍氣挺受,胸口肌肉一縮一滑,將之鋒銳逾鋒鏑的劍氣,化於無形。


    劍氣將散未散之際,楊班侯突然之間劍交右手,寒光一閃,向巨鱷頸中劃出。這一下快速無倫,鱷王既要應付劍氣,又在催逼內力,分不出手來解救。楊班侯這一招使出了十成功力,劍未及體,劍刃上已發出嗤嗤大響,內力所逼,劍刃上隱隱泛出一團白芒。嚓的一聲銳響,劍刃劈在鱷魚的左頸,削下兩片鱷鱗。鱷鱗竟如鐵鎧,發出錚然金鐵之聲。聞聲目睹者驚愕無比,倒也罷了,鱷王卻嚇了一跳。原來這巨鱷天賦異稟,鱗甲比金剛鑽還堅硬,便是內力高強之士、寶劍削鐵如泥,以楊班侯這般內勁手法砍劈,鱗甲非但決不會有損,楊班侯的利劍反而會折斷。可不料老頭子一口窄薄的鐵劍一削,鱷魚鱗片即斷,而老頭兒的劍卻毫發無損,鱷王豈能無動於衷?


    列位看官,須知鱷王乃外國人,不知楊班侯是以數十年爐火純青的功力,劈出的一劍,劍上有股綿勁,極韌極柔,柔至極處,所發出的剛力,便斬斷了鱗片,而劍刃無損,此乃太極劍法之最高極詣,外國鬼子之短見,自不足道哉。不過巨鱷畢竟是異數,楊班侯竭盡所能,也隻能傷及鱗甲,便是要再刺深半寸,也是千難萬難,自是傷不了怪物,隻令之覺痛而止。


    巨怪脖頸上吃痛,惱怒逾恆,巨吻落空無數次,已將老人恨之入骨,甫見班侯身子憑空窒滯,便是猛力一口。巨吻開滿,兩排長顎如兩把大鋸,朝班侯攔腰咬下。孫、張二人看得瞠目悚然,二人一遞一聲大叫:“大爺快逃,快逃啊……”苦於遠水救不得近火,楊班侯命在旦夕。


    玄武鱷王係泰國土著,身材矮小,頭發窩窩卷,其貌不揚,內力卻是雄強無儔,先前孫、張集二人之力,也難以抵擋,此際以內力阻擋楊班侯的身法。饒是楊班侯功力絕倫,居然左衝右突,如撞在鋼板上,再難跳縱。怪物巨吻立至,楊班侯又是劍交左手,在身前劃圓圈,劍勁連綿,護住全身,竟無半分空隙。巨鱷吃過劍削之疼,忌憚而不敢欺近,一時之間,渾沒下嘴處。


    楊班侯右手捏著劍訣,左手劍不住抖動,突然平刺,鱷魚慌忙甩嘴側頭趨避。楊班侯不等它避開,又是暴然長嘯,刹那之間,鱷魚眼前出現了幾個白色光圈,大圈小圈,正圈斜圈,閃爍不已。巨鱷不得不四肢爬搔,往後倒退。楊班侯雖身在氣牆之內,不得大步進退,但太極劍使發了性兒,劍上所幻的光圈越來越多,過不多時,他全身已隱在無數光圈之中,光圈一個未消,另一個再生,長劍雖使得極快,卻聽不到絲毫金刃劈風之聲,足見劍勁之柔韌已達於化境。


    鱷王運使氣功,好不容易化解了刺在胸口的劍氣,這時已瞧不出楊班侯劍法中的空隙,隻覺似有千百柄長劍護住了他全身。更要命的是,對方純采守勢,端的是絕無破綻,而這座劍鋒所組成的堡壘卻將自己所發出的強力氣牆,寸寸撐開,猶如一個不斷撐大的氣球一般。千百個光圈猶如浪潮一般,緩緩湧來,像楊班侯這般以數十招劍法混成的守勢,同時化為攻勢,玄武鱷王是從所未見,駭然聽聞,簡直不信自己的眼睛,當世竟有這般使劍的主兒。


    張承德和孫承誌遙遙瞥見,也自歎服,他們心下暗暗作比,走遍天下,劍法當以眼前這位楊班侯師傅為第一。無如楊班侯雖一時撐持,但身子不能動,自難脫困,他倆也無法放炮。


    鱷王口中怪哨連吹,巨鱷口中“荷荷”有聲,似是被逼不過,終於強壓下恐懼之意,猛地裏張開巨口,雙顎張至最大極限,便想將楊班侯連人帶氣牆一並吞落。這下楊班侯再難避開,未遭吞噬之前,已然被鱷魚口中腥臭熏得昏迷,利齒著身,已沒了知覺。喀嚓一聲,楊班侯上半身落入鱷口,瞬即破胸開膛,內髒斷骨血漿高揚,直濺泰國鱷王的頭麵之上,鱷王正得意要笑,一股汙血射入他眼中,雙眼一黑,刺得睜不開。


    那邊廂孫承誌和張承德哭喊著怒放兩炮,黑煙彌漫,鱷王耳聞轟然炮響,心頭一沉,隻覺腳底下土地震動,急於睜眼指揮怪物趨避,叵耐雙目刺痛,睜開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再難看清方向。鬥大的炮彈來勢如電,孫承誌一炮打在巨怪左前腿上,橘色爆花閃過,巨怪腿斷而嚎,鮮血長流;張承德一炮本瞄準巨怪之頭,無巧不巧,巨怪頭上下顛動,那炮彈來時,巨怪頭一沉,去叼食楊班侯屍體,炮彈正中鱷王,鱷王瘦小的身子頓時淩空爆炸。


    英軍的鋼炮火力猛惡,發炮之際衝擊波將側首兩邊的樓宇窗戶玻璃震碎,樓房內梁木磚石在空中亂飛,而炮彈又是抵近筆直命中,爆炸力驚人。轟的一聲,隻炸得火焰衝天,泥石濺起二十丈高,孫、張二人自料泰國矮子自當給炸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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