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誌忽覺異樣,但見四人擠眉弄眼,相互嘰裏咕嚕竊竊私語,卻不急著鎖銬曹立俊。他心道:“莫名其妙,你們追得氣喘如牛,怎的刻下又不抓他了。”正轉念之間,那為首的紅臉藍眼睛老毛子怪眼一翻,抬手竟將槍口對著孫承誌,口中連聲唿叱,卻說的俄語,承誌一句也不懂。另外三人亦舉槍瞄準承誌,“哢噠哢噠”扳開機頭,便要扳動機括,立時開火。


    孫承誌背上登時生出一陣白毛汗,心頭突突狂跳,眼皮亦亂跳起來,雖不明所以,但腦中靈光一閃,知道老毛子絕非好人。螻蟻尚且惜命,孫承誌不由自主地搶先發難。他身子倏地下蹲,白俄眼前一花,紛紛搶著開槍,砰砰槍聲響處,硝煙迷蒙,為首的俄國人突覺喉頭一涼,瞬即下頦鑽心地痛。一枝長不過八寸的小箭,破顱而出,自他頦下鑽入,從他頭頂百會穴穿出,血漿曳在小箭的羽毛後飆出,白俄的肉紅臉肥肉甩動,當場斃命。


    那三名白俄見硝煙散處,頭目竟已不知何時腦破殞命,忙舉槍拚命朝孫承誌亂射,彈片橫飛,響聲震耳欲聾,慌亂中一個絡腮胡子的白俄又是一聲慘叫,喉結上中了一支尺長的飛刀,刀尖自後頸穿出,亦是瞬即氣絕。一個白俄子彈頃刻打光,驀見同伴又死了一個,嚇得魂不附體,調轉屁股就逃。跑不上十步,又聽到最後一個同伴的慘嚎倒地之聲,也不知死活,他更不敢稍停,使出吃奶的力氣,撒開丫子,朝垃圾橋遁去。


    這個白俄腿腳雖長,跑得飛快,但離橋堍隻差三步的距離,忽然一頭卷發一緊,竟給承誌抓住了,倏然腰後“中樞穴”上一麻,已然給孫承誌點了穴道,下半身瞬即沒了知覺。他嚇得屎尿齊流,雙腿一軟,就往地上墮。孫承誌聞到一股惡臭,比蘇州河的爛泥還惡心,眉頭一皺,手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一把刺刀,自他後頸攮入,刀尖自白俄口內刺出,鮮血如箭般順著刺刀的血槽,流到孫承誌的手上、臂上,又自他的手肘墮下地。白俄偌大的身子在他手上扭曲抽搐了幾下,雙眼凸出,口中血湧似潮,雙足一蹬,隻剩出氣沒有進氣了。


    黑衣會眾素來專殺洋人,孫承誌殺幾個白俄巡捕自不放在心上,一腳一個,將四具死屍踢入臭河浜,四屍紛自倒栽蔥墮入臭水下淤泥裏,咕嘟咕嘟,越陷越深,盞茶時分,便全都沉下去,連腳底板也看不見了。諸位看客須知,這臭河浜便是滬上頂頂大名的蘇州河,也叫吳淞江。下遊近黃浦江段叫“蘇州河”,洋人道它是一條直通蘇州的河,因之唿為“蘇州河”;而做青浦和嘉定的界河的那段河段,仍叫“吳淞江”。自打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洋人在蘇州河畔開廠無數,日多一日,工業廢水汙水將原本清冽的河水,由白染皂,至二十年代後,其水已然不能再飲,漫說赫赫有名的鬆江鱸魚,河中就連小魚小蝦也無著。時至三十年代,這河水已汙穢成了墨汁,臭不可聞,河麵上毒氣漫天,稍聞得久了,就要頭暈摔倒,非同小可。俄國人的屍首彷如給毒水銷蝕了一般,無影無蹤。孫承誌迴頭捏住曹立俊的後領,拎著飛竄迴倉庫。


    倉庫裏三個女人冷不防鐵門開處,一個男子如一團爛泥,摔進來翻翻滾滾。三女見這男人獐頭鼠目,滿身是血,都嚇了一大跳,抱作一團,尖聲唿叫。孫承誌踏著她們的雌音,走了進來,轉身關嚴庫門,斷喝道:“噓,噤聲!甭大驚小怪的,這人給我點了穴道,不會動彈,傷不得你們。”那護士顫聲道:“這廝是誰?”孫承誌隨口答:“軍統的一名殺手。”語氣鄙薄,三女聞言卻嚇得更厲害,尖叫聲中,紛紛以臂抱頭,摟作一團,簌簌發抖。


    孫承誌也不去理會她們,伸手一掌拍開曹立俊的啞穴,怒道:“老實交代,那些白俄為甚麽要追殺你?他們都是些甚麽人,我看絕非正經的巡捕。”厭憎之情溢於言表。曹立俊“啊呀嗚哇”呻吟喘息,眼珠子亂轉,一時不肯就說。孫承誌將之恨之入骨,怒火上衝,揮掌就“啪啪”扇了他兩個耳括子,一怒之下,他手上使了七成力,曹立俊噗的吐出一口血,他頸上係一塊暗敗的藍字寧綢作為領帶,血濺寧綢之上,反倒令之增色為紫色。他兩邊麵頰頓時高高腫起,一睒眼便看似胖了一大圈。


    “說,快說,你又殺了甚麽人?你們軍統的狗東西,乘著國難,無惡不作,當我不知道麽?等殺光了鬼子,就要跟爾等總算賬。”孫承誌聲色俱厲,怒發如狂,“你再不說,我立時取你性命!”曹立俊喘息了半天,見孫承誌額頭青筋暴起,眼睛血紅,脖子上筋脈亂跳,滿頭大汗,不禁嘶呐笑道:“哈哈哈,這番你殺不了我!”孫承誌手掌舉起,勢將一掌把他的腦袋打入腔子裏去,卻聽曹立俊道:“這一迴‘老板’遣我去偷日本人的藥品,偷出來後給鬼子發見了,這四個白俄全是殺手喬裝成巡捕,從南京路直追到此間,承你的情幫我打發了他們。”孫承誌矍然一驚,斜睨處眼光銳利,在曹某麵孔上一掃,將信將疑道:“此話當真?”


    曹立俊泰然道:“像我這般性命掛在脖子上,天天刀頭舔血的人,還撒謊騙人,豈不累死?我已拿自己當死人了,就不會胡說八道,我也不想逞英雄。說到底,我他媽的也是個中國人呐。”孫承誌麵色稍霽,頷首道:“說得好,就衝你是中國人,我便信你,你且將來情去過,此中情由,你須當原原本本詳告,不得有所隱瞞。”曹立俊苦著臉道:“你再強兇霸道,但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去,你下重手封了老子的穴道,也不知道你使了甚麽鬼門道,老子體內每一個毛孔均如萬蟲咬齧、千針鑽刺,痛得了不得!你有種就解了老子的穴道,老子才好說得清楚……啊喲……啊喲……”


    孫承誌也佩服他的骨氣和忍痛的毅力,出手如電,拍開他被封的諸處穴道,穴道一解,曹立俊一骨碌爬起來,伸拳掇足,掄臂擺腿,好一陣活血,方才盤膝坐在地上。


    他便爽快地娓娓道來:“自八月十三日鬼子攻打上海以來,鬼子藏藥品的所在便已給戴老板摸得一清二楚,咱們軍統的人密布南京路哈同大樓左近,密切監視。那些日本癟三早三個月前就將藥品全運抵了上海,可此前咱們的人始終沒查到他們窩藏在何處,白白浪費了時間。直至八月十三日那天才有線人密報知會包探,藥品都窩藏在哈同大樓三樓的通原洋行的貨倉裏。”


    孫承誌與護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護士口快道:“若你去找,也難找到吧?”承誌頷首,續聽曹某道:“日本人重兵把守,我們始終不得其便,遲遲未曾下手,直至一個禮拜前,線人才探知今日東洋貨又來,他們分撥人手去護送,我們方才預定了今日動手。”


    讀者須知,上海戰事爆發後,戴笠在上海成立了個“蘇浙行動委員會”,以杜月笙的名頭,拚湊青洪幫流氓組成武裝,泰半係烏合之眾,一聞槍炮聲便抱頭鼠竄,盡做了鳥獸之散。日軍一來,他們紛紛瓦解。戴笠組建了許多戰地調查組,滿擬實時向蔣介石通報準確戰況,江灣、羅店、瀏河、楊行諸處分遣隊,皆務虛報;戴笠想炸掉日海軍旗艦“出雲”號吧,派出來的弟兄非但不成功,還死了好幾個硬手。


    戰爭傷損日日巨萬,藥石攸關性命,日本人視逾性命,東洋鬼子深入中國腹地,即令重兵看守,藥品若在陽關大道上運輸,必難逃遭劫之厄。日軍參謀本部集思廣益,異想天開,開戰之前兩年便決意將藥品陸續悄悄運至上海的浪人據點,妥為秘藏。及至開戰,日人隻須暗地自那據點取用,不須再經碼頭穿街過巷之招搖。此一計陰鷙狡獪,劍走偏鋒,戴笠廣布眼線,將各處碼頭看得死死的,卻徒勞監視空櫃子,每次劫奪,均落得一場空,而日本人的藥品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


    再說這南京路哈同大樓三層的通原洋行名雖是間貿易公司,實則掛羊頭賣狗肉,暗地收買黑龍會匪徒、日本浪人,混入國民黨內,刺探軍政情報,其老板“浪人”井上便是貨真價實的日軍間諜。“八?一三”事變前後,井上布置策劃了多起綁架、暗殺、破壞上海軍政之陰謀。


    話休絮煩,言歸正傳,曹立俊滔滔地說道:“戴老板洞燭機先,運籌帷幄,算計精確,在下忝為他的得力臂助,臨危受命,點了六個弟兄,悄悄混入通原洋行,伺機而動。忍耐至今日,方才覷得機會,做翻了看守,拿到了藥品。不料撤離之際,日本人大隊突然迴來,咱們下樓正好撞著迴馬槍。我那六個同伴拔槍阻擋,讓我帶著藥品逃出來。不是我自誇,在下的輕功在軍統裏算得數一數二,上海的街巷大大小小,沒有我不熟悉的。我迴到下處,正要與上峰接頭,誰曾想半路殺出這四個白俄,把接頭人給殺了。幸好我見機得快,展開輕功,愣是從他們的包圍裏溜了出來。我跳出窗子,不落地翻身逕上了鄰居的屋頂,這躥高伏低,那是多考驗人的功夫呐,這麽三躥兩跳,就將追兵甩遠了……”


    孫承誌知戴笠曾是黑衣會內首腦,也早耳聞戴笠的本事,想曹立俊所言非虛,但不耐聽他自吹自擂,打斷道:“你們偷出來啥藥了?拿出來給我看看。”


    曹立俊說得臉紅脖子粗,興興頭頭地道:“嗬嗬,行,給你們開開眼!”言下得意地解開衣衫,自內衣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瓶藥水。孫承誌接過兩公升的瓶子,見上貼著藥名:“抗生素”,三個字印入眼簾,頓時嗬嗬樂了起來,迴頭對護士道:“喂,護士,你叫啥名兒啊?咱們踏破鐵鞋也未必有覓處,這可得來全不費工夫!”


    護士鶯聲脆麗答:“我叫崔小紅,那是啥藥啊?”孫承誌一頭笑,一頭走過去遞給她道:“你說的抗生素就是這藥水吧?”崔小紅見了也樂得眉花眼笑:“對,對,沒錯,好極啦,這迴你的兄弟有救了,咱們的部隊也有救啦!格格格格,喂,小眼睛,多謝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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