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中,冰島妖怪的村子之中,溜下溢似潮水泛濫,未幾,洪濤浸漫上屋簷,大水穿閭漏屋而過。


    村中住在高埠之處的人們忙著一邊加固木屋的圍欄,一邊用木板釘死天窗,鄰居若有多餘的人力,便會主動到鄰家幫忙。你添一磚我加一瓦,趕在大雨暴發之前,搶修妥了所有的房屋。那些住在低處的人家,則陸續逃到高處人家中躲避,俟雨停之後,再收拾一番或者重建家園。


    有趣的是,所有的百姓都幾乎遇到了這樣或那樣的難處,但是他們都趕在古德娜飛來襄助之前,就搞定了一切,笑迎海龍,不讓海龍擔憂。這一切,得虧了土蜘蛛之力。那蛛蝥精土蜘蛛身軀偉岸,站在大水之中,如淵渟嶽峙,八隻巨手粗臂如輪軸,飛轉來去,不須費多時,隳敗的房屋、閭巷,便修繕妥了大半。


    土蜘蛛雖生得五大三粗,一張歪瓜裂棗的臉龐之上,還是個大花臉,螯器露出在闊口之外,看似兇神惡煞般嚇人,實則妖如其名。他是個真金十足的冰島大學土木工程係畢業的高材生,島上大半房屋俱由他建造。建築工藝他了如指掌,造屋之術,他手藝精湛,堪比鬼斧神工,精益求精。非但手藝好,他八隻巨手比一十六台掘土機還管用,還省去了多少人力!有他在,不負僉望,指揮百姓災後搶修家園,因舊址增葺壘堵,抵擋洪水,恰適其才。


    惡風大雨之中雖易於多生災患,但弓影飛此時心底卻生出暖意,他乘著巨龍在整座冰島上空做了一次非同凡俗的環遊。巨龍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兜了一轉下來,所聽、所見、所聞,俱是人類與妖族和諧共度困難的場麵。弓影飛見到這些情景,內心越來越敬愛他坐下毛蓬蓬的海龍,更愛這擁有通天徹地本事的古德娜,敬她將那麽些可愛的妖或人,從苦難之中拯救出來,不論那些苦與難有多麽的艱險。


    他輕撫龍背,那上頭一片片堅硬似鐵的鱗片兒,訴說著太空的絢爛色彩,自豪著普天下最可貴的和睦與團結,便是連地下岑寂的村莊也仰慕她得煞!


    飛了一圈,古德娜怕影飛身子羸弱,經不住大雨,便送他迴岡諾娃家。千叮嚀萬囑咐岡諾娃給小飛洗個熱水澡,再不忘煮碗薑湯給他喝下驅寒,喝完了薑湯才吃飯。


    岡諾娃原不須她多吩咐,早習慣了替這個嬌弱的妖族小友擔憂,常自關照他,莫呆在屋中風口裏,怕他遭風逢氣,身生寒溫之疾,還老給他做厚厚的毛衣,比之自己的兒子還上心呢。冰島畢竟不比上海,氣溫低得多了,岡諾娃這一個半月,已給弓影飛細心地做了兩套毛衣。其巧手所至,錯紗配色,綜絨挈花,各有其法,比之他母親常蘭之女紅手藝,強得多了,穿得小飛非但身上感到暖暖的,心中也泛開了花。


    岡諾娃用毛巾給渾身雨水涔涔的孩子擦幹頭上、身上的水,替小飛放熱水,煮薑湯,小虎則圍著小飛的浴桶問長問短。岡諾娃又知小飛累乏了,趕在十二點鍾之前,就讓他妥妥地睡入了被窩。洗澡吃飯……,一切全在兩個小時之內搞定,小虎倦極而眠,是早已唿唿入了黑甜鄉了。


    翌日,小飛一覺美美地直到中午才醒,一宿無夢,心中很是踏實。他起床之後不見小虎,知其早已去訓練了,不禁心生詫異:“小虎怎的不叫醒我?”他已是熟客,承岡諾娃殷勤款待,饔飧俱齊地伺候他與小虎,視之如同己出一般親厚,他與之廝熟,便自老實不客氣地等吃閑飯。


    剛在飯桌前坐下,一個妙齡女郎來到門口跟岡諾娃打招唿:“岡諾娃,今天我家三寶放假在家,我特意燉了馬肉,燉好了吧,他又說要跟霍昊去爬山,中午不迴來吃飯了。因此我馬肉燉得多了吃不了,就送些過來。”她說著話,已瞅見弓影飛,兩人四目相交,女子愣了一下,便眨著大大的綠眼睛,歡唿:“我聽說你家來了客人,一直沒空來拜訪,聽說他是古德娜找來的黒炎術奇才,是不是就是這位小朋友呢?”弓影飛不知為啥,忽地覺得這妙齡女郎有些過分的熱情,似有做作之嫌,但既是島上的百姓,他自是另眼看待,自不介意。


    岡諾娃笑著介紹:“小飛,這位是獅妖三寶的夫人阿碧女士,阿碧,這位小朋友正是古德娜的親傳弟子弓影飛。”弓影飛見她阿碧生得挺俊,就是不太修邊幅:她穿著一件舊毛衣,毛衣下擺已被拉扯得鬆鬆的很長,下身一條長呢褲子,又髒兮兮的,腳上趿拉著拖鞋,一縷縷黃色的卷發在她臉前擺來擺去。她站在半掩的百葉窗前,一隻蒼蠅不停地跟著她飛來舞去。她的俊俏之處,似被一副家庭主婦的勞碌模樣給減色了不少。


    弓影飛遂朝她微笑地點點頭,阿碧雙手合什,不無抱歉地說:“我不像那些闊綽而又愛講排場的澳大利亞婦女,大操大辦才顯得自己熱情。我這人很隨性,若似隨心地有些過了頭,請影飛小朋友別介意。孩子,你不會被我的樣子嚇著了吧?”她朝他眨眨眼,小飛被她逗笑了,搖頭說不會。


    阿碧滑稽地撥弄一下卷發,走到小飛身邊一張圓凳上坐下,手輕撫他的長耳朵,嘴巴像開機關槍一般講著話:“澳大利亞人的思想是全世界最空洞的了,在那裏啊,隻要有錢,你就是重要人物,體麵、光彩。沒錢呢,你品行再好,也不受人待見。澳洲漂亮的青年男女的藍眼睛毫無判斷力可言;人的牙齒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老是掉落,因為他們不愛惜牙齒,總是大吃大喝地講究排場。澳洲人私人汽車後部的玻璃,每時每刻都在增大,你知道為啥?因為啊,他們隻會覺得肉餡餅和大肉排才算得上好飯食,吃多了就長得壯,人們把強健的體魄視為壓倒一切的優良特點。澳洲人越吃越壯,身子大了,汽車自然要跟著拓寬嘍!你說,他們可有多蠢,買輛大的車不就得了!可是他們沒有錢,錢全花在搞社交排場上去了。因此啊,小朋友,你知道嗎?你知道他們因天天長胖這個理由,才不得不增大車窗玻璃時,會不會笑破肚子?”聽她所言,心中幻想其民風,小飛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


    “我以前住在悉尼愛博瑞街一幢四層的小公寓之內,那房子被房產商隔成了起居室和臥室,靠前門的角落也給單獨隔了起來,變成了廚房和櫥櫃。起居室緊連著洗澡間,我和我鄰居之間的門雖始終鎖著,但卻無法阻止我們隔著門聊天兒。”阿碧似有意盤桓,等小飛笑得差不多了,便又說開了,小飛聽到這裏,又自格格笑了,連說:“您真是愛聊天兒。”


    岡諾娃端上飯菜,給小飛和阿碧都盛了一碗馬肉,影飛吃了一匙,覺得這英國式燉馬肉,軟糊糊、甜膩膩的,早上吃了有些反胃。


    卻聽阿碧又說:“有一天,我照常跟鄰居的女主人大聲地聊天兒。她家的男主人那天喝得酩酊大醉,不知為啥,在家中大吵大鬧,一會兒摔碎個碟子,一會兒砸爛個碗,叮叮當當,鬧個不了。那女主人實在忍不住,迴頭罵了他兩句,那個禿頭紅鼻子的丈夫竟怒氣衝衝地衝過來,揎拳捋袖就要作勢打老婆。我好心勸了幾句,那豬頭似的男人好沒來由地就猛地撞破了鎖牢的隔門,咚地就闖入了我家。那男人力氣真大,二話不說,上來就拳腳相加,我抵擋不住,被打得鼻青目腫,下巴都給打脫臼了,肋骨斷了兩根。我為此在床上躺了半年,當時我老公申訴法院,可那家鄰居已畏罪逃了個幹淨。


    “自打那以後,周圍另外幾家鄰居見我們家好欺負,就專乘我老公不在家、我臥床難捱之機,翻入我家中。你知道,我先前說了,我們那屋子是一套房子隔出來幾戶,當初房產商雇人做的隔板草草了事,又薄又不牢固,鬆鬆垮垮,人一翻就可從隔壁翻過來。他們偷偷潛入我家,今天偷個皮夾子,明天偷點兒貴重物品,後天又隨手牽羊,偷些瓜果蔬菜、熏肉烤魚……全都是無恥的下作胚!小朋友,你知道嗎?人類愛偷聽鄰居屋內的隱私,一舉一動盡在他們的掌握,他們時刻偷聽,緊咬不放,比之間諜、包打聽監視敵國奸細還更嚴密。當我發覺有人入室的動靜,及清點發覺家中財物不翼而飛,我第一時間告訴了老公。可不料全都給另外的幾家作案的鄰人偷聽了去,一傳十十傳百,結果你道怎的?”


    阿碧越講越來氣,越講越大聲,說到此處,就著碗中啜了一口馬肉羹湇,又伸叉子叉了一塊濕膩膩的馬肉,往嘴裏一塞,大嚼特嚼了起來,似想將人類的卑鄙之行、變態之舉,與這膩膩之胾,一齊咬爛嚼碎。弓影飛想到人類下作之流,越發反胃,幾欲嘔吐,便停手不吃了,靜聽後文。


    阿碧急著將馬肉咽下,繼續:“結果這周圍的鄰居沆瀣一氣,相互打起了掩護,彼此配合,望風偷竊得越發勤快了!我丈夫被他們聯合欺騙,連證據也抓不到,百口莫辯,無法可施。東西麽每天都在短少,人心每天都受著煎熬,那些道貌岸然的鄰人,既知我們抓不到證據,就越發的肆無忌憚,越偷越起勁,越偷越順手。後來我老公實在受不了這份精神上的折磨和煎熬,離家出走了,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


    “他走時,我骨頭未愈,還起不了床、行動不便,下不了床,他這麽一去,丟下我不管了,我無依無靠,差點兒餓死在那些變態鬼的環伺折磨之下。幸好我們樓的樓底有一家妖族,生得模樣嚇人,可心地善良,也絕不跟人類沆瀣一氣地來欺負我。他們見我丈夫拋撇下我,我自仳離可憐,心中不落忍。他們一家六口便輪流給我送飯。他家的主婦是個蛇頭婦女,生著老大一張裂口,像個血盆,牙齒、牙床全露出在唇外,口水也擋不住往外淌,時不時要滴到地上,形象真可怕。但人家比人類有人性多了,對我這麽一個弱小的人類,那主婦大夏天哦,愣是戴著口罩、渾身流淌著滾滾的汗水,替我擦身子,使我免受褥瘡之苦。她天天來擦,我們真的……真的情同骨肉……嗚嗚……”說著說著,阿碧慟哭了起來,想是迴憶起當時人類的無恥涼薄及變態惡毒之處,端的邪惡,再念及妖族的純良和善,相較之下,尤為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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