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古、文三人應景兒地在畫麵之前,溫存了許久,畫麵中的常蘭繼續喃喃私語:“我雖日日困憊,總提不起精神,但堅持織就了小不點兒的衣服,裁了柔軟的尿布,我希望這一切由我親手來做。寶貝奇妙的身體,有血管、麵孔、明亮的眼和純潔的心,將從我身內分娩,會辨認得出我的氣息。”弓影飛心說這是在夢裏,當時媽媽懷妊,可眼中的場麵又是那麽真實。


    外婆模糊的影子走近來,母女倆像姐妹似地談論未來的大難關。


    夢境猶如電影,鏡頭切換之間,很快臨盆在即,常蘭痛得渾身濕透,額頭上全是汗,像下雨一樣滂沱的汗水。


    等到小影飛呱呱墜地之後,常蘭蓐婦體虛,坐蓐之時,心也閑不下,兀自須撐持著和弓長刀、婆婆同心育兒,其所花廢的心思、所耗心神、精力,又遠遠超出了常蘭分娩時的艱難程度。弓影飛小寶寶即使離開他們很遠,抽打在他身上的風似乎也會撕裂長刀和常蘭的皮肉;影飛的任何一聲唿號,都時刻牽動著他們夫婦。他們夫婦的喜怒哀樂,皆以弓影飛的臉色為轉移。


    即使此時弓影飛已經十三歲了,目睹此情,猶不禁為之神而往之,感佩父母之恩不已。借著離鄉背井一個半月以來的鄉愁之緒,弓影飛忍不住將積壓在心底的話,大膽地講了出來,似夢又極似真:“我的眼睛、嘴和手在媽媽體內深處悄悄形成,您用豐饒的血流灌溉了我,正如流水灌溉隱藏地底的風信子塊根。我的感官孕育自您的體內,我借了您的血肉才能來到這個世界。我軀體秉承的、我心頭蘊藉的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悉數要讚美您!


    “媽媽,記得我幼時在您膝上成長,像一顆掛於茂枝密葉之下的小小果實。您一麵輕輕搖晃我,一麵對著我哼唱,唱詞僅是些淘氣的字句,那可有多麽親昵啊!您在那些歌謠之中,向我枚舉出世上事物的名字:花、鳥兒、果子、城市、汽車,以及動物園中的小動物們。如此,我逐漸得悉了您身處的嚴峻而又溫柔的世界。我逐次接近那些可以擷取的世界:花盆中的一株薄荷草、一顆魚卵石、蘭花盆景、小狗小貓……我從它們那裏感受到了造物的友好情誼。


    “爸爸和您有時替我買玩具,有時親手替我製作玩具送給我,您準記得,對我來說,最美的還是您的身體!我就愛撫摸您那涓涓流水一般從我指縫之間滑脫的頭發;我摸您的圓下巴;玩您的手指,把它們盤起來又解開,解開了又盤起來。您往下俯視我的麵龐的目光,在您兒子眼裏,就是整個美妙的世界呐!您的麵頰像蜂蜜色的山巒起伏;苦惱在您臉上刻下的壟溝伸向嘴角,還有兩個秀麗的小山穀。您的睫毛像是顫動的小草,脖子如植物的莖杆又似蝤蠐;您低頭湊近我時,脖子上會起親切的小皺紋。


    “爸爸為了生活用度,奔波操勞,等我能拉著媽媽的手下地行走時,我常自尋思白天爸爸在幹啥。我隻看得到他傍晚迴家總會捎一包水果往桌上一擱,還見到他把布匹交給媽媽之時,也會撒嬌,會調皮地親吻媽媽。哈哈,媽媽總能細心地削水果給我吃,而煩熱的午後我記得是媽媽擠水果汁給我喝的好時機。剪裁布匹,把花花綠綠的布匹,做成可愛小動物圖案的小小衣服,給我禦寒的,還是媽媽!


    “我小時候媽媽教我的東西,我總是能很快學會,安安逸逸地依偎在您懷中,學習就變得比玩耍還愉快輕鬆了。您似乎有一種魔力欸,會使教導之詞變得像添加了金黃色蜂蠟一般的親切,因為您從容不迫,將知識講成了笑話兒、故事,娓娓道來,傾注了無限的深愛。您從不要求我,學習時,非得規規矩矩地呆坐在硬板凳上,而我可以邊聽您講話,邊玩弄您罩衫上的花邊或者袖口的螺鋇紐扣。媽媽,正因您從小給我以最愜意的學習氛圍,我到了冰島以後,也很快就學會了黒炎術。我已能熟練背誦口訣、心法和咒語,還能將召喚來的黑色火焰,運用於拳、劍。媽,我學而有成,也多依仗您的啟蒙,我有信心,保護妖族,保護我們的世界,我會打敗魔界!”


    弓影飛說著說著竟發覺母親和父親相擁著一齊麵向自己,似在傾聽。他激動萬分,仿佛真的又迴到了上海的家中,他一口氣不歇地說、急迫地要表達出來:“現在我閉緊眼,不讓自己看到,一片遼闊的海洋,硬生生地把遠在桑梓的您們、把您們的懷抱同我的麵龐分開。我希望您們,通過我的眼,看到這裏的山山水水,看到可以倒流的水瀑、可愛的妖族、善良的人類和冰島之上的風儀。您們會了解他們,喜歡他們,因為他們是一群真正喜歡我的人們!”


    也許因為時辰已過,天明夢盡,興許是弓影飛說話太過用力、太急於表達對父母的衷情,他說著說著,眼睛就睜開了,天光大亮,原來是南柯夢斷。晨光初醒,他眼前的父母和外婆全消失了,卻見小虎坐在餐桌之前,向自己招手說:“小飛,你做夢時夢話真多!以前可不這樣,你昨晚做了個啥夢?你一整宿嘴裏嘰裏咕嚕講個沒完沒了,可又聽不清是說的啥,急也急死我了!”


    弓影飛揉揉眼,擦擦口水,笑著說:“昨晚夢見我的爸爸媽媽了,嘻嘻,我到這兒來了之後很開心,一見了他們就急著想告訴他們這裏有多麽好,這不就喋喋不休了麽!”岡諾娃端著粥鍋,微笑地招唿:“小飛,快來吃早飯吧,看來,你昨晚做了一個好夢呐,挺好的!”


    弓影飛答應了一聲,先去找自己的手機,想給爸媽打個電話,他想起來一個半月之前,曾因上海派出所的喜訊電話,早就想跟父母打電話了,殊不料,當中諸多事情連續發生,自己就全忘記了這檔子事兒。他此時想趁夢中啽囈呻唿的那些長篇大論還記得,趕緊電話之中告訴父母,傾訴他和他們之間的羈絆。


    弓影飛先撥了母親的手機號碼,誰知隻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服務語音提示,再撥父親的手機,亦是如此。他滿腔的孺慕之情,一下子有如蠟炬被潑了桶冷水,給掃興地澆熄了。


    吃飯之時,岡諾娃見他鬱鬱寡歡,神色之間悒鬱難掩,便問端的,弓影飛如實以告。岡諾娃皺眉說:“我婦道人家,甚麽也不懂,但咱們冰島之上的百姓已跟人類撕破了臉,兩造屬於交戰之中的敵國。你在島上聯絡父母,電波直達上海,其衛星訊號會否被人類政府截獲?一旦事發,我們這裏有古德娜佑護,自是無礙,倒是你的爸爸媽媽會不會受牽連,連累到了他們,就非同小可啦!”


    弓影飛腳底心一涼,渾身一機伶,背脊上不由地一麻,恍然後怕地說:“世界各國政府和聯合國,大概會循著手機信號,找到我爸媽?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呀!……我真是沒用,泄露了行藏,人類想必轉眼就要來攻打冰島了吧?啊呀,啊呀……我爸爸媽媽咋辦?”小虎接口:“人類軍隊找到這裏來,我們也不怕,他們打不過我們,哪迴來偷襲,都叫咱們妖族打得屁滾尿流,找不到北!因此,我們這裏很安全,小飛你放心!我媽媽就是擔心你父母,若人類政府發覺你父母跟冰島有聯係,說不準,他們會對你父母下毒手,你還是少跟他們聯絡為宜!”


    影飛適才打了電話,雖未撥通,心下終是栗六,心有餘悸地趕緊將手機關機,心神不寧地說:“也不知道人類政府有沒有發覺?”小虎自豪地說:“等咱們練好了本事,這天下無人能擋,到時候咱們去把你爸媽接到這裏來,豈不是就安全了嘛!你又怕個逑?與其現在瞎擔憂,不如專心學本領!”岡諾娃笑說:“小虎跟古德娜阿姨學功夫學得懂事了,也聰明了,小飛不須擔心,想來想去反而沒勁,趕緊趁早把你爸媽和祖母接過來是正經。你們去問問古德娜,看她有沒有更好的法子。”


    弓影飛也確如此想,他跟小虎草草吃完飯,便去找古德娜,將此情相詢。古德娜也沉吟半晌之後,說:“小虎他媽所慮非虛,確須防他人類使陰招,害你家人。人類的衛星追蹤係統日新月異,越來越先進便捷,這天底下彷如給裝上了千裏眼、順風耳,咱們的動向,他們知道得七七八八。敵暗我明,不可不防。你倆練習法術,事關重大,耽誤不得,無論遇到啥事兒,你倆都莫心亂,安心學藝。這樣吧,風狸飛得很快,應變機靈,很能辦事兒。我讓它先悄悄去上海一趟,找到小飛的父母就把他們接過來。”


    古德娜稍一頓,又說:“再叫當康也一起去,他會駕駛飛機,功夫又了得,到時候也好照應周全。讓他駕駛咱島上的小型飛機一齊去,見到你家人也易於馱載。”弓影飛見古德娜親自去安排調遣,布置有方,令出井然,心中一塊大石頭略放了下來,心說:“幹著急無用,再說阿爸姆媽也未必會出事兒,我隻安心學藝,方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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