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萍詫異地問:“人記憶,不都記錄的是過去的東西麽,坦姆這頭怪物的記憶中竟然還能記住仍未發生的事兒?難道它穿越時空到了未來的某一天、某一時段,記住那兒的故事,然後再穿越迴來?它不累麽?”


    媽媽每次對自己表示驚訝,都如此刻,定會拿出一副大睜著雙眼的表情。文月月心底倍感親切有趣,也一如既往地格格發笑地說:“哈哈哈哈,它不會累的,它來來去去,沒礙沒阻的,過去與未來和現在,對於它來講,沒有任何的區別。那就跟我從臥室到廁所,再廁所到陽台,打幾個來迴一樣的而已。”


    江楓感歎:“這也可以麽?月月你既說有個故事中,有終結我跟你媽死循環的關鍵,對不對?那麽咱們進入那個故事,不就行了唄,速度地走起!”月月拉住父親的手,搖頭說:“啊呀,我不是才說過了嘛,坦姆不願意別人發現那個未來的記憶,因為那裏有它生命終結的觸發點,見不得人!你哪迴見過坦姆不願發生的事兒發生過啦?哪兒那麽容易就進入那個故事的,要找到容易,咱隻須往後翻就行,難就難在,打開那個故事才難呢!”


    古月萍長歎一口氣,無奈地說:“那怪物是個人精,好了,月月,女孩子家家的,咋跟你姥姥似的,講了那麽多,最後還是白說。既然我們去不了,這死循環和這‘袋子’世界、異空間鬼地方,以及那頭鬼坦姆,全都永遠也消失不了了,咱們就別再瞎說了,歇歇吧!”


    文月月有些急躁,仿佛有啥急事兒催著她快快地講:“行了,我就是姥姥,行了吧,我還沒講完呢,就堵我的嘴,真是的,像話麽!”她心安理得地白了母親一眼,江楓不怎的放在心上,而月萍玉蔥般的手指卻早已戳了女兒腦門子一記,責說:“沒大沒小的,小孩子家,胡說八道,你欺負姥姥神誌不清、老年癡呆,是不是?淨愛學她,學一下兩下罷了,還學上了癮了是吧,小心我揍你!”她從來也不記得自己對女兒發過火,現在因想不起母親的許多事兒,隻記得母親有病,心中突然就格外來氣兒,忍不住就被女兒把火給攛掇出來了。


    月月不耐煩地說:“姥姥年紀不大,老年癡呆那麽早就發了,你不覺得奇怪嗎?告訴你吧,那都是坦姆搞的麻煩……唉……現在沒空跟你閑扯這些,行行行,不說這沒用的了,咱說正經的!”


    古月萍嚴厲地用食指輕戳月月額頭,女孩童竟破天荒地沒有被嚇哭,還十分老成地講話。月萍倒有點兒被嚇著了,看來月月莫名地堅強得真如她姥姥高青女士了,古月萍被愣在那兒,身子一下子感到變得渺小了哩!


    月月超有腔調地把月萍晾在一邊兒,但聽小女童說:“通過我的觀察,每逢坦姆它身在咱明石山附近一片兒地區的時候吧,這個‘袋中人’坦姆的神誌就會沒來由地鬆懈,平時加意提防、留心眼兒的地方,它全都會顧不上。它犯迷糊這原因呐,我是不完全明白,也許如你們所知,坦姆在明宅替自己前世的女大學生報了仇,但怨恨哪會消失啊,怨恨不除,它每每到了明石山地界,睹物思人,苦大仇深,情緒波動,心神自然難免錯亂;它的意誌力必得鬆懈。”


    耳盈女兒的說話,月萍越來越生出一股懼意,害怕月月她被自己的母親附上了身,怕是要出亂子。再說了,她媽高青還健在人世呢,隻不過癡呆了,老忘事兒,不好溝通而已,又沒過世,這靈魂還能拆出一半兒來,從高青體內逸出,鑽到外孫女身上麽?


    “如今,它坦姆就在明石山,咱也不必管它在明石山幹嘛,咱們乘它六神無主的這段時機,找到那段有終結厄運、結束坦姆的未來記憶,就成了!”文月月說話語氣越是老氣橫秋,她稚嫩的語調就越見詭譎異常。


    逼處此下,古月萍滿腦子湧現出自己親媽的平日音容笑貌,雖然想不起很多,隻有記憶中勉強的幾個掠影,但她情不自禁地去跟女兒此時的腔調作比,心中栗六。江楓則覺得月月的思路還是小孩子思路,前言後言聽來有點兒隨心所欲,說來說去,還不是就去找故事唄!


    文月月倒好,小嘴巴叭叭兒地如數家珍:“咱們要找到坦姆未來的記憶,就須知,未來在過去之後,也是今天的將來!”這句話聽來耳熟,令江楓也是心頭劇震。他想起以前去月萍家玩兒,也曾聽到過類似的話從高青的嘴裏講出來。雖然已久不聽到,隔膜淡忘了,但現在一聽到,立馬那些他能夠記得的迴憶就撲向他來,他也覺女兒被嶽母附體得很嚴重了。


    文月月嘴上不容停,說著話,自顧自地,也不暇管父母想啥,她合身撲向故事的畫麵,一對小腿兒擺動得快如車輪。古月萍從來不曾見過女兒竟恁地快捷!小孩子腿腳短小,再跑快麽,在大人的眼中,總有一種遲緩的萌態,目下月萍卻覺得女兒具有了成年人的一股子幹勁兒。


    月月奔至畫麵前,一對兒小手臂猛地從上往下掄,那畫麵驀然滾動,又從黑洞之處,往後飛馳轉去。小女童一邊滑動畫麵,一邊口中還振振有詞:“未來是現在的以後,也是過去的將來!”說的既似咒語,又似無稽的童言,小月月像煞一個小小的巫師,古月萍不禁啞然失笑。小孩子的這股子認真勁兒,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十足萌樣兒,簡直就似成年人的心智與兒童的行動力,兩相結合,十分可愛。


    江楓在側看著,起初還不怎的以她為然,想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兒,胡鬧地瞎琢磨,豈有獨到之見解?可瞧著瞧著,隨著小女孩全神貫注的頂真勁兒,刻下,江楓似有所悟。他轉折身來,正襟相對、直視女兒。


    畫麵從那麽多陌生的故事之中,很快就推到了現在,畫麵之中,小張警官、老武師傅,許許多多熟悉的麵孔,一一掠過。當文斌的畫麵再次出現,古月萍也凝重地莊容走近過來了。


    文斌正勃然怒發,擬衝向坦姆,這個畫麵定格了數秒,倏爾翻轉。文斌怒氣不減,卻不再對著坦姆,竟然折而麵對江楓和古月萍。文斌推推眼鏡,粗聲粗氣地責問:“你倆到了了,還是攪一塊兒去了,狗男女!古月萍,咱倆還沒離婚呢,你那麽急著迴這矮男人懷裏去麽?”這怒氣來得突兀,但在月萍對他抱有歉意的意識之中,也覺得合乎情理。


    文斌從來也沒有這樣子講過話,這話反倒暫時打消了月萍心中對他的一切愧疚。月萍挺直了腰板,朗聲說:“你太無能了,文斌,誰叫你在愛情上處處討人厭呢!你是感情上的失敗者,你懂麽,正因你沒法子撫平我心中的疙瘩,才會招我無愛。是你的,是你的無能,才招致你現在不正常的言行!你看看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丈夫了?我和江楓本就是初戀來的,我們在一塊兒才顯得自然!”她銀牙咬碎地把話兒一吐而出,走過去一手拉住江楓,一手又去攙女兒的手過來。


    聽到這番刻薄話,文月月不知為啥,心中一痛,她不由地替養父難過,她忙喊:“坦姆的記憶到這兒卡住了,再要往後頭,滑不動了!媽媽,這圖像不是真的,那是坦姆腦電波做出來的機關,鎖住了記憶,不讓人撥動!”


    月萍此前內心對文斌所彌補起來的柔情,冷不防被文斌打破,她啥也不顧地生氣,真生氣了反唇相譏。一聽女兒的話,她才當頭有如淋了冷水,驚覺迴過神來,背上已是一身的冷汗。她後悔剛才尚未落音的刻薄話是出自親口。好像真文斌的靈魂也在場似的,她對前夫早已深埋的愧疚心,又更加重了一層。


    假文斌則一臉漠然,叉腰挺立,猶如門神。戴眼鏡的門神,依舊滿臉怒容,五官都氣歪了,旁人卻看不出他對月萍的話有沒有反應。江楓問女兒:“要怎樣拆鎖?鎖的形象為啥是你爸?”古月萍白了他一眼,知他這多年一直在吃文斌的幹醋,吃習慣了,說話做事,難免餘醋猶酸、難免無禮地詼諧。


    月月廢然說:“我也不懂,人能想到的解鎖辦法,這兒一概行不通!”江楓使勁兒搔搔頭,又問:“咋辦?”古月萍倒看得敞亮,真不愧她是個聰明果敢的職場女強人,決斷不含糊:“坦姆弄這鎖,就是欺我對文斌舊情抱歉,無法補償文斌。它這鎖猶如賦予了鎖以文斌的生命,我解不開心結,它這畫中的假文斌就永遠不讓開。設此鎖,對旁人興許無用,對我們則是一把永不開解的鎖了!”


    迴首往事,江楓也迅即體會得了她對前夫的心情,他也深知月萍的個性,對這段亡人的感情,她隻有埋入心底一途,別無消解之法。你對前夫抱歉未了,前夫卻已死掉,這歉意,在愛憎分明的月萍心中,確是無解之局,將耿耿一生,愈演愈烈,也不為過。他是聰明人,馬上就發覺了此中情感糾葛和鎖鑰生效的肯綮,不由得心底生寒,忍不住罵:“坦姆這壞東西,真毒!”


    這是全宇宙之中,三人最無法破解的鎖,古月萍當局者猜得也很準,要解此鎖,千難萬難,坦姆自己也一無密鑰,二無密碼。舉天之下,隻有月萍消解了對文斌的歉意,才能開鎖,否則就連坦姆也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記憶!


    江楓急得雙手拍大腿,氣得滿麵通紅,額頭青筋亂跳,氣頭過去之後,他唉聲歎氣地頹然沮喪,又絕望地說:“好吧,哎……,我們隻有接受那個死循環的命運了!”月月急得哇地哭了出來,不僅因絕望、不僅因父母必將夭亡難逃宿命,而且還搭上了文月月苦心孤詣的努力、神秘地拚盡全力、費盡周折,才到了這一步,最後一步,功虧一簣,真的好苦惱。


    不知道還好,人一旦得知可怕的命運之後,又發現了有改變命運的希望,這被勾起來的希望,失望得太快,其人內心難受的程度,是格外的強烈。人到了此間,心中的落寞,在這世上是無解藥的。


    古月萍坐迴那用來吃飯的木桌之前,她適才也是火急火燎,焦慮過後,實在無望了,反覺神明寧定了下來。她心中倒忽爾責怪自己,怎的記憶中搜索不到對父母的記憶了呢,到了絕望的時候,人空閑下來,竟然連父母,尤其是染病的母親,也想不起來曾經得過她二老啥恩情!


    這有多心疼啊,好心疼呐,比明知自己厄運難消,更加倍地心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