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驚醒黑龍司令,楊天保看見饒樂博斯近在咫尺,內心已經料到了幾分。頃刻拋撇下苦悶,精神陡長,長嘯湧身出拳,使出一招少林炮拳“獅子張口開路炮”,朝饒樂博斯下頜搗擊。饒樂博斯慌忙舉拳相格,側頭躲過。楊天保拳路改刺為擺,複化為劍掌,雙足登雲式,跳上他馬背,舒腰一招“摩雲掌刀”橫斬蒙古人的脖頸。饒樂博斯仍然以左臂擋格,兩人纏鬥作一團,難分難解。虎王饒樂博斯是當時蒙古人裏的第一高手,在新疆漠北號稱打遍綏遠無敵手,叱吒風雲的人物,一時之間與楊天保打了個旗鼓相當。


    然而畢竟饒樂博斯右手中彈,舉也舉不起來,麵對絕頂高手,安能持久。不消十個迴合,他業已氣促心跳,出拳窒滯,敗象環生。天保拳風更緊,毫不鬆懈,壓得蒙古人喘氣逼急。差幸饒樂博斯腦子轉得頗快,見勢不妙,便行那三十六計之上上策,乘空賣個破綻,掉轉馬頭就跑,忙忙如喪家之犬,一頭鑽進瘋狂的人堆裏,刹那不見了蹤影——逃的本事更是一流!


    雙方的戰士都殺紅了眼珠子,瘋癲發狂也似要致對手於死命。楊天保同馬貴生漸漸靠攏,合兵一處,軍心複振,而哈密軍不見了主將,如去頭僵蛇,紊亂無著,各處哈密兵漸次由氣勢洶洶的進攻轉為畏畏縮縮的挨打。乾坤扭轉,戰局突變,兒子娃娃們找迴了自己的戰魂。


    盛世才的偵察兵終未發現馬仲英的影子——馬仲英和他的大灰馬太醒目了——但也沒有發現擔架或者哀悼的跡象。盛世才幾乎要相信馬仲英已死了,三十六師雖敗,但實力尚存,群龍無首,收編他們就是了。盛世才自道安穩,僅僅一天一夜,他什麽也沒幹,倒床就睡。經月來,他的弦繃得太緊啦,稍一鬆懈就一鬆到底,漫無邊際地沉下去,一片漆黑,悶頭往下沉,跟無底洞一樣。他正在飛速下墜,無底洞有了底,他大叫卻叫不出聲,驀然睜開眼睛,原來南柯一夢!


    盛世才做夢的時候,萬餘正在狠狠砍殺哈密殘軍的兒子娃娃,看見塵沙蔽日的莽原裏,飛飆來一匹大灰馬,馬上乘者黑膚悍勇,不過二十來歲,不是馬仲英是誰!楊天保以為在發夢,狠掐自己一把,好痛!哈哈哈哈,好痛!大家都如在夢境,又那麽狂喜,異口同聲地叫起來。踏著歡唿雀躍的節奏,尕司令迴來了,他是不死的化身,飛機的機關炮和炸彈都奈何不了他!兒子娃娃們又像在河州一樣,生龍活虎,一個頂倆,放開手腳,專心殺敵。這迴苦了一眾失去主帥的哈密殘軍,被打得鬼哭狼嚎,不辨東西,四處逃竄,隻恨爹娘少生了幾條腿,有命的跑了幾個,跑得稍慢的,不免身首異處。


    大夥兒打著得勝鼓,就要去迎接馬仲英,不料再望去,大灰馬尾後塵頭蔽日,似有追兵。楊天保舉起望遠鏡一照,心頭一緊,背上生汗,愁眉深鎖。但見馬仲英背後追趕來的,竟便是當年在上海逸園肆虐的巨虎,黑紋白毛,馳騁沙海裏,遠遠望去,不啻一艘巨無霸的戰列艦,劈開海浪,橫衝直撞而來。


    天保深悉這甘托克的手段厲害,忙傳令弟兄們布陣戒備,兒子娃娃們尚浸在喜悅裏,不明白為甚向日膽大包天的黑龍司令,此刻下的令,語聲發顫,怖意忡忡。天保連唿數遍,至後聲嘶力竭地吼:“他媽的,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尕司令後麵有怪物追躡過來了,非同小可,不是咱們凡人能抵敵的,趕緊結陣,人多力量大,說不定能略擋得一擋,快,快!快快快,走起,走起啊!”


    共產黨先品出味兒不對來,紛紛約束士卒,布成陣勢,那邊廂大灰馬相去已不過五十丈,越奔越近。三十六師上下也已看見那巨碩的惡虎之尊容,嚇得人人色變,泰半嚇得雙腿戰栗,心裏就想逃跑,可腿腳像灌了鉛一般,不聽使喚,就是難挪一步,自分性命難保了。膽大的、站得高的,眼見那巨虎奔行迅捷,快逾火車,與大灰馬相距愈來愈近,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二百……再多馳一會兒,尕司令非連人帶馬,做了巨虎的點心不可!


    大夥兒望得眼睛發直,心跳奇速,就快要跳出體腔,飛出嘴來。這時,有人忽地替大灰馬加起油來,聞聲者跟著唿叫,一傳十十傳百,萬餘兒子娃娃扯開嗓子大吼,聲浪衝開雲霄,替大灰馬助推鼓勁兒。無如巨虎毫不停歇,馬仲英落入虎口,端的係遲早之事,誰也救不了他!楊天保仰天慟哭,長嘯道:“誰——能——救一救我的仲英兄弟呐——!!”內力鼓蕩,聲播百裏,氣吞山河,悲涼至極。


    不及話音傳遠,自馬仲英馳過的沙地處,轟然墳起一個大山丘,細沙如水,淅淅瀝瀝。瞬息露出一頭毛色油光發亮的黑熊,體量與巨虎差相仿佛,卻因離眾人眼目近了,看似比昆侖山還大。眾人驚唿聲如滾滾黃河,還來不及叫出話來,那巨熊已自扭腰甩頭,朝巨虎劈麵撞去。奇變陡生,人們無論膽大膽小,無不驚愕如定,呆若木雞,下巴都要落到地上去了,嘴巴張得比河馬還大。


    黑熊摟頭就是雙掌連環,給巨虎左右麵頰上,各狠狠落了個耳括子。巨虎登時給打翻在沙子裏,偌大的碌碡腦袋,幾乎全陷入沙礫裏麵,屁股撅得老高。黑熊出手如電,一把抓住虎尾,竟將巨虎掄了起來。巨虎體大身重,在半空裏旋轉,猶如飛機的螺旋槳,掀起的颶風,連遠竄數裏之外的馬仲英也給氣浪撞飛離鞍,身若紙鳶,在飛沙走石的混沌裏翻筋鬥。黑熊越掄越快,兒子娃娃直當它的力氣永遠取之不竭似的,惡虎飛旋,至後恍如一個螺旋槳,舞成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傘麵,遙遙相望,彷如巨熊撐起了一把碩大無朋的傘,那飛沙就是細雨霏霏。


    巨怪偉力,非大自然所限,巨虎旋轉的旋風,勁疾無儔,不一會兒,連那匹大灰馬亦四蹄離地,給風刮飛了。大馬恍如一根黃瓜,在空中翻跟頭、打旋子,轉得頭暈目眩,口吐白沫,在半空就已暈厥過去了。馬仲英落下地來,兒子娃娃們飛撲上去,雖有巨怪在前,大夥兒還是喜迎司令,眾人圍攏上來,抱住馬仲英,彼此痛哭,灑了些英雄淚。


    飛沙彌漫,天地昏暗,恍如地球也要毀滅了,馬仲英與眾兒郎喜極而泣,忽聽那邊廂眾人驚唿之聲,三分恐懼,七分讚佩。尕司令頭重腳輕,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往二怪搏鬥場一望,亦麵色蒼白,嚇得觳觫。但見黑熊掄圓了巨虎,撒手遠擲,巨虎賽如鉛球,遠遠地給扔到了沙漠的另一邊,彷如到地球的南半邊去了似的。


    眾人一眨眼,巨虎完好無損地又迴來了,快得簡直連時間也消失了一般。巨虎還擊,張口就咬,黑熊雙臂如柱,左格右擋,兩隻怪物糾纏一團,你咬我撕,頃刻傷痕累累,血肉飛濺。馬仲英越看越怕,一屁股坐倒地上,眼見兩怪爪吻所過,皮開肉綻,不知怎的,轉眼傷口複原,恢複如初,如此傷、愈,愈、傷再傷瞬即又痊愈,毫發無損,永無休止……


    時間凝固了,地球也快粉碎了,巨怪每一發招,地麵就震顫得不了,大自然在二怪麵前,彷如殘燭老朽,不堪一擊!巨虎撕咬了半天,看看討不得好處,身上也給黑熊重手吃了幾虧,量難分出勝負,隻得屁股一甩,虎尾如定海神針鐵,砸在熊腰上,將之打得陷入沙海裏。老虎托的跳出圈子,轉頭揚長而去,對遙遙觀望的眾人,連瞥也不瞥一眼。白虎轉眼消失,比一陣青煙走得還快,巨熊嗷嗷怒吼,跳出沙海,半空裏揚鬣擺頭,似向天保致意。天保伸出右手,挺起大拇指,舉向黑熊,意思是領他一份情。熊怪看見,已自會意,甩開後腿,大步流星,倏忽消失在沙塵之間,無影無蹤,空餘熊之咆哮聲,隆隆不絕於耳。


    大戰雖止,天地兀自不寧,飛沙如濤,走石蔽日,昏暗裏兩邊的兒子娃娃們頂風冒沙,聚攏一處,各自撫慰。兒郎們看見至後天保對熊做手勢,湊過來問端的,天保便將黑熊布拉霍夫的履曆說了,眾人聽說那熊是人變的,半信半疑,黑熊既幫自家,眾人也不去深究。


    三十六師在鐵門關與和加尼牙孜血戰一天一夜,一鼓作氣攻克天山最險要的雄關鐵門關,和加尼牙孜的部隊戰死數千人馬,向尤都魯斯大草原逃遁。


    馬仲英這隻猛禽又浮出了水麵,無愧堪稱“不死之鷹”。鐵門關之戰跟頭屯河之戰一樣將會傳遍天山南北,傳遍整個中亞細亞。從古到今,破鐵門關者隻有清朝的左宗棠和這個娃娃司令馬仲英。中亞有兩個鐵門關,一個在新疆,另一個在烏茲別克,據說當年馬其頓王亞曆山大大帝征服世界時,在鐵門關前遭到慘敗,馬其頓軍隊進攻的狂潮給擋在鐵門關以西。


    盛世才慢慢地品味著三十六師這場出色的戰役和其深遠的影響——在這塊尚武的土地上,一場氣壯山河的大戰就意味著一切。而黑虎星尕司令不驕不矜,乘新勝氣壯,忙著原地休整補充,以逸待勞,一俟蘇聯追兵到來,就迎頭痛擊之,自不在話下。


    楊天保甫見馬仲英便即撲了上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天保和仲英同時在對方的左肩咬了一口,留下了牙印——這是他們倆表示刻骨友情的獨特方式,他們第一次際遇就已經在對方的右肩留下過齒印啦——黑龍黑虎又聚在一處,給盛世才再次帶來了無盡的焦慮和恐懼。


    在盛世才心潮起伏的時間裏,他的夫人和參謀悄悄地站在一旁相陪,許久許久,盛世才終於平靜下來:“給我電話,接蘇聯領事館。”


    總領事已經知道鐵門關之戰。盛世才說:“馬仲英還活著,親自指揮這場戰鬥。”


    總領事得意地說:“我也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三十六師已經被強大的紅軍趕出天山,平坦的塔裏木盆地一馬平川,沒有任何屏障,飛機和裝甲部隊將大顯身手,古老而神秘的塔裏木馬上要變成屠場,變成墓地,多麽遼闊的墓地呀!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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