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可惜無敵之亡故,李東龍和範恩伯亦傷悼了一番,李東龍含淚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張無敵死得其所,咱們該高興才是,到時候咱們宰了那頭獅子,給他報仇便是,大丈夫不可做哭哭啼啼兒女狀!”言下他朝呆坐地上的張雙龍看了看,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意示勉勵。黑無常、鷹爪、伏虎等諸長老畢竟輩分高了,既知平安無礙,便自歸營帳歇息。雲龍、飛天、醜麵三人在十修羅中年紀最長,也能顧全大局,不事啼哭,當停則停。閑下來便好奇地詢問李、範二人先前所蹤,又是如何得到解藥,又如何知道教主危殆,旦夕之間就要亡命的。


    範恩伯言語便給,便將二人離開眾人之後遇到的事情說了出來。原來眾人當時下至地洞隧道,隧道非隻一條,四通八達,因漆黑不辨東西南北,李東龍與眾人走岔了,行入另一條路徑。範恩伯與他情篤,素來形影不離,不見了東龍便去找他。等找到了,卻與大隊失散,再找不到迴去的路。說不得兩人隻好自謀出路,可隧道七縱八彎,不知不覺便迷路了。兩人不停地走,卻總是走不到頭。走得心悶氣結,快要泄氣沮喪,無如天無絕人之路,終於還是給他們走了出來,也抵達大洞窟。但他們耗時在隧道內,出來的時候,平安已中毒,無敵已給霍爾金耶芙娜救走,入洞的大隊已往內洞撤退,半數都已撤迴地上。


    而其時獅人和象人去追攆霍爾金耶芙娜,外洞裏剩下的皆係還沒睡醒的大堆troll和那發毒針的老頭子。巨怪們東倒西歪,已難站起,都倒頭就睡著了,並無意傷人。李、範二人見老頭子古怪,就偷偷從背後掩襲上去,不料老頭子聽得腦後風響,竟然警覺,迴身就放七星黑蜂針。那暗器全是中土的風格,兩人怎料得到洋人會用中國暗器,冷不防範恩伯來不及躲閃,就中了三釘。但就差著這麽一個發針的間隙,李東龍使出內家“混元唾”神功,先天一口丹田之氣,“啊——咳——呸!”吐了一口唾液四濺的痰出來。其勁力之強,賽似鐵彈,逕打碎了老頭子一隻眼珠子。老頭子痛唿嚎叫,乘之護痛,李東龍出手如電,已拿住對方的大椎穴,隻要他內力一催,老頭子就得癱瘓。


    老頭子竟也知道厲害,便雙手奉上解藥,李東龍絕不放心,一把奪過解藥,捏住老頭子雙頰“頰車穴”。老妖怪雙頰一酸,嘴巴大張,李東龍左手迅即塞進一枚藥丸,滴溜溜滑進胃中,李東龍隨手一掌拍在他胸下,以內力催化藥丸,老東西便是急著要吐也嘔吐不出來了。東龍出手迅捷無倫,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連貫一氣,快逾驚電,邊上群怪無一能救,手法之妙,妙到毫巔,如鬼似魅。


    約停了一時三刻,東龍見老頭子安然無恙,這才略略心寬,將解藥給範恩伯。洞內一時半刻沒有水化藥,範恩伯就囫圇吞下,以內力化開,轉眼就好了。老頭子正要收迴藥囊,李東龍轉念心動,一把將之一包藥丸全老實不客氣地據為己有。老頭子性命操於他手,也不敢多言,傷目血流不止,他顧著眨眼抹血,疼得發昏章二十一。既拔了毒,李東龍還想再從老頭子口裏撬些話出來打聽其底細,獅人和象人卻已返迴來,結果兩怪手底很硬,李、範二人不敵,退迴隧道,又是一番東摸西碰,跌跌撞撞,才好不容易返迴來時的林子裏。一迴到地上,他們就相跟駐守在洞口的俄國兵原路返迴營地,在營區外已聽俄國人七張八嘴說了張平安中毒、不久人世的消息,因此匆忙趕來救治。一席話罷,聽眾們長籲短歎,感慨唏噓不已。


    此番大戰,出生入死,參戰者無不感到恍如從鬼門關走了個來迴,隔世為人,當夜疲累至極,悉數早早歇息。張雙龍不肯離開教主和無敵,蹲在醫療營帳裏,一宿不睡,正襟危坐相陪。薩科琴娃也不敢離開丈夫半步,怕他想不開,自尋短見,抱著兒子就坐在丈夫背後,也不敢說話出聲驚動了他。到上燈的時分,米哈伊斯基搬了些點心吃食來。兵營日子清苦,糲飯菜羹喂飽了外孫,收拾了餐盤,搖頭歎氣,便悄悄離去,老人深知這是年輕人經曆的一個坎兒,隻能他們夫妻自己解決,旁人愛莫能助。


    中華兩天沒睡,吃飽了飯就在母親的懷裏睡著了,薩科琴娃也兩夜未合眼,但兀自強自撐持,陪伴著丈夫。張雙龍則自始至終,水米不進,兩眼發直,不言不動,薩科琴娃心痛如針紮。兩人雖背對而坐,薩科琴娃想的卻是當初飛艇上及營地裏養育兒子的甜蜜往事,想著想著,就越發感到丈夫淒慘的背影是那麽的令自己惦掛牽記。不知不覺,這個心力交瘁的妻子,眼皮沉重,悠悠地睡著了。這一夜,真的格外沉重,巨怪不斷從那偷偷挖掘出來的地洞裏湧出,偷搶燙石頭。俄國官兵麇集圍籠之上,以燈光防堵,忙碌了整整一夜。巨怪數量既眾,貪心又熾,其勢竟比蝗蟲過麥田還洶湧,累得人們夠嗆。


    翌日睡過覺的人們起身,渾身酸痛,看到圍籠裏及周匝,戰士們東倒西歪,累得原地睡趴下了,令人見之既心酸又無奈,趕忙七手八腳地將他們扛抬迴營帳好好睡。天一亮地下的怪物就都往外洞裏躲避光線,戰鬥才告歇手。薩科琴娃迷迷糊糊聽到丈夫歡唿的叫聲,悠悠睜開依舊沉重的眼皮,猛地見到張平安已坐了起來,跟雙龍講著話——藥效湊功,劇毒已解,平安教主度過了危險難關。怪道丈夫喜笑顏開,布滿血絲的雙眼雖紅腫難看,卻是盡掃連日來的悲戚與傷痛。


    平安正在數落雙龍不該讓妻兒受苦,見薩科琴娃醒來,朝她微笑道:“可苦了你啦,孩子。”薩科琴娃聽到他軟言相慰,心頭暖意,將一股委屈頂到了鼻腔,鼻子一酸,眼眶就紅,撲簌簌地淚珠連線,滴落地下,哽咽地說:“爸爸寬心,爸爸毒解了就好,我們開心還來不及,不苦不苦,您醒了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好處。這兩日可急死龍哥哥了……”雙龍滿心愧疚,走過來一把摟住妻子,又是親又是抱,薩科琴娃既羞且喜,偎在丈夫懷裏,比甚麽都強。


    黑衣會眾得著教主蘇醒的消息,紛紛跑來探望,平安一體杜門謝客,嚴令他們迴去睡覺歇息,隔日再來相見。眾人感念教主體恤,心頭熱乎乎喜滋滋地飽睡了一日。暗夜裏人怪大戰又演,無如頂上俄軍易守難攻,怪物巨大笨拙,無可突圍,隻好退避龜縮,徒增折損,死了不少troll。天曙之後,黑衣會眾養足了精神,再齊聚平安教主床榻邊,將各自未了情事,一一稟告了教主。


    之前飛天修羅上穹廬頂之後,發見圍籠外的俄軍尚蒙在鼓裏,毫不知曉圍籠裏的地板已給怪物搗壞。怪物偷偷躲在圍籠之內大口朵頤熱乎乎的石頭,而人們兀自不在燈位,閑散營區裏。飛天躲過擠滿圍籠的怪物,衝出圍籠,召集俄國軍民,操家夥並力前來支援洞內的好漢。倚門悵望已久的薩科琴娃大夥兒人多勢眾,一舉將圍籠內的怪物聚殲,再將地下內洞的怪物殺了大半,嚇退一半,因此上才容洞內之人,得著接應,順利撤退。張平安聽罷飛天敘說,沉吟片刻,憂慮道:“怪物偷偷在地下挖了地道洞窟,從下往上偷襲圍籠碉堡,竟然得手,絕非其蠢笨榆木的腦袋所能想得出來的。想是那個鬼老頭子出的主意,隻不知他怎的會巨怪的言語,哦,我看這老東西大有蹊蹺!”


    醜麵修羅接口:“那該死的老頭子魔力很高強,咱們入洞之時,他正施法懲治怪物,怪物呆呆傻傻,就跟老東西的奴隸似的,俯首帖耳,想來這老東西用魔法降住了它們。所幸咱們這番一鬧,它們的算盤算是砸了,這還得虧小中華的功勞哩,嗬嗬嗬,空之,來到這邊來,讓爺爺抱抱。”張平安樂嗬嗬地接過從眾人手裏傳來的小家夥,空之一入平安的懷裏,就哇哇大哭,平安慌了手腳,低首下心,連問端的。張雙龍麵色一灰,低頭不語,平安見他夫妻二人神色,已猜到了幾分,雲龍修羅便將雙龍摔兒子的事說了。張平安還沒聽完,就拍床大怒,指著雙龍鼻子大罵他混賬,轉頭好言勸慰薩科琴娃,並拍著小中華的背,溫言道:“小空之啊,不哭不哭,今後有爺爺在,你爸爸若欺負你們母子,老夫絕不答應!他若再要使蠻,你來告訴爺爺,看爺爺懲治這廝,好麽?薩娃,你抱孩子去睡覺吧,瞧他打哈欠的小樣兒,嗬嗬嗬……”


    薩科琴娃忙上前來抱過中華,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疾言厲色地說了句俄語:“你敢說爹爹的不是,瞧我不揍你!”。平安已略聽得懂了,搖頭道:“薩娃,莫怪孩子啦,去吧,你們母子都好好歇歇。”又對雙龍道:“你小子記住,你老婆可真好,別辜負人家!”雙龍頷首道:“孩兒記得教主教誨,銘刻於心,不敢不遵。”平安這才嗬嗬笑道:“這還差不多!”


    薩科琴娃出營之際,見霍爾金耶芙娜兀立在帳外,傾耳聽帳子裏說話,卻不進帳。薩科琴娃叫了她一聲,老婆子恍如忽地從夢中驚醒,掀簾逕入,走到張平安麵前,冷冷地問:“你活過來啦?”平安爽朗地一笑,一邊尚自神潰力乏,一邊欣然答:“哈哈哈,不妨事啦,死不掉,你還有的是機會取我性命去,哈哈哈哈……”老婆子麵沉似水,打斷他的笑聲:“老身心裏有件對不起你們的事,堵在心裏,如負千鈞之重,不吐不快,今日一定得說出來。”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鹹感詫愕,連走到帳外的薩科琴娃亦好奇地駐足聽她有甚麽話講說。


    張平安雙目直瞪瞪看著它,問:“啥事?”霍爾金耶芙娜麵凝如冰,沉聲道:“那些怪物和老頭,老身曾與之沆瀣一夥兒,此番之事,老身本係同謀。”這句話不啻晴空霹靂,驚得人們彈眼落睛,張口結舌。而張平安則稍愣了一愣,釋然地拍拍床沿道:“我已知道啦。”霍爾金耶芙娜轉而大吃一驚問:“你怎生得知?”平安道:“記得中華給怪物擄去之前,你從林子出來,古裏古怪,我心裏就莫名地有些直感。嗣後見著虎、獅、象、豹四人,其類與你相埒,同屬變形之人,得享遐齡,就更易聯想在一處。你在看到troll怪物受刑罰時,說的那一番話,已自昭然。你現說來,足見你心頭坦蕩,已拿我們當朋友了,我很是感佩。”當下老婆子便將自己與那些怪物的事說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