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為那四人氣勢所懾,逡巡不前,無言以對。洞內人聲安靜下來,便聽到四壁有唿嚕嗚啊的哀嚎之聲,唿吸粗重之極,聽來震耳欲聾,攝人心魄,聽到的人們心髒狂跳,緊張得幾乎要窒息。


    諸強光燈循聲照去,洞窟內有二十餘頭troll巨怪,或大或小,全佝僂曲折,看不清實際體格。它們一體皆披發赤體,以巨釘釘著手足於洞壁之上,項荷鐵枷,遍體有刀杖之痕,膿血腥穢,哀嚎至切,奄奄待死。黑衣會眾見那鐵釘、鐵枷雖大,但憑他們對巨怪力氣的了解,怪物隻須力掙,拔出鐵釘或扯碎鐵枷,也不是難事。再者,洞內似隻有坪中的奇形怪狀人物寥寥四、五人,二十頭巨怪想要逃逸,想來不難。眾人心下覺得怪異,都在心裏自問:“怪物為啥不逃走?”


    正錯愕之間,那為首的老頭忽爾雙目精光暴漲,兩隻小燈泡般的眼睛在洞內掃了一周,空氣裏驀地憑空現出無數一丈長的鋼刀,鋒刃銳利,發出森森寒氣,砭膚蝕骨。密密麻麻的鋼刀懸在空中,底下俄國人全都寒毛直豎,生怕刀墜落下來,斷頭截肢,可不當耍的。


    那些刀懸在空中也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少頃,刀片兒一齊自行飛動,朝諸釘在洞壁上呆呆嚎叫的巨怪飛散而去,繞刺其身。怪物們驚恐之極,抱著頭、雙臂遮著眼睛,慌亂縮作一團,像一群蒙昧的小孩子,遇到了危險,驚狂無已。刀一動風自興,風刀亂至,噌噌嚓嚓,斬得二十頭巨怪個個身子轉眼如篩底,皮肉像爆米花般四濺,血潠漫天,洞窟染赤。洞內大半封閉,怪物體巨咆嘹,迴聲震蕩,顛得人耳鼓出血,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上頭老頭子搖頭晃腦,雖未穿袞衣冕旒,卻做足了王者的腔調,頤指氣使,高高在上,托大之極。少停,老頭念一聲咒,洞中雷震一聲,二十頭巨怪瞬間一齊被擊得身如齏粉,血流滿地。場麵血腥恐怖,嚇得人人自危。不一會兒,老頭子又將腦袋一擺,一股惡風在洞內盤旋,吹著那些洞壁上的血跡碎肉,那些怪物忽爾又自複原如初。眾人看得清清楚楚,真難相信自己的眼睛,二十頭怪物竟然被倏然打得粉碎,又轉眼間血肉複原,仿佛之前粉碎的畫麵,本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其情之詭異,至矣,極矣,蔑以複加矣!由得黑衣會眾好漢見多識廣,也從來想都想不到這般詫聞異事。


    老頭子像表演了戲法之後,故作噱頭地說:“怎麽樣?精彩吧,好看吧,諸位客人們,下麵更精彩的就要來了,別眨眼,別錯過!”張雙龍聽他的口氣,忽爾想起當年在莫斯科街頭看魔術表演的時候,那個從半空中的木箱逃生出來的演員,朝底下觀眾,也是這麽一句說辭。雖然戲謔、滑稽、可笑,但是張雙龍不但不想笑,甚且心底莫名地發出懼意,渾身發毛,雙手握拳,微微發顫。


    老頭子道言猶未絕,下巴一甩,洞窟裏黑影滾滾,隻見黑風颯颯,黑霧影子中發出嗖嗖銳響,俄國人雙眼都瞪得像銅鈴,嗚哇亂叫上帝。銳響中,無數一丈長的長矛飛出來,蜂擁向二十頭怪物飛去,每頭怪物分到數也數不清的長矛,攢簇其身。須臾怪物們像二十垛柴篷也似,痛苦非常,血流瓢潑。伊凡吐吐舌頭,心有餘悸地想:“這些長矛若指向我們,我們這些人早死光了!這話可別說出來,那老頭子看來有妖法,會操縱虛空的魔物,好生了得。假使讓那老怪物聽到了,真這麽施法,我們這些人都不夠他一頓兒玩兒的!”


    此後約摸有將近一個時辰,洞窟內像馬戲團一樣,慘劇一幕接著一幕,轉馬燈般不停不歇,無休無止:一會兒烈焰大作,怪物們如煤球一般,連血肉同插滿身子的長矛,一總化為煨燼;霎時空虛裏又降下豪雨,諸怪經雨水一灑,複變原樣。一忽兒,滾油滔滔,澆遍二十怪,燙得諸怪渾身水泡如麻,二十隻怪物一瞬間變成了二十隻痛得抽搐的癩蛤蟆。油刑燙過,立時又有鐵鎖相夾,二十頭怪物被鐵夾子夾得像被子一樣,四肢百骸被疊過來拗過去。其骨骼斷裂和筋骨扭折的形象,叫人見了,心中像有隻貓,使勁地撓心髒,難受之極。


    怪物折股的痛唿,淒慘之聲,聽得人發瘋發毛。有幾個俄國士兵抵受不住,竟自瘋了,滾在地上,來迴扭曲抽搐。還有一個士兵雙目上翻,口中荷荷有聲,竟自朝洞壁上突出的尖角上一頭撞去。幸好有同伴攔阻,雖撞得頭破血流,卻保住了命在。


    須臾,烈焰又自衝天而生,怪物們疼痛難熬,哮吼躑躅,皮肉腐爛,已而皮肉融液,惟存白骨;再冷水沃之,二十怪仍複原形……赤身跣足的troll巨怪或遭烹剝剖心之刑,或罹銼燒舂磨之厄,哀痛之聲,唿號不絕,如泣如訴。這一幕幕,比之阿鼻地獄、酆都老巢,千倍萬倍的傷殘刻剝、淒慘絕倫!


    江楓實是不忍猝睹,他的心隨目中怪物們的慘相畫麵而一陣陣抽緊,不由得蹙眉撅嘴。不知不覺,異空間好似受到了他內心的感應,畫麵上竟自抖動了起來,猶如水波蕩漾,粼粼地雖無聲卻叫人幻覺有淙淙水聲發出。


    他極是詫異,那波紋看似來得擬人一般地有同情心,彷如萬般不忍怪物的境遇,你仔細辨認呢,卻恍然是空間扭曲之態。水波紋愈演愈烈,仿佛從中有一股吸引力傳出來,江楓忍不住竟伸手插向水波紋的中心去。


    他腦中一片空白,手的動作完全非出於本意,下意識之中,手就入了波紋之內,起初並無所覺,空空蕩蕩的;刹那間又覺指尖觸及一個硬邦邦之物什。那東西上還有毿毿長毛,他下意識將之緊緊攥住。那物竟然也是活物,反過來也緊緊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他忙往迴奪,入手卻輕巧,便一下子把那物什從水波紋中拽了出來。他定睛一瞧,原是一頭troll怪物,看體型和神態舉止,科頭科腦,似一頭未成年的小怪物。


    這頭troll饒是幼小,但已長得身高一丈開外,全身圓乎乎的,像個石頭蛋,背上鬃毛綠油油的,還帶點兒自來卷兒。濃密的鬃毛之中,頭頂上生了兩排四隻一式大小的犄角,粗而有痕,煞是可愛。


    江楓無意之間,因同情於它,伸手相拉,本就不是有意之舉,殊不料真就抓到了troll,拖出來時,輕輕巧巧地竟就把丈二金剛大小的怪物給拉來了這邊兒。


    它的身子所拖曳經過的空間,猶如水波一般,顫抖蕩漾。江楓一邊拖,一邊四顧,卻見四下無人看見。看來故事之中的人們是看不見他江楓的,而他江楓一旦觸碰到故事中的任何人,那人想來也跟著不為故事中人所見了吧。霎時,江楓心中隱隱一個聲兒響起:“這異空間的規則、這‘袋子’裏頭的門道,也忒古怪了!似在依照我的心思,幫助我自己嘛!”電閃過的念頭又瞬即被他自己的理智所否定了,“難道這‘袋中人’坦姆老兄,他在暗地幫我?荒唐,太荒唐,幫我它還要抓我、囚禁我,久久不見放過?豈有此理?我的腦袋發懵了。”


    把troll拉出來時似無重量,到了它全身脫出水波紋之後,驟然見沉,江楓一個力道使偏,就跟troll小怪物撞著滾倒在地,抱作一團。怪物體巨,卻幸沒壓傷江楓。


    挨近了才看清,綠毛怪渾身的肌膚像石頭般堅硬,上有一道道線條,似刺青又像圖騰。它口巨舌方,牙排如劍,頭上長角,四肢發達,越瞅越像是“袋中人”坦姆的同類。江楓心說:“它們該不會是同宗同族吧!”


    他正在得意找到了坦姆的近親,不料坦姆不知何時忽然出現,發現了他們。乖乖不得了,那“四不像”也似的袋中人,行動速度忒快,來去如電,江楓和綠毛怪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身、喘口氣兒,坦姆已咕隆一巴掌,將綠毛怪打迴了記憶鏈、故事中,它原該呆的地兒。


    江楓還沒得空兒進一步了解它,隻在心裏給它起了一個“綠毛怪”的諢號,它就已骨碌碌翻筋鬥退迴了故事畫麵,仿佛剛才啥也沒發生似的。


    不容江楓多想,兔起鶻落之間,坦姆又將他摁迴到了吃飯之處的木桌前,還用一種常拿來鎖他的意念鎖鏈,緊緊地綁縛牢他,令他無法四處活動。袋中人量子疊加之間,瞬間移動來得太快,江楓絕來不及措手,眨眼之間,身不由己,他嚇得渾身雞皮起栗、頭皮發炸,鼻子發酸,差一點就流下淚來。


    坦姆抖擻高高聳起的駝峰背,羊角昂揚,長長的熊鼻子拱皺起巨大的褶子,熊嘴巴嘩嘩地往外流口水,吃相是一貫以常地嚇人。它怪眼斜睨江楓,虎爪忽握忽張,傲然氣貫宇宙,似給予“不許亂動”的警告、又似揶揄地嘲笑。江楓相形之下,越發顯得渺小,賽如一顆樹苗瞬間給搓成了頭發細絲兒。


    讀者如果也在旁邊,看到坦姆對著江楓顯露的那種氣勢,一定會以為,坦姆會像黑社會老大一樣,威嚴恫嚇地要去拍拍江楓的肩膀,江楓會腿軟無力、一屁股坐倒。但是,這一幕沒有發生,因為坦姆下一秒就消失不見了。


    這一迴,身上纏繞紫色意念波織成的、有形無質的大鏈子,江楓再無法亂動了,隻好乖乖地以唯一自由的眼珠子去繼續故事中的情景。


    再說,霍爾金耶芙娜看到怪物的慘相,troll雖非她的同類,但也似江楓一樣義憤得淚眼瑩然。


    她按不住心頭火起,對著統帥怪物們的醜怪老頭子,厲聲詰曰:“老東西,別再殘害生靈啦!這些痛苦,你也讓老身嚐得夠了!老身深有體會,你梟獍為心,蛇蠍成性,所為殘忍之戲,變態已極。你不過是鬥筲之器、閭閻小人!你的這幫手下獐頭鼠目,忖你的**兒逢迎你的心思;你的這些troll怪物全是羊質虎皮,外強中幹,隻會阿邪情而諂諛,身入地獄還不言不動,甘心受欺!”老頭子聽她一番痛詈入耳,渾不在意,反而洋洋自得地說:“它們犯了錯處,老夫自是要懲處。就好比你個老虔婆不聽話,老夫也是賞罰分明。你既嚐夠了此中滋味兒,就該好好替我效勞,你這叛徒,還敢在我麵前放肆!”辭色俱厲,霍爾金耶芙娜心有餘悸,不禁渾身寒毛發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三步,但又咬牙喊道:“你把孩子弄哪裏去啦?快交出來!”


    她忽地尖聲驚叫,手指內洞,高唿:“空之,小空之,你莫怕,奶奶來救你啦!”眾人順著她手所指,燈光齊刷刷照將過去。但見張中華給綁在洞內的一根突起的石鍾乳石柱上,口鼻給蒙得嚴實,難以發聲唿救,想來更是多時水米未進了,此刻垂頭不動,也不知其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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