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龍問了別家,並無鹿兒失蹤,想來係野獸剛來不久。範恩伯見血跡殷然,暗道:“這野獸來得突兀!”他領著眾人循著血跡尋去,一直跑到山穀北麵的山根下,血跡一灘一灘,一直蔓延上了山脊。山脊上眾人俯覽過去,一覽無遺,並無高大的植被可掩蔽,再往遠眺,就是阿列克馬河,血跡到河邊而止。偶爾有幾艘汽船,從河上麵駛過,發出孤獨的突突聲。河的那一頭隱約有個狹長的灌木叢,再遠就是光禿禿的山麓。跟著兩人一齊來的村民七嘴八舌,猜測襲擊鹿圈的係水下的東西所為。


    李東龍對範恩伯道:“我帶他們下去河邊看看,你迴去陪著大哥,有消息要幫手,再遣個村民去叫你。”範恩伯點頭讚同,囑咐一句:“二哥自己小心。”李東龍則領著人們下山去,來到河邊,見水流湍急,誰都吃不準係何物所為了。村民精擅水性,有不少人恐自家鹿群受襲,不甘心放棄,紛紛下水,卻也一無所獲。大夥兒廢然而歸,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半村民灰心喪氣,迴來之後,就分頭迴去,忙著加固圈欄,以防再有鹿兒失蹤。張平安見李東龍等人迴來,神色黯然,寬慰了他們幾句,聽他們說來,也是一頭霧水,參詳不透究係何物所為。


    這日白天並無異樣,村民們商量著分班輪值,守夜戒備,一旦有警,敲鑼打鼓,隨時一齊出動,以策萬全。當夜卻並無野獸來襲,翌日大夥兒幫忙頭天丟失了鹿群的那戶村民,收拾一新。圈裏鹿群多的人家還勻了五頭給他家。大夥兒相互幫助,總算是令那家人,破涕為笑,千恩萬謝,喜不自勝。張平安見此事皆大歡喜,也自欣慰,就要告辭啟程。鮑爾克察一家及村民自是不肯放心,又留了他們一夜。連著兩夜無事,張平安則又思啟程,村民哀告有野獸未除,高手一走,村民應付不過來,如此這般哭訴,又將三人挽留了下來。


    而時光易過,日月如梭,轉眼過了五天,人們延頸而望,卻再無鹿兒失蹤,村民日夜輪班看守的勁頭也有所鬆懈。張平安一心起行,鮑爾克察再難挽留。平安見其一臉難色,也知鹿兒失蹤得蹊蹺,自己一方確也是除惡不盡,急著要走,心下亦有些歉然。他轉念生計,寬慰道:“我等真的此去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盤恆日久,也真是感激不盡。貴處禍患未除,我們也自不放心,因此上,留與不留,我們也自權衡不定,猶豫再三。我有個主意,我和三弟一起走,留下二弟在此多留些時日,務必將野獸斬盡殺絕,再趕來與我們會合。你們放心,我這二弟武功卓絕,本領高強,對付些些猛獸,絕不在話下!如此一舉兩得,藉杜後患,你們看如何?”


    鮑爾克察雖仍有難色,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當然點頭同意。張平安見這頭答允,再跟李東龍和範恩伯商量,他們也覺唯有此舉方不耽誤旅程。既已分撥定,隔日張平安二人就要啟程,鮑爾克察不放心,自告奮勇做向導。鮑爾克察凜然道:“各位既誠心幫咱們村子,又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如今留下一個師傅,你們二位就缺少腳力,多不方便。我相熟地形,正可做個腳力和向導,稍盡心意哩。”張平安本想婉拒,但念及他一片心意至誠,甚是感動,轉念一想:“讓他跟著,一來做向導,二來也是留一人帶一人的公平起見。”由之聽允其自便。村民相送出一裏,送給三人各一套新衣裳,分自灑淚而別。


    話休絮煩,話說一行又是三人,告別眾鄉民和李東龍,換上新衣,爽爽利利,迤邐西行。渡小河、翻山過石鬆林,進入崇山峻嶺的高地,經托塔、過赤塔,沿途不是叢林就是高山峻途,路上非隻一日,艱苦自不必說的。鮑爾克察馱著平安、背著行囊,範恩伯在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漫奔走了數十日,從村裏帶出來的幹糧吃光了。這日在一條小溪畔,範恩伯擲石子打死一頭飲水的馴鹿,由鮑爾克察安頓平安下地,將死鹿剝皮割肉,生一堆火,烤炙來三人吃個飽兒。吃剩的肉還是一如他們通古斯人的做法,切條醃製了,帶著路上慢慢吃。範恩伯為人和氣,極口誇讚他做肉手藝好,三人有說有笑,趕路不綴。


    及至抵達卡拉河,也不須舟楫,範恩伯連平安抱起鮑爾克察,一躍穿過河灣的蘆葦蕩,跳落對岸,嚇得鮑爾克察半天說不出話來。既見了範的本事,鮑對之讚不絕口,連豎大拇指,驚羨於中國武功博大精深,既實用身法又好看,說得張、範二人哈哈大笑,怡然自得。鮑爾克察步速慢,不如李、範那兩個輕功絕頂的高手飛奔快逾奔馬,數百裏的路,走走停停,也走了有數月光景。


    過了卡拉河,路越見難行,這日行至一叢白楊樹前,林子後是懸崖峭壁,崖上長著茂密的石鬆。白楊林的右首相隔數丈的山坡上,又是一叢樺樹林,一彎細流穿過山坡上的岩石,注入山背後的深澗。氣候嬗變,西伯利亞的秋季已開始冰寒刺骨,天氣越來越冷,隻有遇上晴日暖和,尚可露宿林間。鮑爾克察在,心細如發,發現一個山洞,掩映在林木之間。


    此行不須疾奔貪趕路程,張平安常自下地行走,鍛煉鍛煉筋骨,鬆散鬆散腿腳,鮑爾克察其時並未馱他。鮑爾克察見了洞口陰暗,走過去雙膝跪下,往石鬆的枝椏下爬了八、九尺,鑽入了洞內。山洞雖小,卻可容三人綽綽有餘,且在地下,避風之良穴。三人生火取暖,吃了幹肉片,在洞內好好地睡了一宿。翌日範恩伯早早起來,上山打了一隻青狐迴來,鮑爾克察醃製了肉,補充幹糧,又將狐皮及先前打的各種獸皮,做了幾件襖子,分給兩人穿。三人準備停當,過了三日,又打了些鬆雞、鬆鼠,吃了再行趕路。


    一路上雖苦,卻有鮑爾克察這個行家裏手,又會做吃的,又會縫製衣裳,天候雖變,卻也無妨。地上的走獸水裏的魚,到了他手裏,不須作料,就能燒炙得甘美可口,為旅途勞頓,打起了大大的精神。至後到了一條大河邊,河橫臥在兩座山峰之間,張平安身子骨給鮑爾克察調治得越來越健碩,見了河水尚未封凍,甚是開心,心血來潮,想下水捕魚。範恩伯也是高興,陪他一同下河。兩人拿隨身攜帶的魚刺,你戳我挑,捕了七、八條大魚,三人邊烤邊吃,吃得滿嘴流脂,好不痛快。


    歇了半日,範恩伯挾二人飛過河,行不上一日,就到了大草原。其時正是草長花穠的暮春季節,日淡風怡,滿眼係肥美的土地,比曆經的坎坷,好上不知幾千倍,三人目眙神馳,流連忘返。轉眼寒冬又至,此處四季水暖,三人決意在此過冬,等嚴寒過去,再啟程向西。兼之位處西伯利亞大鐵路左近,沿途有人、車往來,也方便打聽消息,再則也可藉此等一等李東龍西來。忽忽數月,他們割草寬地,在水草旁用樹枝搭了兩間茅屋安家,捕魚打獵之餘,蓄養麋鹿,燒陶作碗,堆土為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就此安頓下來。


    鮑爾克察為人毫不囉嗦,且心靈手巧,啥都會幹,披荊畚礫為圃,藝植耘芟,灌溉培壅,皆有法度。每日勞作,辛勤誠樸,也絕不問東問西,黑衣會之事自是一概不知不問。沿途過往的旅人行路饑渴,也往往上他們這裏打尖歇腳,張平安就借機打聽消息。無如這般音訊,過往行人,豈能輕易得知,他們也抱著活馬當死馬醫的僥幸,孜孜探求罷了。


    後來鮑爾克察在通古斯人裏,無意間聽說飛艇隊的事情,還打聽到他們就在貝加爾湖西北麵不遠,俄國軍隊四鄉張貼榜文,四時征召勞工到營地幹活。鮑爾克察就告訴平安,張平安一聽之下,就猜泰半係黑無常一路滅怪物的兄弟。鮑爾克察聽說中國人裏有平安的夥伴,自告奮勇,來打探打探消息。


    列位讀者,話續前情,鮑爾克察暗潛水下,不料還是給黑無常發見,因此令黑無常等人得見教主。張平安洋洋灑灑一席話罷,聽得黑無常、謝靈和醜麵驚心動魄,心馳神搖,感佩不已。三人得知教主從此再無武功,形同廢人,抱住教主痛苦了一通。


    張平安手摸著謝靈的頭,釋然道:“莫傷心,莫難過,我這不是好好的麽?雖從此再不能習武,但能做個平常人,倒也不壞哩。嗬嗬嗬嗬,難不成,我沒了武功,你們就不要我當教主了麽?”黑無常和醜麵大驚失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大叫:“屬下該死!屬下絕無此意,教主對咱們恩同再造,咱們絕無二心!”一麵信誓旦旦,一麵磕頭如搗蒜,弄得鮑爾克察手足無措。張平安忙去攙扶他倆,拉著三人的手,和顏悅色道:“好啦,好啦,我說笑來著,你們的心意我豈能不知?你們都別難過了,咱們講正事兒要緊。”兩人不敢發內力,順從地坐起來,聽教主示下。


    夜漏將半,月色如銀,銀河淡蕩。此時乃四月盡間,夜氣正清。銀漢斜橫,疏星燦爛,風來嫋嫋生涼,月上離離瀉影。張平安請鮑爾克察去將範恩伯叫來,鮑爾克察答應一聲,推門出屋,平安正色道:“我也說了,路上結拜了倆兄弟,等會兒三弟來,你們好生親近親近。另外我想拜托你們去迎一迎我那二弟。”醜麵修羅和黑無常長老二人異口同聲:“是,謹遵教主教令!”說著話,範恩伯先奔迴來,笑聲在門外已聽得清楚,推門進來,黑無常和醜麵上下一打量,他雖穿著土著的寬大袍子,卻難掩英氣逼人;範恩伯見三人也是器宇軒昂,大非尋常。他朝平安問道:“大哥,這三位是誰啊?”平安笑著招手,讓他走近,引薦道:“三弟,這是哥哥我的三名會眾兄弟,咱們甘苦與共,不分彼此。黑長老、老五、小謝,這便是我的三弟,人稱陰陽掌範恩伯,武功獨步天下,好生了得。你們多親近親近。”


    範恩伯人既厚道,見黑無常年歲已高,便執弟子禮,倒頭下拜。黑無常忙攙扶他起來,二人手底下一較內力,各自佩服。範恩伯直起身子,兩人各自抱拳為禮,各道萬福。張平安哈哈一笑,左手拉住範恩伯的手,右手拉著黑無常,朗聲道:“一年多的苦楚,見了你們,老夫是苦盡甘來呐,啊,哈哈哈哈。”滿室生春,英雄對影而笑,其樂融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袋中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炎龍子張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炎龍子張擎並收藏袋中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