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安蘇醒過來,已經是公元一九零六年元月末,整整昏迷了一個多月,經華大夫精心醫護,已然元氣大複。他睜開眼睛看到李東龍和範恩伯也在床榻邊,心知二人必日夜輪番照料他,悉心盡力,倍覺感佩。見他醒來,範恩伯高興得直抹眼淚,繼而抱住他哈哈大笑,李東龍笑道:“我這範兄弟極是佩服張先生的武藝,這幾日可擔心死他了。”華醫生一襲白褂襖子,慈眉善目地說:“您是張先生,嗬嗬,這兩位小兄弟可沒閑著,盡心竭力地照顧昏迷的閣下,忙前忙後。得虧如此,您才好得恁般快哩。”張平安問了華大夫的名諱,對三人是千恩萬謝,好生感激。範恩伯爽然道:“張先生莫客氣,折殺小弟啦,張先生武功希世拔俗,絕非凡人,能與張先生見一麵,那是咱們三生有幸呐!”


    李東龍心中一動,情不自禁地提議:“你我這趟也算是患難之交,咱們撮土為香,就在此八拜了金蘭,也算是仿效那桃園結義的美事哩。”範恩伯拍手稱快。張平安見過兩人的掌法,招式雖未看見,但內力之強,能推得熊人趔趄,實屬罕見,惺惺相惜,自然心生親近,也覺結義甚好,所謂多一個朋友多一盞燈,此係至理。


    三人以華大夫為證,撮土為香,八拜誓言,誓願金蘭,三人閑來無事,便將各自履曆依次說了。先由張平安說了黑衣會的履曆、宗旨,日俄戰事及自己入俄境的情由說了一遍。說到熊人一家四口,平安亦不甚了了,沒頭沒腦隻顧逃亡了大半年,也說不上那些熊怪的底細,甚是納悶。四人從未見過熊人,其怪異雖係張、李、範三人所親見,卻也雲裏霧裏,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係何種族。倒是華大夫說:“老夫乃本地丘其人,世代在此行醫。因地遠荒鄙,村中隻有我這一個大夫。老朽忝占醫職,村民五勞七傷的病,倒全由老朽醫治,實在是心中有愧。五年之前,李、範二位來我們村子,因此結識,並學會了你們國家的話。這位範先生家傳的中醫之術,常自與我切磋,敝人才疏學淺,於貴國的醫學,那真是歎為觀止,這不,範先生給張先生施了針灸,張先生才好得恁般快的。”


    諸人聽他言語謙恭,很是歡喜,張平安又是一番謝辭。說來黑衣會教主並未受傷,隻是勞累耗神,體力消耗過巨,因此昏迷。張平安內功精湛,丹田膻中之間,內氣有如大海,恢複極快,一醒來就能下床走動,輾轉裕如。歇了一日,隔日他就坐不住,堅執要跟村民們一起勞作,否則自覺是在吃白飯,心裏不踏實。他經曆千難萬險,這時好不容易才又看見了活人,迴歸了活生生的日子裏,野地裏、牲口棚內、窗口畔……四下裏一張張活生生的臉麵,伴著矮小的煙囪熱氣氤氳,雖身處苦寒之地,但卻好不溫馨。


    華大夫住的是一棟矮墩墩的大房子,房頂上有許多粗實的煙囪,煙囪上還安了蓋片。房子後麵有一長排棚屋,鋸齒形的牆眼裏堵著麥草,棚子裏養著鹿。張平安就替大夫掃掉了棚子四周的積雪,又在門前修葺了一條通道來,方便村中病人來就診,當地百姓甚是稱道他造福桑梓,引為佳話,由此對張平安很是尊敬。


    寒冬臘月,此地不啻是座冰國,風雪交加,北風怒號,風刮雪雪裹風,天地陰霾,放眼混沌,也看不清楚周匝的景致,無非是些孤零零的小木屋,點綴在平坦坦的山穀裏罷了。張平安修了華醫生門前小徑之後又過了三天,村民們以狩獵和捕魚為生,他們要動身去冰凍的河上,鑿冰掏魚。才剛出門,忽地傳來一陣陣巨大的咆哮聲,恍如隆隆的滾雷聲,籠罩住了整個山區,狂怒的北風也似乎給這聲浪所震,改由南吹向北的南風了。這可怕的獸吼,張平安、李東龍、範恩伯是記憶猶新,不是熊人之吼,還是甚麽!平安比誰都了解熊人的可怖之處,心頭一緊,急忙招唿身邊的村民躲迴屋子,不許出去。他領著李、範二人,頂風冒雪,循熊吼之聲飛奔而去。


    無如為時已晚,三人尚未奔出十步,村頭便傳來人們臨死前的慘嚎、惶駭奔突尖叫的婦孺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唿救聲,以及人們顛顛仆仆,氣力殆盡的喘息和唿喝聲……吵雜給北風一掃,隱隱約約,更顯淒慘鬼異。張平安全速飛撲發出慘叫頂烈的一戶村居,身子如一顆彈丸,嗖一下便衝入了屋內。李東龍二人緊隨其後,見他身法如此了得,各自歎服,範恩伯更是大聲讚道:“好輕功!”罡風雖吞噬了他的話音,可豪氣幹雲,自不消說的。


    其時尚有些天光,挨近了也看得清楚,那是一座灰色的木屋,寬大的圓屋頂上壓著雪,顯得臃腫不堪。驟然咵嚓巨響,屋頂忽地從中破裂,枓栱折斷十七、八橛,木屑紛飛,風雪倒卷,一頭碩大的黑熊破屋而出,跳到平地之上,口上鮮血淋漓,兀自在大嚼著一根人腿,狺狺咀嚼,啖噬啜叱,其聲甚厲。夜色更濃,風暴更厲,雪花飄得更緊了。整個山地仿佛都格勒格勒作響,呻吟不已。


    李、範二人見之與數十天前交戰的熊怪差相仿佛,他倆知道厲害,各自全神戒備,分而站定方位,將之圍在垓心。怪熊張大巨口,弓身大吼,口內熱氣如柱,吹到範恩伯麵上,奇臭難聞。饒是範恩伯內力雄長,亦不禁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就在此時,屋內又竄出一人,正是張平安。平安從撞壞的窗子竄入屋子將怪物逼出來,三人正好合圍。


    不料屋後驀地撞出兩堵黑魆魆的毛牆,竟然是兩頭略小的怪熊,也有七米高下,颼颼躍上屋頂枓栱,前肢前踞,後肢趴開蹲伏,狀若巨獒。它們覷見這邊廂有人,逕向張平安背後衝撞過來。說時遲那時快,眼看二怪的巨爪將要臨頭,李東龍和範恩伯兩人雙雙搶上,一人一隻怪物,使出十二成掌力,堪堪抵住二熊驚天的一擊,穩穩地接住了熊掌。範恩伯陰陽內力一發,劈空掌力起勁如一根無形的柱子,逕捅怪物胸腹。與之交掌的巨熊發了陣寒顫,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三步。那邊廂李東龍使出般若掌法,虛實互用,掌力如濤,罡氣如有形利器,每一掌著體,就豁皮翻肉,淩厲無儔,兼之掌影憧憧,掌法快得母熊人凱娜看不清來勢,連連上當,躲不開掌擊,給打得嗷嗷亂叫唿痛。


    張平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知李、範二人是讓他騰出手來對付蘇沃洛夫。熊人變化,與其人形有些關係,蘇沃洛夫是四個熊人裏身子最肥大的,肥如肉球。它變化的巨熊,不僅身高十六米,最是高聳,且亦自肥大如球,四肢粗壯無比,足跺地上,隆隆巨響,大地震顫,可速度卻快如鬼魅。張平安如臨大敵,不敢怠慢,內力盡釋,雙掌登時聚氣舞火,內力一猛,三昧真火又由赤轉藍,鬱鬱灼熱,將漫天的大雪也熔化成水汽,水汽氤氳將周匝籠罩了起來。雲山霧罩之間,平安一彈腿,如箭離弦,撞向蘇沃洛夫。


    蘇沃洛夫本係白癡,智力低下,其行動卻比閃電還快,那是因與生俱來的天賦異秉,若論應變之能,癡呆魯鈍,比泥塑木雕的,明白不到哪兒去。他平素與父母、女兒同進同出,有所照應,一旦落單,便手忙腳亂,心神不屬,難於應付。張平安何等眼力,早看出破綻,雙掌一攏,就是最厲害的“火龍吐珠”。一顆徑長一尺的藍鬱鬱的大火球,自張平安雙掌內發出,打向蘇沃洛夫。在平安說來,他目下必得速戰速決,越早擊敗蘇沃洛夫越好,而騰出手來,才好合力對付另兩頭母怪。


    火球灼熱,蘇沃洛夫心慌意亂,不知閃避奔逃,本能抵拒,伸出如梁的雙臂,抱住火球。張平安故技重施,像殺他父親一般,催逼內力,擴大火球,強頂過去。蘇沃洛夫又落到它父親一般的境地,苦苦撐持,抵拒火球燒及全身,而觸及火球的雙臂,卻不上一時三刻,已皮毛悉數燒焦殆盡。肥大的怪物血肉炙烤,痛不欲生,嗷嗷怪叫,驚天動地。躲在屋裏的村民雖身在遠處,卻也給這慘嚎震聾者,不在少數。


    母熊見子受傷痛苦煎熬,情急暴怒,一掌逼退範恩伯,朝張平安背後撞去。眼看平安要給撞得四分五裂,範恩伯情急智生,丹田內息猛提,身子拔地而起,高竄上十丈,身子劃出拋物線,落在蘇沃洛夫背後,伸雙掌抵在怪物背上,口宣俄語:“老母熊!你兒子性命就在我手,趕緊過來救它呀,遲得半刻,它還有命麽?”熊人雖是熊模樣,可神智還醒,聽得到人話,母熊大驚,狂暴地踅而撞向範恩伯。


    範恩伯不顧它的雷霆一擊,內力催發,掌力疾吐,打入蘇沃洛夫肉厚如裝甲鐵皮的後背。蘇沃洛夫已給三昧火燒炙得快熟了,背後這股大力,積聚範恩伯一世神功,推山倒海,它筋骨再硬百倍,也難以抵受。蘇沃洛夫巨大的肉球身子,把持不住,突往平安麵前倒下。張平安見機得快,全力催發,內力鼓蕩,火球再次化為火柱,將蘇沃洛夫偌大的身子,整個兒吞噬。蘇沃洛夫瞬即爆燃,流火四濺,其爆炸所發出的氣浪巨濤,連衝撲過來的母熊亦給掀飛上了半空。


    範恩伯早知要炸,先已抓住間隙,撤掌後退,連跳二十丈外,方才躲過烈焰火舌燒炙之厄。張平安內力盡耗,又虛脫倒地,昏迷了過去。而那邊廂李東龍三十二式武當拳法綿密,盡能遮攔架隔。凱娜與之交戰,已自打得心浮氣躁,聽到爆炸聲,心係父親安危,乘李東龍雁翎式下盤露出空隙,往腿上立爪,逼退李東龍。她則如一道閃電,眨眼竄至張平安倒地的所在。李東龍難以跟上熊人如鬼怪的速度,但卻看得清楚,暗自痛唿不妙。他要施救,卻苦於人在數丈遠,鞭長莫及。一刹那間,他如墜冰窟,心拔涼拔涼的,差點癱倒地上。


    凱娜熊見父親炸得灰飛煙滅,連一絲灰燼也隨風消失了,血濃情深,由悲生恨,勃然大怒。她狂暴之下,力量暴增百倍,俯身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張平安的腰協上。熊牙又長又鋒銳,牙齒一入平安體內,凱娜便挺腰將之叼了起來。其牙齒尖利鋒銳無匹,平安的肉體如同豆腐般,連聲音也沒發出,就給切開,一排肋骨也給驚人的咬合力嚼碎,痛得張平安從昏迷之中又驚醒了過來。他張開眼就是天旋地轉,乾坤倒轉,還當自己已入了陰曹地府。


    驚變奇突,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李東龍迎著嘴含平安的熊人凱娜,雙掌一立,打出毒砂掌,掌心茲茲冒出熱氣,轉眼如浸過墨汁一般,漆黑發臭。說時遲,那時太快,凱娜為血腥一衝,貪戀鮮血,將平安的血咕嘟咕嘟狂咽下肚。由此心神一分,凱娜就來不及躲避,李東龍無儔鐵掌逼發出劇毒,打在凱娜的肚子上,深陷下去,直至手肘。其力之大,乃李東龍一生最巔峰的功力所聚,救人心切,再不顧一切,全力施為。凱娜豈能承受如此大力打在綿軟的肚腹,登時張口嘔吐,將吞下的大半鮮血又吐了出來。


    凱娜熊口一開,利牙牽動骨肉,平安又是錐心蝕骨的大痛,神智反而一清。眼看身離熊吻,就要從半空跌下來,他拚盡全力,大喝一聲,在身子下墜之前的一刹那,雙手龍爪之形,抓住怪熊的又長又膠結的黑毛,一招“青龍飛升”,翻身縱上。他腰部已給咬斷了大半,左肋小半片還連著下體,翻飛之際,彷如上身下吊著一根肉繩,掛著下體,一並落在巨熊的肩背上,奇痛徹骨,血潑如瀑,竟然將凱娜的眼睛也潑得睜不開。乘怪物嗷吼連連,揉搓眼睛之際,張平安騰出雙手,就要動手殺怪。忽地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到處生花,顯係失血過多,傷勢過重,精力耗竭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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