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皮洛夫和蘇沃洛夫父子兩頭巨熊,氣得火星透頂,咆哮著朝張平安落身之處撞來,四爪齊揮,砸向平安。張平安平地站著,頭頂隻及二熊的小腿肚兒,巨大的身軀挾著野獸狂怒的蠻力,砸下來莫說是利爪,即令隻是根圓頭木頭,也要將大地也砸裂開來的。張平安趕忙趨避,不料巨熊之速,雖相隔了十丈之距,卻眨眼便到,平安再要拚盡全力施展輕功,也難逃出生天。他應變奇速,不退反進,低頭挫身,雙掌聚氣生火,往巨熊懷裏撞去,閃過巨熊之爪,尋暇抵隙,在兩熊肚腹之上,各印了一掌,再借掌力反震,彈起身子,翻過巨熊頭頂,落在巨熊背後。兩熊慘嚎之聲,幾乎要將叢林掀起來似的,震耳欲聾。父子二怪滾在地上,疼得翻了好幾個跟鬥,身上沾滿了枯枝殘葉,至後二怪彷如兩隻碩大無朋的覆滿枯樹枝葉的球,東滾西倒。


    再看它們肚腹中掌處,亦燒出兩個手掌印子,將皮毛燒光,燙出血印,掌緣熊毛亦自焦黑,疼痛自不消說的。可不消半刻,張平安忽見兩怪燒傷之處,倏然愈合,簡直比一掌打在水麵上水紋迴退還快了不少時刻哩!再看身後的二怪,後頸的傷也已複原,皮、毛複生如初。平安不看尤可,一見之下,心內咯噔一痛,暗道:“乖乖,不得了,如此看來,這些畜生還打不死了呢!這卻如何是好!”不容他琢磨猶疑,四怪愈合了傷口,看似體力亦恢複如初,再度四麵合圍上來。熊怪張牙舞爪,口涎象撒雨,口臭若濃霧,怒目瞪圓,肌肉脹大,如四輛戰車,轟然而至。其腳爪踩得地麵咚咚隆隆山響,平安直覺大地震顫,轉眼就要山崩地裂,天旋地轉了。


    間不容發之際,平安冷眼觀六路,使出“鹿盧矯”功鬼影千變身法的“草掩白蛇式”,嗖的一下,竄入左首密林之內,唿嘯著轉眼不見蹤影。母熊和老熊拔起柵欄和梯磴的木樁子,夾手就把酒桶粗的木頭當炮彈,朝張平安的影子扔過去。同時,四怪又一齊折轉身子,瘋狂撲向密林,口爪並用,推掇撕咬。所過之處,粗大的落葉鬆象麻杆兒般,給熊怪和木樁子撞得非斷即倒,賽如鐮刀過麥田,轟隆隆倒了方圓數十裏一大片。四熊卷起一陣龍卷黑旋風,犁地三尺,樹分草伏,霎時間去得無影無蹤,飛濺的土石、泥塵及折斷的樹枝、草莖,飛揚蔽空,如滾下雷雨一般,晦暗四布。叫唿詈罵,追了五十裏,再也不見張平安之蹤影,四怪從未受過傷,恨平安手重,立意殺他而後甘心。它們決意循氣味尾追,即令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那中國男子,碎屍萬段。


    蘇沃洛夫甕聲甕氣道:“那吃食跑了,我想吃他,我就是想吃他!”希皮洛夫吼道:“孩兒莫急,咱們鼻子好使,看他向西逃跑,咱們尾隨上去,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攆至大海,也要抓住他,將之碎屍萬段!”原來這四個乃世間絕少的變形人種——熊人,其血緣可追溯到熊狼混血始祖布拉霍夫頭上。它們兇性及傷口愈合能為,與狼人相似,而力大無比,遠勝狼人族百倍,難怪平安教主絕世神功,已臻仙境,卻也奈何不得。


    四怪隱居赤鬆林,所處偏僻,人跡罕至,平日以生食野獸為生,但它們頂愛吃人肉,早憋得久了。平安一來,引得它們食欲如魔,老婆子本想留下平安,容它們徐圖他的肉吃,豈料平安堅執不允。凱娜修行日淺,脾性暴躁,難以抑製,聽到平安矢口迴絕,再也按捺不住,現出原形,撲擊平安。四怪再難掩藏行跡,便一不做二不休,盡顯原樣,本擬合力撲拿,自是手到擒來。叵耐張平安武藝出神入化,天羅地網之下,竟讓他逃得無影無蹤。四怪向來從未失手,氣不打一處來,發下狠心毒誓,沒日沒夜,拚命追索下來。狗熊本係犬科,鼻子嗅覺異乎尋常的靈敏,循著氣味,倒也攆得張平安身後越來越緊,不失鵠的。


    翌日張平安已發覺怪物嗅覺靈光,已被跟蹤,無如他人在異域,舉目陌生,不辨東西南北中,若無頭蒼蠅,到處亂撞,雖靠神人也難測的輕功,屢屢躲開巨怪之追蹤,但巨怪憑籍鼻子,不消多時,又能追趕上來,百不失一。一人四怪、一前四後,翻山越嶺,涉水過湖,披荊斬棘,自赤鬆林西奔。秋末冬初,朔風吹來,大雪漫天,到紮維丁斯克,過冷杉林,渡德庫河,徒步奔行大半年,經過無數堡寨、市鎮、村落,任憑你張平安功夫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輕功捷逾飛艇,但跑到哪裏,四怪就跟到哪裏,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大有“上窮碧落下黃泉”,不追到他不罷休之勢。所過之處,無論紮維丁斯克、歐亞孔、馬加丹等鎮甸,還是荒野密林,但凡遇著人,無論阿留申族、俄羅斯族、西伯利亞族、烏德族、雅庫特族,還是丘其族,統統膏於四怪之口,血食殆盡。一路上簡直如刮過一陣瘟疫的黑旋風,人畜死絕,血肉吃光,空餘下累累白骨的空城荒地。


    由之四怪互相砥礪,越追越起勁,越追越健旺,越追越高興,而張平安每見人們遭難,或空見血肢殘跡,自不免心痛如絞,卻也無能為力。自己能躲過追蹤,就是萬幸,若要逞強,非給四怪當點心吃了。他暗自籌謀,想伺機將四怪拆散,若分散對付,勝算多一些,說不定有得勝之望。無如四怪形影不離,同出同進,平安始終沒有下手的機會,隻得一味奔逃,日不暇給,苦不堪言。自春天到夏天,自三伏時節至數九寒天,或東或西,或北或南,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整整大半年,又經過科魯、伊凡次克、基西加,不知翻過多少高山丘陵,涉過了多少水流湖泊,盡在查斯基山區兜兜轉轉,就是甩不掉那四條尾巴。


    巨怪吃了不下數萬人口,殺戮雖重,卻因遠東苦寒之地,畢竟偏遠,兼之巨怪殺人如鬼似魅,人莫能窺其影,鬼莫得躡其蹤。就使有驚鴻一瞥看見的,也存活無幸。因此上,世人絕不得知,隻道此地百姓中了瘟疫,橫死暴斃,隻有恐懼驚怖,無從尋找根源。怪物為惡,無法無天,肆無忌憚,殺人越多,其慘愈烈,罄竹難書,不一而足。


    再說張平安沿途靠殺食野獸為活,青狐、鬆鼠、土撥鼠、麋鹿、馴鹿……也記不清吃了多少,總算是延捱了大半年。這日日影尚東斜,來至科力馬河畔,過河便是科力馬山脈,其時天已大寒,嚴冬風雪早將河麵化為堅冰如鏡。


    查斯基山區到處窮崖削壁,高懸千仞;絕壑深淵,深不見底,尤其寒冷,冰雪所覆,其下更係滑溜至極的堅冰,厚達數尺。若非平安教主輕功可在天空飛縱,早便摔死十七、八迴了,他腳上的鞋靴也已換了好幾雙,悉數是自己剝了獸皮做的。此刻的他,全身上下,統統裹著野獸身上又厚又暖和的毛皮,恍如個原始野人,蓬頭垢麵,胡須尺長,沒人再認得出來,他就是堂堂的黑衣會教主。他在雪堆裏蹣跚而行,深一腳、淺一腳,仿佛浸在一潭水中,周圍水氣嫋嫋,陰影憧憧,四下都是霧。


    張平安像一個醉漢一樣艱難地走過了河,入群山之內,沿著山往東走。一陣陣的霧氣包圍著他,時而凝成一團,顯得更厚更濃,恍如一塊軟綿綿的墊子、一片肉乎乎的嘴唇;時而又掏空了、裝滿了乳白色的光亮。踏進白霧之中,象有千百隻鍋爐在散發這些白霧。積雪在他腳下吱吱作響,雪水滲進了鞋子,凍得他的腳發痛,寒冷恰似已把他的腦汁凍幹,身體內的汁液似乎都抽空了。晌午時分濃霧才漸次消散,終於遇上一頭麋鹿,平安何等功夫,這大半年茹毛飲血,攀藤附葛,過的係玩命的野人生活,體格越發輕捷健壯,捕殺麋鹿,已是輕而易舉。


    他殺了鹿,扛至避風處,堆積柴草,生起火來,融冰成水,烤肉為炙。鹿肉烤得茲茲流油,他來不及切割開,扯下整條鹿後腿,狼吞虎咽,脂香四溢,險些連自己的舌頭也吞下肚去了。就著融化的冰雪,其吃相簡直如原始野人,狼吞虎咽,毫無人形,其狼狽之處,可見一斑。這大半年,求活之路雖苦,卻不如與四怪鬥智鬥勇來得苦,他得不停地趕路,否則轉眼熊人即到。人身上的體味,與生俱來,任你沐浴掉一層皮,也難以消除,熊人就憑這般嗅覺,才能死死盯緊平安的行蹤,一旦給四怪追上,就再也莫想逃出生天去。這許多日子下來,鑽雪滑冰,千方百計地掩蓋自己的行藏,卻無濟於事,張平安已然計窮,也絕了甩開怪物的念頭。他唯一想的就是分散四怪,最好能使之落單,自己再全力以一對一,或有分而破之的勝望。他一頭嚼著烤得香氣撲鼻的鹿肉,一頭遠望塞米坎東邊的山區,一眼望去,天地皆白。他心裏就念著如何分散敵人,忽地心頭靈光一閃,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計上心來,他這才嘴角微微揚起,大半年來,頭一迴如釋重負地微笑起來。


    話分兩頭,再說希皮洛夫一家四口熊人,亦跟到了科力馬河,越河往東,一刻不停,它們亦早歎服了張平安的腳力比鬼還快,屢追不及。由之,它們亦不願停歇,稍一歇息,立即沒日沒夜地飛奔,生怕平安遠遁或藏起來,再另生枝節。驅策它們的已不再是當初的饑餓,而是一種賭賽,一股子好勝之心。希皮洛夫自覺恍如是個獵人,那個中國人是一隻狡猾的狐狸,長久以來,往往在它們快要抓住他的時候,讓他給跑掉了,恚怒鬱悶,更增好勝之心。當他攀上三日前張平安一頭吃鹿肉,一頭了望到的那座懸崖之巔,高踞險峰,滿眼雪白,遍地冰晶,地勢高峻,令人看了就心顫惶惶。


    寒風徹骨,它口鼻噴氣,汗氣蒸騰,站在山坡崖頂,稍作喘息。環顧之間,驀地望見雪白的對麵山崖上,有個黑點。它們熊人目力亦超乎凡俗,它定睛細看,心頭咯噔一動,登時喜不自勝。無如它知此地到處積雪如山,稍有響動,就會雪崩,到時一旦雪崩,即令它們怪物不怕死,也會甚為危險。它不敢托大,強壓心頭狂喜,接著後麵三怪上來。希皮洛夫一頭打手勢讓它們噤聲,一頭手指那黑點,悄聲告訴三怪:“找到那中國人啦!你們看,唉唉唉,別做聲,小心弄出雪崩,這些懸崖高聳入雲,山上積雪若滾下來,何止千鈞之重,蓄勢待發。一旦雪崩,非同小可,給卷下深淵,你我都得完蛋。嗬嗬嗬嗬,功夫不負有心人呐,咱們總算也是追到頭啦。小聲兒點,別讓那廝發現咱們!走,咱們悄悄地溜下去。記住嘍,不許發聲兒,連個鼻子也不許擤,咱們全速前進,乘他不備,靠近上去,一把抓住。走!”


    依循氣味,四怪都認出了張平安,悄悄地順千尋峭壁,滑雪衝下山崖。八隻巨眼一刻不停地注視張平安的方向,及至滑到穀底,仰望見張平安兀立山崖,一動不動,它們略略放寬了心。希皮洛夫忙令眾怪攀上山崖,去抓平安。四怪手足並用,拚盡全力,一齊飛速上崖,在這冰雪凍得異常滑溜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飛,其速之疾,快逾下坡。


    熊人爬得再快,也快不過張平安包含深意的微笑,這笑臉跟三日前他眺望這裏的時候一樣,如釋重負。笑意露出了端倪,它們爬不上四、五尺,張平安張口長嘯,嘯聲充沛平安十二成的神功,內力雄長,經久不歇,越嘯越響,猶如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嘯聲彷如有形有質,震得地動山搖,聲音遠遠傳出去,籠罩了整個山區,希皮洛夫聽得心驚肉跳,眼皮肌肉,抽搐不止,噩夢轉眼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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