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怪幼崽個個身高五米,橫衝直撞,眼看洞內群雄性命不保,就在這要命的霎時之間,那原本幼崽藏身之漆黑孔穴裏,傳出來一陣陣沉雄卻嘹亮的唱詩歌聲。隨著歌聲娓娓,三頭巨獸忽地溫馴,停下奔突,唿嚕唿嚕喘起了粗氣。無敵修羅手上一輕,那頭怪獸竟然不再用力,那腳爪彷如做的一般綿軟。無敵修羅不知端的,兀自運力,但聞噶差噶差,竟然硬生生將那怪物的一雙巨臂,從中拗斷了。


    怪物隻是唿痛慘嚎,血流如柱,那歌聲不停,才叫喚幾聲,它竟然兀自原地發呆,猶如中了定身法,口中唿嚕唿嚕喘氣,才知道確實斷臂在它身上,否則若單看它的舉止神情,旁人還當不是斷的它的手臂呢!


    洞中三頭巨獸如中邪祟一般,著魔似地側耳傾聽那唱詩班裏才有的嘹亮歌喉。怪物中邪,人們卻安好如初,巨怪既呆立不動,便是任由人擺布,大夥兒同心協力,聚攏還能使的強光燈,並力來照三隻幼崽的眼睛。轟轟轟轟,三隻巨獸動也不動,乖乖的任由人照得它們轟然爆碎,骨肉紛飛,汙血滿塗,血流成河。這一番變化,說來鬼異,莫說列位看官,就是當事人,那些黑衣會和曼納海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裕如地殺死三隻幼崽,彷如仍在夢遊。


    及至危險已除,曼納海姆才放下心來,仔細傾聽,那歌聲兀自不歇,俄國間諜頭目竟其聽出歌詠者有俄國人的口音。他沉聲斷喝了一句俄語,黑漆漆的內穴裏的歌聲也嘎然而止。同樣的嗓音轉而傳來一句一句的短促俄語,聽來是個人聲,其情惶惑,驚恐有餘,似說:“黑基斯(注釋:俄語,天黑要睡覺)”


    曼納海姆冷然爆吼了一聲,說了句俄語,疾言厲色。穴中人慢慢爬出,尪瘠不堪,滿頭長發烏黑,一根白的也沒有,亂蓬蓬濃密得幾乎遮蓋了他的眼睛、油烘烘的往下耷拉著;他那兩隻眼睛在一縷一縷的亂發後麵閃光,仿佛他是躲在葡萄蔓子後麵往外看似的。其臉上到處是濃密的胡須,使得又長又亂的連鬢胡須擴大成一叢大胡子像在鼻子下遮了一塊掛毯似的,既邋遢又滑稽。洞**怪物爆炸,碎肉血汙粘在那人的毛發上,糾結粘連,全身散發出巨怪的惡臭味。若非他先出人聲,又鼻子大小適中如常,這麽樣冷不防的出來,大夥兒都會當他是小一號的怪物哩。


    曼納海姆上去一把將之拉起,拽出洞穴,伸手撥開他滿頭毛發,露出來的臉孔蒼白沒有血色。他已嚇得就象死了一樣,腮幫子上顯出紫紫的兩塊;他身上隻是遮著破爛布,腳上的一對兒樹皮厚鞋也開綻了,各露出兩個腳趾頭。即使害怕得要命,他隔一會兒還是就活動那四個腳趾頭幾下。其滿身汙穢,臭氣更是熏得人要暈倒,小曼納海姆捏鼻子,詢問其來曆。那長胡子怪人也不隱瞞,嘰裏咕嚕老長一篇宏論,說得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四個腳趾頭時不時地動動,臭得一幹黑衣會眾幾欲昏倒。曼納海姆聽得也是麵上陰晴不定,眼神是越聽越疑慮,臉頰是越聽越扭曲。雲龍修羅手臂給巨怪掃著了,拉了老長一條口子,兀自汩汩流血不止,他忍不住當先扶著麵孔灼傷的神槍修羅,步出洞外醫治。外麵俄國兵紛紛入來,攙扶一眾長老出來,曼納海姆也跟著出來,那個怪人跟著俄國間諜頭目,嘴裏說個不停,甚是健談。


    洞外寒風唿號,奇寒徹骨,冰凍無極。曼納海姆邊聽這怪東西說話,邊乘空命令手下列隊護送黑衣會眾迴到各自的火車車廂裏避寒歇息。他自己則徒步迴去,路上怪人相隨一直不停地說話,精力反而漸長,越說越激動。而曼納海姆則越聽心裏越惶惑。路上有四次差點跌跤,那怪人每次誠惶誠恐地扶住他,他都忿然將手摔開。一幹聽到他們談話的俄國人也鹹生出狐疑的神色,醜麵察言觀色,悄聲對黑無常長老道:“長老,老毛子不知葫蘆裏啥藥,怎的淨聽這妖物瞎咧咧?”黑長老言外有音道:“這家夥非是凡人,你沒聽到他唱歌麽?那歌聲有古怪,非同小可,就如惡魔這等巨獸,也為之奪魄。你關照大夥兒,要時刻小心提防著此人,恐生他變。”


    到了車廂裏,眾人各自找地方歇腳,玉麵和雙龍上來迎接黑長老,順便相詢戰況。醜麵便將眾人捉怪的情形詳細說了,還說了那個唱歌的俄國怪人的情形,吩咐到每個黑衣會,囑咐他們各自小心。才說罷,奇巧曼納海姆迴入這車廂,慰問了大家一番,玉麵就問他那怪人是誰。俄國間諜頭目先是一愣,繼而沉吟良久,嘴裏嘖了個牙花子,歎道:“此人古怪至極,其事玄而又玄,不知當講不當講。”黑無常道:“不必見外,就當是講個故事聽聽,咱們權當是聽說書。你們若是不方便透露,那又是另一說,我們也不好強求。”


    俄國人聽之,才知眾人會錯了意,哂道:“嗬嗬,並無甚關礙,也非是啥稀罕的秘密。好吧,我便說說他的來曆吧。這廝名叫格裏高利?葉菲莫維奇?拉斯普京,翻成中國話,就叫江湖浪子——格裏高利?葉菲莫維奇。生於薩拉托夫高官在西伯利亞秋明區波克羅夫斯科耶村,七歲那年大病一場,差點沒命,病愈就自稱病中當麵見到了聖母瑪利亞。哦,聖母瑪利亞,就是我們俄國的女神之主,彷如貴國的西王母娘娘。他這廝自詡有奇術,探妙知天工,裝神弄鬼,四處騙錢。”


    黑無常笑道:“嗬嗬,也是個洪秀全一流。”曼納海姆熟知中國曆史,明心見性,笑道:“嗯,有些相似。再說這人從小喜歡玩女人,十歲就與村子裏的女人通奸。即令當初給人抓到過,也輕佻放浪,依然惡習不改,臭名昭著。傳說此人專擅房事,漸漸遠近馳名。不怕諸位見笑,我國百姓,家家戶戶都知道西伯利亞有這麽一個人物,他是我們俄國的西門慶,大夥兒領會了吧?”


    “原來是個色鬼,他除了玩女人,還有啥本事呢?”大力修羅甕聲甕氣地問,一臉不屑的意思。俄國人說道:“其它的傳說,千奇百怪,都說這個人會看病,會相麵兒,會魔法,會使巫術,常自披發銜刀,誦咒鎮符,替人召巫禳災,向是傳謠,似不足取信。不過今日一見,我倒是刮目相看,他竟然有控製巨怪行動的法力。那支歌彷如是巨怪的催眠曲子,我們聽來不怎的,巨怪聽了都會入眠。”去洞穴的人想起當時情景,若非格裏高利唱歌,他們都難免命喪當場。說來他古裏古怪的俄國人格裏高利,還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哩。“我問他怎的會在洞穴裏,他迴答說自己是給巨怪擄來的,若非我們正巧來到,他就要給怪物當點心吃了。”醜麵修羅道:“誠然他是個異數,當可利用其能耐,來應付巨怪。然則依我之見,像他這般懷才的怪人,脾氣定然也是稀奇古怪的,絕不甘聽命於閣下,是也不是?”


    曼納海姆朝他一拱手,佩服地說:“先生所見極是,適才我以言語試探了,那廝竟不肯相助我們去剿殺怪物,還說怪物跟人類一樣,也是上帝的臣民,不可濫殺!荒唐,簡直是豈有此理!”無敵陰惻惻地道:“我看這人說的也不差,那些巨怪也算是性命,趕走它們就成了,何必要趕盡殺絕?”曼納海姆答道:“非是我們兇殘,隻知嗜殺!這迴你們也親見了,我們不去惹它們,它們也要襲擊我們,到現在還沒搞懂,它們為啥要襲擊我們的列車。如此兇險莫測的巨怪,為禍起來,非同小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性命交關,豈能兒戲?自然是要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的。”


    醜麵自顧思忖良久,給俄國人出主意道:“這怪人的本事對我等極為有利,不請他相助,太過可惜。若容他自去,譬如投魚赴水,縱虎歸山,說不好他還會去幫著怪物來對付咱們!我有一計,閣下可引誘其同去麵見沙皇,以沙皇嘉獎為餌,逼其就範,引之上鉤,如此這般,豈不是好?”曼納海姆眼珠一轉,心轉活絡,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樂道:“妙計,妙計!這位先生,你腦子裏怎的盡是好主意,您太聰明啦!佩服,佩服!”醜麵笑答:“嗬嗬,這算得了甚麽。無如話說迴來,若這野人啥時候迴心轉意肯相助咱們了,或可根除妖怪,且容我想想,到時候集思廣益,三個皮匠頂個諸葛亮哩。”


    “好好好,我這便去安排,我看他熱心功名,定規可行,多謝諸位相助之恩,我就不多言謝啦,今後還請諸位好漢鼎力相助!”曼納海姆作了個四方揖,鞠了個羅圈躬,黑衣會眾都笑而拱手還禮。黑無常正色道:“我等隨你前來,就是受我家大哥所托,必定助你剿滅了妖魔,我們才算交卸,你且放寬心,毋庸多禮。隻要是我們能做的,甭管啥事,咱們都全力以赴,盡心盡力,如此,也不辜負我家哥哥的一番殷切囑托。殺怪本就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們不請,我們也是要來捉它們的,如今是搭個順風船,大家都得益,你們就擎好吧!”


    俄國人心甚感激,深深朝眾人鞠躬,便退出車廂,去找格裏高利說話。曼納海姆措辭嚴謹,說話小心,不料格裏高利聽說沙皇要召見他,心花怒放,滿心歡喜,一口答應跟他們同赴京城聖彼得堡,再無二話。曼納海姆訝異之餘,更且佩服醜麵見人之明,也暗笑他格裏高利是個偽君子,故作清高,實則是沽名釣譽之流,此情自不消說的。既談定,車隊停了一天休整一新,汽笛一響,隆隆又動。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此番行程,再無巨怪滋擾,路途雖遙,卻一路暢通。過伊爾庫茨克車站,列車開上碼頭搭火輪船渡河,那河已冰凍一半,碼頭、鐵橋之上堅冰滑溜至極,水裏雖暗冰錐湧動,渡船尚屬一帆風順。渡河之時,列車上的人可以出來散風,黑衣會眾站在船舷,遠眺江景,清早的嚴寒掩沒了熹微的晨光,雲影滯凝,彷如死沉沉的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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