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眼睜睜瞅著古月萍驚恐至極的這場情景,他急不及待地想要衝出文月月的眼睛,衝出坦姆異空間的藩籬,去抱住月萍,他想安慰她。一個女人身遭恁般驚嚇,任誰也無法無動於衷地目睹。


    可惜,他才動念,卻忽爾眼麵前的一切瞬即消失了,隻剩下霎時一片虛糊之後,又是另一番他從所未見從所未睹的景象。他立時心底敞亮,這是多年來在坦姆體內常常經曆的事情——坦姆又用意念波將他眼前的一切改變了。


    他也知道,這又是一場坦姆曾經目睹的離奇故事吧。


    坦姆手指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白領,告訴江楓他叫李曉明。那聲音非是聲帶振動發出,坦姆也確乎沒有聲帶,那聲兒似從江楓的腦際深處爬出來,耳音中窸窸窣窣的全是扒搔聲,聽得他心中發毛。


    李曉明長得五官端正,身材頎長,俊朗倜儻,甚有人緣。他和女友好得如膠似漆,形同一人。婚禮之日親友們都到了,等著新人的時候,卻忽見李曉明慌亂地跑入會場,淚水嘩嘩地流下,人是跌跌撞撞跑過去撲翻在地上,嗚咽痛哭個不休。大夥兒驚愕交錯,紛紛上去安撫探詢,好不容易才聽他斷斷續續地說了個大概。


    婚禮前一個小時,準新娘失蹤了。


    說來,女子也是外地人,是個孤兒,住單身公寓。據李曉明說,曉明這日清早給她打電話,她還好好地,電話裏傳來困困的迴話聲,彷如慵懶的小鳥,纏綿溫存。誰知過了大約兩個鍾頭,曉明準備停當,再電話她,卻傳來關機的語音。他雖感訝異,卻還道她是馬大哈,忘記給手機充電。他想:“反正是要去迎娶的,也不必再電話。”念及此處,他便電話約好婚慶公司的業務員,把租的奔馳婚車開來接他,徑直上姑娘所居白鶴佳苑的公寓接新娘子。


    到了新娘家,曉明先還敲門,後來砸門喊叫,卻無人來開門,紋絲無響。他急著去找來物業,將防盜門撬開,看見房內的景象,是他至今無法接受的。


    但見滿屋是血跡,血腥味比新裝修房的油漆味兒還濃烈,再看牆上地上到處都是一個個血手印子。女子已經穿戴好了前日選好的婚服,滿身行頭燦然,卻竟然仰躺在血泊裏,從鎖骨一直到肚臍,全給剖了開來,隻能用開膛剖肚這個詞來形容。目睹此景,曉明頓時昏厥倒地不省人事,得虧物業師傅還沒走,趕緊打110報案。


    那物業嚇得言語無措,口齒紊亂,接通報警電話,接線民警問了好幾遍,才囫圇聽個大概。刑警趕到的時候,那50多歲一臉滄桑的物業師傅,不忍目睹現場慘況,竟然掩麵抹淚,支支吾吾,話好容易才說得出口。


    再看案發現場,受害者的手機已粉碎,扔在女子手畔,看似手機是被踩碎的,據此判斷,兇犯可能身材高大,體格偏重。再看這女子整個軀體幾乎給剖開,體腔斷口光滑一連成線,若非快刀開膛、兇手膂力驚人,何來此重創?可依血汙印痕和血滴飛濺的拋物線軌跡及血水濺落地板的形狀來判斷,又非快刀切割時帶出的血漿所能比擬。


    滿屋子的血跡並非自然的一灘一灘,竟然是沾滿血的手印,一個巴掌連著一個巴掌。兇手喪心病狂一至於斯,竟然殺害死者後,還用手沾血塗抹了整個房子,非但臥室客廳,連轉西廂的衛浴間和廚房裏,也印滿了血印。整個三室一廳的房子內部,賽如全給貼上了一層血跡斑斑的血手壁紙。兇手心理變態,閑情猶如兒戲!


    一名年輕的警察很自然地去提取手印的指紋,他心裏暗罵:“這大膽的狗賊,殺了人還可定定心心地幹這泥匠活兒,留下如此罪跡,簡直是不把警察放在眼裏!”結果細一瞧,沒有指紋,想是兇犯戴著手套幹的,小警察對另一名老警察說:“兇犯是戴手套留血手印的。”


    老警察雙眉深鎖,默然不答,朝地板、牆上、家具的血跡上反複看了又看,發現小警察背後牆壁上一個手印上的血兀自未幹,殷紅的血線從手掌的四緣淌下來,老警察驀然激靈靈打個冷顫,眼皮眼瞼一陣抽搐。


    破案的過程,卻無比艱難,現場連蛛絲馬跡也一無所獲。跟被害者有關的人全都一一被調查取證過,全無嫌疑,而最大嫌疑者李曉明雖沒有“不在場證明”,經多方調查,也並無確鑿證據舉證他作了案。小城裏所有的警力組織專案組全力偵查,鋪開法網,久也抓不到疑犯。恍如兇手人間蒸發,警察們束手無策,隻好高價懸賞,貼告通緝,卻也無濟於事。


    事情一拖就是兩年,人嘴口雜,便有拿他隻言片語的閑人,坊間四傳,一人一個樣,竟然竊竊裏頭,生出無數稀奇的情史,莫衷一是。


    曉明隻好新找了份工作,公司裏的女職員,也有愛慕曉明能幹、帥氣的,愛慕既生,暗戀者也屈指不少。其間有個女同事,名字叫王雯雯,是老板朋友的女兒,麗質中算是中等,花叢裏卻風景獨好的品類。她雖是富二代,卻是最癡情的一個暗戀者,每日都要給曉明送早點,風雨無阻。


    曉明待她隻是淡淡的平凡,一個舉手投足,一種笑麵人生,從來也沒有那款款深情的愛戀,雯雯卻拿他當至寶,握著怕捏疼了,含著怕化了。


    這日雯雯給曉明送來一碗皮蛋瘦肉粥配兩個自製的綠泥香草蛋糕當早餐,雯雯做吃的是公司裏一絕,這蛋糕裏別出心裁地加了艾草汁,做出來的顏色青翠欲滴,見者絕難不眼饞的。蛋糕擺到曉明麵前,曉明聞到艾草的香味,忽地麵色變白,眉頭擰成個川字疙瘩,渾身顫抖,厭棄之極如見著瘟神。雯雯嚇了一跳,忙去摸他的額頭,問:“怎麽啦?有寒熱?”曉明頭埋在桌子下,擺手結巴道:“突然……突然肚子好疼,這蛋糕你吃吧,我去下盥洗室。”


    曉明低著頭,迅速站起來,飛步去了,迴來的時候,臉色轉霽,卻坐在雯雯的位置上,故意遠遠離開自己的座位。雯雯乖巧地將皮蛋瘦肉粥給他端過去,輕聲款語:“粥養胃,乘熱吃吧。”曉明客氣地含笑接過粥碗,答謝:“真是讓你費心了,總是送早餐我吃,明天我請你吧。”


    坐對麵的四眼聽得忍不住笑道:“你每次這樣說,每天還是人王小姐給你吃早餐,我們這些眼饞的人,心可是酸溜溜的哦。”


    雯雯接過話頭:“四眼,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啞巴,喏,今天也給你們大家吃。這塊最大,堵你的嘴還不夠麽,嘻嘻……”她把蛋糕分切開來,分給同事們,一屋子人都有說有笑起來。


    雯雯心疼曉明的腸胃,一整天都有意沒意地關心他的肚子,她知道一直以來,曉明不親女子、喜歡獨處,因此下班時她放膽偷偷跟在他身後,曉明則心無旁騖,鑽入自己的座駕,雯雯目送人車揚塵而去的眷戀,暗自隱藏在深深的祝福裏麵了。


    雯雯緊走了幾步,站到寬廣的十字路口,才停住腳步,車去向市中心的方向,這個城市裏有她深愛的男子要去的地方,秋日的晚風帶來了成熟花草清新的香味,卻反而烘托了她的孤獨,此時此刻,她心裏忽地冒出一句:“我也想去那個地方……”


    第二天曉明精神奕奕,請大家去吃土菜館,順便答謝雯雯,眾口言歡。中午大家便結伴去吃飯。雯雯迎著和煦的陽光,偷偷望著李曉明走在前麵,陽光浸潤下的男人,透出來的魅力,比什麽化妝品都對想要容光煥發的女人有用。


    雯雯一襲花邊連衣裙素白上淡淡幾抹粉紅的花瓣,胸口高高隆起的圖案是一片略紅的花瓣,站在清香的秋風陽光裏,身周隱隱泛出氤氳七彩的光華。站在不遠處的四眼覷見此景,看得目定口呆,這一刻的這一秒,四眼也看到了青春無限的美好。


    土菜館這趟午餐上,曉明特別開心,荷包大開,點了好幾道好吃的菜,銷售部十幾個男女坐了兩桌,吆五喝六,勸酒舉箸,親昵狎玩,好不熱鬧。


    熱鬧裏,酒精刺激神經,四眼忽然生發了愛慕雯雯的念頭,卻自卑地不敢表達出來,僅僅是用那雙充滿血絲的眼鏡片後麵的一對小眼睛,偷偷注視雯雯。


    雯雯的目光總是在曉明這裏的,挪不開,她沒有沾酒卻被這男人弄醉了。聚餐結束返迴,曉明酒量宏,不見醉意,神采奕奕,健步如飛,幹練裏的神俊,哪個女人會不歡喜呢?


    雯雯真心恨不得寸步不離曉明,而曉明自從去過一次城裏,就每天都要去。雯雯每天都在十字路口望著車飛馳向同一個方向,同一種失落。等到失落像滴在水裏的墨汁在心底暈開了很久,她才輕步迴到自己的寶馬裏,扭轉鑰匙,發動的似不是轎車而是寂寞和無奈。曉明是個精細人,豈能不知雯雯這根小尾巴?可是即便他也會看著後視鏡裏的女人,心略略一顫,他卻還是任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他吐出的尾氣裏。


    雯雯是城裏浙商的女兒,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之所以給予曉明這樣細微曼波的柔情愛戀,就是一種深刻的愛。曉明如此辜負這片芳心,而雯雯心裏一直都很甘願。雯雯家裏的錢,可以讓她過得像個公主。她卻可以如此釋然地對待曉明的冷淡。她釋然將車開迴家經過兩扇大鐵門的時候,她就把笑容揚起來,她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在暗戀別人。


    王秉鈞先生是雯雯的父親,商海浮沉,老於世故,也正是這個什麽都精明的人,在女兒麵前卻總會變了個老孩子、天然呆。今天雯雯迎著他,柔聲道:“阿爸,剛才見你在陽台上,天都暗了,你在幹什麽呢?”


    王秉鈞笑眯眯地說:“沒什麽,等我的寶貝女兒嘛。”雯雯怪道:“我有甚麽好等的,每天都兩點一線,又不出去玩。”雯雯在父親臉上親了一口,說:“媽媽呢?”


    秉鈞告訴女兒,妻子去錢太太處麻將了,估計今天要通宵了的,錢太太剛才打來電話,還叫老王也過去,雯雯說:“好呀,你們去吧,我等會兒也要出去一下的,您去了我就不用陪您啦。嘻嘻……”父親拍拍女兒的麵頰,笑道:“好吧,乖乖,最解父意女兒心。”


    雯雯扒拉了幾口晚餐,傭人吳媽看見小姐沒怎麽動筷,忙問:“小姐,您平日最愛吃這幾樣的啦,今天怎的沒胃口啦。”雯雯餐巾抹抹嘴,笑道:“不是啦,我是要出去一趟,趕時間!”小姐走出去之時,吳媽說:“小姐早點迴來啊,阿榮從鄉下帶來了你要的河菱角,晚上迴來蘸糖吃啊……”雯雯嗯了一聲就走了。


    河菱角,雯雯以前跟好姐妹到鄉下玩的時候天天吃,煮熟了以後的菱角剝開外殼,裏麵是白嫩的身體。那個姐妹名字叫夏雨荷,兩人好得如同親姊妹,長大後還常相來往。後來雯雯聽說她談了個男友,很快要結婚了。兩年前結婚之日,雨荷卻橫死公寓內,身子給人整個剖開。送葬的時候,雯雯都不敢看,哭得不成人形。


    也就是在葬禮上,她見到了雨荷的男友,便是李曉明。曉明陪著她哭醒過來,遞給她一塊手絹。她就把這麵色蒼白的一個男人,深深印在了無比脆弱的心中,她接了雨荷的班兒,也一眼鍾情了這個男子。那時曉明因喪偶心境大變,辭去了工作,雯雯就介紹他到自己任職的公司上班。


    她的寶馬在夜色籠罩下的城市裏開得不快,她是到城西的西蒙會所,想喝一杯。


    有三分酒意的女子就像在玻璃杯裏的威士忌,絲滑晶瑩得很,雯雯就是這樣走出會所。夜色裏孤獨的梧桐樹,是寂寞的手勢,手勢的陰影投在她的臉上,她不經意地一瞥,竟然看見李曉明一臉蒼白但是越發帥氣地已筆挺地站在她的麵前,她微微揚起頭,愕然地叫:“你怎麽在這裏?”


    曉明一改往日的冷淡,雙目泛出藍鬱鬱的光澤,微笑道:“我來找你,跟我走吧,帶你去個地方……”那聲音對一般女子已具無窮的魔力,雯雯就更難抗拒了。她情不自禁就把白皙的手交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男人手裏,自言自語:“我不是在做夢吧?”


    會所的車童正巧看到這兩個人離開的情形,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得呆了,心想女人投懷送抱得如此漂亮的,也是少有的。


    四眼是個聰明人,有自知之明。他暗戀並非想高攀雯雯的家底,而是在去飯館的路上真心愛上了雯雯的靈性,情難自已。雯雯是個嘴上不說內心什麽都明白的女子,典型的天秤女,懂的人總是很迷戀這樣的女子的。


    很巧的是,四眼住在西蒙會所的馬路對麵,那晚他出來買包煙,也正巧看到了雯雯遇到曉明的那一幕。


    他看到的那一刹那,雙目圓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見雯雯握住曉明的手,漸漸地隱沒在黑夜裏,即使有會所前燈光照射,兩人的身影還是像蒙上了黑布一樣,連同雯雯的車一起,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見了。


    四眼和那個車童,不約而同地揉揉眼睛敲敲頭。如此鬼異的事情,別人誠然是難以想象的,隻會在表演魔術的場麵看到。


    這是四眼最後一次看到雯雯,此後,若非雯雯和曉明都沒來上班,四眼真的就會把這短暫而離奇的事情歸並到自己的夢裏,可惜不是夢。一開始,大家還當他們請假拍拖翹班兒了,可老板說兩個人都沒有請假。後來隔了三四天也不見人影,後來王家也派人到公司問雯雯的行蹤,火急火燎的,四眼心知不妙,就慌了手腳。他跟大夥兒說了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聞者無不驚詫,有人提議報警。不管事情是否捕風捉影還是撞鬼遇邪,大夥兒一致決定報失蹤。


    警察的緝索體係在城市裏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卻一時毫無線索。四眼及幾個同事去找過警察催了幾趟,迴頭想想,求人不如求己,大夥兒便相約分頭去兩人平日常去的地方找找。


    四眼還去雯雯家,跟王秉鈞說了大夥兒近來努力尋找的進展,讓老倆口寬心,又要了雯雯平日的通訊錄,向本子上所有的朋友,一一打聽,卻徒然無功。微博、微信上尋人消息是轉瘋了,收獲卻是空無一確音。朋友們如熱鍋上的螞蟻,一籌莫展。


    四眼尤其寢食難安,決定還是要出門尋找。他請了假,四城瞎兜,抱著一絲連自己也不相信的希望奔波著各個角落。他拿著兩人的照片,費盡唇舌,殫精竭慮,想方設法,東家問西家求,卻難有進展。


    除了在本地搜索,李曉明和王雯雯的所有人脈全部給發動起來,向郊區、外省市城郊進軍。四眼一心念著的就是那個白膚勝雪的女人,雖是跋涉到腿抽筋,卻滿心勇氣和幹勁。其心之堅,其情之真,其行之力,世上又能得幾人?得虧四眼執著,否則這個嚇人的謎團永遠無法揭破。


    寫到最後這句話,便是江楓腦中斷片,突然恢複了原本的意識。眾人茫茫地搜索雯雯,其情迷離而無望,致江楓霎時醒覺。


    他四顧茫茫,隻見陌生的人物在身前四周晃動,彷如vr的視覺場景,賽如置身於逼真的遊戲畫麵之中。


    他想掙脫坦姆的異世界,可是腦子再清醒,身子卻無法掙脫這宿命一般的深陷。坦姆似感覺到了他的異動,卻毫不以為在意,腦電波略略這麽一動,江楓身處的畫麵又自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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