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完了嗎?全都弄好了嗎?別落下啥!”


    “篤篤篤……”靜夜之中,屋外大雪紛紛,這般切肉的動靜,也隻跟別人家鍾表的滴答聲相仿。


    “弄好了就趕緊乘天黑沒有人,去外麵扔掉!”老暮昏昏的一個老太婆,將一堆切成了無數小塊兒的肉團,裝入一個老式、敝舊的旅行包。這旅行包古老得幾乎跟她的丈夫一樣老皺,包上模糊地印著“桂林山水”。


    她裝好肉,便將沉甸甸的包塞進老頭子手中,老頭子將沾滿屍油的菜刀往桌上一擱,手往衣襟上擦掉屍油,拎著包走到門口,忽又被他老伴兒叫住。老太婆從棕繃床上一把抓起了什麽,奔過去將手上的東西塞入旅行包內。


    她埋汰說:“我的乖乖,你個死老東西,囑咐你仔細些,到底還是落了三根手指頭沒剁碎!如此關乎性命的活兒,看你給做的,丟三落四!快,快,現再要剁已經來不及了,外頭起更的,就要來了,切起肉來,會吵著上早班的人!防人說三道四,你直接去扔了就完事了!”一邊說,她一邊拉上了旅行包的拉鏈,拍拍老頭子的塌肩膀和龍種、癟瘦的背脊,似在替他鼓勁兒,又似在替他祝福好運。


    她在老頭子耳畔多囑咐了一句:“人給了咱大錢,跟咱兒子似的對咱好,人命攸關地托咱辦事兒,咱總須辦得妥妥帖帖。為了補貼家用,更為了踏踏實實不坐牢,咱也須好好幹,萬分小心!”老頭出了門,老太婆迴頭望著歪倒在躺椅內殘廢、癱軟的兒子,長長地、困憊地好一陣太息。


    ……


    根據江楓的敘述,古月萍腦中便模擬出了上述作案者處理屍體的情景,像老式黑白電影一樣。由此前後線索在她腦中閃電般交織,霍然貫通。長達二十二年來,擋在古月萍和一眾刑警麵前的迷霧,一掃而光!


    古月萍從書櫥抽屜內翻出當年在警校的舊教材,翻開就有一張圖片,跟江楓畫下來的作案現場畫麵神相符,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還道是江楓照著圖片臨摹的呢!


    她說:“這案子至今未破,這拍下來的室內照片早已列為教材內容,咱們當刑警的,每個人都得學!”


    bc大學碎屍案,受害人是該大學一年級學生,失蹤了九天,遺體碎片由一清潔工在垃圾桶內發現。兇手為了消滅作案痕跡,將其屍體燒熟,切割成二千餘片碎塊。切碎的肉,誰又分辨得出是啥肉?若非清潔工誤認為豬肉,拿迴家洗了吃,卻發現那三截人手指,案子才經報發,否則沉冤無人知。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經江楓一說,古月萍才知,手指乃兇犯分屍時疏漏,等發覺了又忙著去扔,來不及再行處理手指,因此失誤,致兇案露布天下。


    “當時受害者從農村剛來bc市上學,查實社會關係簡單,無仇家、無情敵,無甚財物積蓄,因此兇手可能是哪種人、其動機全都無從推測。1996年1月10日夜間,死者外出,就失蹤了。她離去之前,鋪平了被子。案發後人們見到其床位上鋪了被子的模樣,好似死者又迴來了,萬分鬼異、驚悚之下,不少室友都嚇得要死。嘖嘖,整個案子處處透出陰森感。


    “1月19日屍體一部分被發現之後,在工地、bc大學校門、體育場、醫院等處,相繼發現了其餘部分,有的包在提包內,有的包裹床單之中。死者的頭和內髒明顯都被煮過。當年還沒有dna技術,法醫隻能憑屍塊上的體毛特征、肌肉纖維組織等項,確認死者為女性。你們說,受害者可有多慘!


    “兇手的拋屍地點大多集中在鬧市區,多達五、六個地方,涉及可疑之人範圍太廣,偵查難度極大。案發後,警方盤查了附近幾乎所有居民,卻終無果。此案相關卷宗已經堆了好幾間屋子了,至今毫無頭緒!光看到那些卷宗就蠻嚇人了。


    “死者的頭被煮就煮了,兇犯還不把頭煮爛,煮得皮肉拉呱著,紅紅的像是給開水燙傷的那樣。內髒也熟透,卻用塑料袋分別整齊地包裝好,其中腸子竟然還疊得很整齊!你們說瘮人不瘮人?呀!說明煮屍體和分屍是由兩種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分工,負責分屍的兇犯,心中很安定,仿佛不是在分人屍,而是在做菜,這手法和性子,年輕人哪能做得到!


    “承辦的刑警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有一點線索,這個女生死的時候穿了件紅衣服,聽說會變成厲鬼,最後都請了招魂人來召喚死者靈魂,希望她死後有知,告訴大家真相,誰知女生的靈魂終沒有來。”古月萍翻著資料和筆記,說得怵目驚心。


    停刻,她接著又說:“拋屍地點是很重要的線索。看得出,兇手是個對周圍地形很熟悉的人,從他拋屍體的地點,我們可以畫出一個他大致的行走路線圖。警方順藤摸瓜,早在1996年的春末夏初,就已找到了第一案發現場,可惜早已人去樓空。江楓那時還絕不能知道案發現場的情況,我記得也沒跟你說過。對不對?可畫出來的現場圖卻分毫不差。”江楓嚴肅而認真地頷首以應。


    古月萍點點頭,抿了抿嘴說:“屋中的東西全是破破爛爛的,跟你畫的一樣,可尤其紮眼的是,那麽貧困的家中,竟然還有錄像機、愛多vcd及幾張黃色光碟!唉,可說來見鬼了,即便警方有所進展,到後來,女孩子當時是怎麽被害的?兇手是誰、是啥職業、屬於怎樣的階層、群體?世人誰也不知道!”


    因死者所遭際的情況太冤,也過分地悲慘,聞者人心是肉長的,自是替死者痛恨兇犯而心生憐憫。可這憐憫之情像癌細胞一樣,會在心中自生瘋長。它增長起來,人們便會因抓不到兇犯而心生歉疚,對受害者的愧疚之情一旦蔓延,人便會覺得可怕,害怕死者會不會真化作了厲鬼,突然從黑暗之中冒出來向世人討公道。


    又或許厲鬼也想聽聽古月萍如何講述它的親身經曆,要從陰間拚了命地鑽出來。想到厲鬼會不會親近傳述它的故事的人們,會否就已潛伏在眾人身邊,文斌不由自主地感到雞皮疙瘩一撥攆一撥地起,萬分寒顫,股栗不止。


    人到了此時,就算死者與己無關,聽到如此淒慘的案情,還是會疑神疑鬼。上廁所也怕死者冤魂躲在陰濕的角落;每一個轉身也怕錯覺冤魂在窺探著知情者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雖然身在大白天,不陰不雨,但是屋中的四個人卻鬼異地全都感到房間裏的黑暗在慢慢地擴張,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令人發指。


    古月萍全身心推理,才稍減懼意,她拿出bc市地圖,攤開來比劃著說:“我剛才提過,顯然,兇手來不及把頭煮爛,剛煮熟就急著扔出來,其性格脾氣,與切肉和疊內髒的性格不一樣,說明兇手之中,既有慢條斯理、溫吞吞的老年人,也有急性子的青壯年,屬多人作案。這麽看來,江楓看到的案發過程,就比較吻合了,死者被害的過程,應該就是那樣。你們再來看呐,bc大學周邊有密集的廉租公寓,天下人人皆知,公寓全都是明之曾名下的產業。我推測,當時被害者是去探望幫扶的失獨老人,這才出的校門。而她的幫扶對象恰就住在那片廉租公寓之內的第一案發現場那屋。


    “那個年代呐,外地考來的大學女學生,到了大城市呀,人生地不熟的,她們都願找當地的困難戶或者失獨老人家幫扶。她們幫扶向來有這麽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幫扶的第一年,不聲張、悄悄幹,等到第二年了,讓幫扶對象自己上學校來表揚,以示該女生‘做**’做得誠心。我估計死者多半是因此才會對身邊的老師、同學保密,致行蹤無人知曉的。她不說、誰也不知道她的幫扶對象是誰,她杳無音訊之後,自然如石沉大海。對不對?”


    兩個男人頷首,古月萍想通了此節,心中已猜到兇手的動機,但還是問江楓:“照你說來,受害者已化為怪物坦姆,死了兩年之後,又去找到明家老宅,一口氣把明家上下老少主仆及兇手明之曾,統統殺光了,這又是為啥?”


    江楓恨得咬牙切齒地答:“還能為啥,為了報血海深仇!碎屍的兇手就是那不知名的壯漢和老年夫妻三人。你剛才提到的屋中有錄像機、vcd等奢侈家電,這一情況,不就更好證明,那個壯漢確曾呆在這個房子裏嘛!你們想想,那兇犯監督老人碎屍,照理是很花時間的,在屋中閑得寂寞,搞個錄像機來,看個黃片消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拿來了錄像機,想來當時錄像帶卻沒搞到,嘖,哎,他就又換了vcd這種時髦貨,自也不在話下。對不對?


    “但是三個兇手的背後,還有人主使!對,沒錯,背後的真兇就是產業大亨明之曾、明家大宅內長大的小兒子!明之曾是我的老鄉,又是商界精英,我見過他的登報照片。坦姆的意識之中,曾清楚地顯示,bc市明家廉租公寓內的租戶向來懼怕明之曾團夥,暗中唯明之曾的眼色獨尊。明之曾又是個極愛占便宜的紈絝子弟,仗著租戶們低聲下氣,他就經常往租戶家竄門,東家西戶,他是熟門熟路,沒少跑動。


    “1996年1月10日當晚,明之曾在死者幫扶的困難戶家中,偶遇死者。姓明的平日煙花俗粉的娘們兒玩得膩了,一見黃花閨女,即使相貌平平,也一心急於嚐鮮。這戶人家隻有兩個老人和行動不便的殘廢兒子,別無他人,明之曾肆意動手動腳,正可乘其便。受害女青年強行反抗,爭鬥之中,明之曾不慎掐暈了她。正因此,女大學生當晚就迴不去學校宿舍了……


    “受害者死前被明之曾一連強奸了一整夜又一整天,嗬,真格沒完沒了!等那禽獸玩膩了,怕女青年告發,就找那個大漢用刀砍死了她。你們想想,那廉租公寓位處鬧市區,一個成年女子,年輕活潑,怎麽會不發一聲就死了呢?很顯然,明之曾事後花錢買囑租戶們封口,他家庭背景實力雄厚,又出重金逼那對老夫婦幫著分屍,自也不是甚難事。租戶見錢眼開,全守口如瓶,警方排查時隱瞞真相,那受害者叫喚掙紮了白瞎唄!


    “公寓都是他明家的,公寓的自來水、爐灶自是說要就有;洗刷血跡的場所更是盡著用也寬綽;凡是須花錢買的,要多少有多少!殺個把小女生,花個七天半時間做成水煮肉,再死死地隱瞞住真相,迷惑警方失察……做做手腳那全都易如反掌,不在話下。你們知不知道,他明之曾出手闊綽,後台權大,威逼利誘起租戶來易如反掌。他們老百姓糊裏糊塗一相從,就是幫兇和擋箭牌!”


    江楓與受害者毫無瓜葛,以前也從不相識,還被受害者所變的怪物白白囚禁了多年,但他僅隻偶然看到了作案全過程,就不再計較了,轉而替受害者鳴起了不平來,恨兇犯入骨。可見,受害者所遇之冤屈,悲慘絕倫,令陌生人也極度憤怒,情不自禁地深自同情。


    古月萍聽得心潮澎湃,又不免心生後怕,心想警方織起的天網,竟還是敵不過暗箱操作之下,錢、權陰謀給予老百姓的誘惑;敵不過腐敗官場利令智昏的幕後者對老百姓施加的壓力、恐懼和震懾;敵不過蒙昧無知、膽小而不辨是非的群眾!如果這一切推測全都是真的,那麽bc市的老百姓真麻木不仁,豈不是太可悲、太可恨了麽!


    俗話說:“人在矮簷之下,不得不低頭”沒錯,但當時租戶裏頭,咋就沒明白人,明辨是非,出首正義呢?這樣胡作非為的明之曾,長達二十二年的時光之中,就沒人敢供出他來?老百姓真那麽膽小?真那麽荒唐、混蛋?


    明之曾一夥人到底怎麽威嚇租戶,用啥利誘,甚爾向人們許諾了什麽,因時間隔得太久了,那些原住的租戶們早四分五散了,一切的過程真真假假、兌現沒兌現的,眼下世人也無從得知了。這些引誘和強迫了人們與魔鬼共事所做的手腳,全已成了永遠無法水落石出的隱秘。隻能將之籠統地歸為金錢和權力的罪行,這罪行反倒使古月萍氣不過那些隨波逐流、隨風倒的群眾來了,她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氣恨他們!


    最起碼,他們讓人從旁看著生氣。他們自己對一切卑鄙無恥的行為低眉下心、忍受得下而無動於衷,進而還要帶壞了別人也趁便模仿他們寡廉鮮恥!他們心懷鬼胎,卻根本不反省也決計不會內疚,更無從自咎。一想到這一層上,迄今受害者孤單單、瘦弱弱的身影便淒淒惻惻地映入古月萍的眼簾,饒是她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傑,也不由地越想越怕,不寒而栗。


    她覺得自己像一片枯葉,在惡勢力的摧折之下,百般無助、萬分渺小。她的心像蒙上了一層霜似地清冷,身體也感到格外沉重,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真有說不出的感慨呀!


    似借著這一口歎盡人世不公不平的氣兒,江楓接著又補充:“明之曾膽大包天,殺人後過不了幾天,又買囑手下多人把幫忙分屍的老夫妻,還有那個殘廢的兒子,全悄悄轉移到外地偏遠荒蕪之處,暗中殺了他們三口,隨手往地裏一埋,神不知鬼不覺。再說,從殺死女大學生到殺三口之家滅口,那個壯漢或主或從,全程參與。別的殺手將那個壯漢也一齊暗中殺了,其屍骨跟那一家三口索性就埋一塊兒了。


    “警方算得雷厲風行了,連第一作案現場都很快就查出來了,是不是?可兇犯還是一個也不露馬腳,為啥恁地邪門兒?原因就是明之曾把經不住利誘的從犯和主犯也一齊殺害,收拾得幹幹淨淨,事兒才看似越查越邪門兒!知道吧,人錢能通神,權能差鬼。明之曾一夥兒都能搶在警方之前,將人證、物證消滅幹淨。再加上我剛才說了,租戶隱瞞真情,徹底幹擾了警方取證,致兇犯近在咫尺,卻久無破案之希望!


    “那些租戶烏泱泱的,卻啥都不懂,隻想著別惹禍上身,見風使舵還來不及,哪會替受害者出頭惹一身騷!你說可氣不可氣,你說受害者可憐不可憐?就跟受害者生前不肯泄露‘做**’的事情一樣,坦姆也極力隱瞞自身的存在。二者性格神相似,啥都喜歡藏著掖著。說坦姆就是被害者轉世,我還真信,得知了所有過節,我也不恨坦姆把我白白關了五、六年了。它是情有可原的!”江楓那發青的麵龐因充血而腫脹,話講得嘮裏嘮叨、口沫橫飛,像在憋氣似的,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暴跳,變得通紅。


    文斌一邊歎氣一邊搖頭,意味深長地勸說:“唉,受害者真是可憐……嘖嘖,不過呐,對這樣的世界,你也得看透嘛,老百姓也不是神,壞處總歸是人人都有的。”


    古月萍沉吟片刻,對丈夫說:“我帶江楓迴家來,正是想讓你作個見證。江楓的情況確乎詭異,令人不敢置信,但你也親眼看到了,咱不得不信!是不是?”文斌重重地點了點頭,嘴繃得緊緊的,又瞅瞅江楓。即使在事實麵前,他想要理解並接受現實,仍然十分艱難,難免猶疑重重。


    大人說話沒空,文月月聽不懂,在旁邊乖乖地自個兒玩,古月萍抱她過來,放在腿上,睜大了眼睛,一雙妙目盯著江楓,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江楓,你說的事兒真是太匪夷所思了。來龍去脈很清楚,我真心相信你,可又怕我們也擔不起相關的責任,你又牽出了二十二年前的懸疑重案,極力證實自己。為了尋求更多幫助,為了讓你的經曆有個官方的見證,我想請你跟我去一趟警局,做個筆錄。警方的證明最是靠譜,我想如此對你來說最妥了。我無法觸碰你,我也強迫不了你,一切自願,隨你從便。”


    江楓自無二話,痛快地點頭答允。


    這晚江楓睡得很踏實,久離現世,精神崩潰,一旦迴來,又一整天亢奮,不知不覺理所當然地精疲力盡,他卻不自知。借文斌睡前的評論說來,江楓心事盡吐,心無掛礙,自是睡得香甜,就算睡沙發也睡得很沉。


    古月萍卻是一宿難眠,心中不是迴憶青梅竹馬的往昔,就是念及江楓被殘忍地禁錮在所謂的“布袋”世界,隻能看見意中人悲傷、結婚、生孩子,自己卻毫無存在感,那一份痛苦滋味她也感同身受。


    設身處地地替江楓想想,做了好幾年的透明人,這滋味,月萍替他心疼之極。她深知以前江楓愛她的程度,與她愛江楓的程度相當,江楓整天冷眼看著她苦苦尋找自己,又無奈地奉子成婚,緊跟著痛徹骨髓地分娩,還要多年枯對不愛的人過日子……江楓心裏該有多痛苦?心酸心痛,在月萍看來,比之自己吃的苦楚,他的苦大過一百倍、一千倍。


    她越睡不著,就越不由自主地去迴味,柔情與愧疚交雜,無窮無盡,將原本堆積在心中如山高的委屈,統統淹沒了。夜色沉沉,得虧住房隔音好,外麵的聲音交匯作沉沉的微漾。靜默之中,微微聽聞衣服摩擦被褥的空泛窸窣,古月萍的雙目之中,兩行清淚湧出了眼眶,悄悄地淌下,沾衣沾枕,就是不敢發出聲兒。


    翌日,古月萍領江楓上局裏,一眾同事在奇跡麵前,有人嘖嘖稱奇,有人張口結舌,有人撟舌不下,有人喉嚨裏還嗚嗚作響,有人眼睛一轉不轉地盯住江楓……誰都難以置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稱奇道怪之後,還是如同溺水之時天幸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在一班幹練的刑警苦於難破案子的、久旱一般的心靈之中,一下子冒出了甘泉。眾人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江楓的線索上來,甘之如飴,筆錄自是做得高效而務實。江楓一五一十說得頗為具體;又臨場將記憶中的場景全畫了下來,與之前所畫,分毫不差,見者無不叫絕。


    專案組立刻重新成立,複查該案,經嚴謹地逐一比對,確認江楓所述正是1996年的碎屍案。江楓又提供明宅案細節,警方終又不得不信服,再一次證、案重合。無如所涉怪物,無從查證,江楓證詞翔實吻合,卻無法告破,隻能走銷案的路子。


    迄今二十二年、兩起疑案,警方花費了無數心血,人力物力耗費巨繁,曆路艱辛,結局卻是如此詭異。大夥兒非但不覺輕鬆,反而人人心底生寒,遺憾無已。人們心中都在呐喊:“為啥命運如此不公,活人不能昭雪冤案懸案,非得惡靈化怪,為害人間,才有個了結?人在做,天在看,冤冤相報,侵蝕的是所有人的人心呐!”


    兩件大案之外,江楓還根據坦姆的意識所顯,證實2018年的這起管家滅門案,也是坦姆所為。其案由和案情,與明宅案相仿。該案亦無法再行偵查,遂銷之無異。繼而江楓又迴憶、舉證坦姆意識之中其它的案情,大大小小,約近百件,月萍也是首度聽聞,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其中,有一件案子,跟兩年之前古月萍藉以成名的“紅裙男孩懸屍”案一致。江楓說見到兒子與父親為了爭執學費是給學校了,還是兒子自己偷偷花了,互生矛盾,大吵了一架。吵嚷之間,兒子幾次三番說不是父親親生的,講母親告訴自己,生父是當年她的初戀。他反複對著父親吼:“你又不是我親爹,你沒資格管我!”等語,雲雲。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做父親的忍不住怒火殺了孩子,還要不厭其煩地在孩子屍體上綁繩子、穿紅裙、泳衣。那是恨孩子不是親生,恨老婆給戴綠帽子!丈夫費盡心機故布疑陣,設下繁瑣的儀式,非是用迷信法術絕自家宗嗣,而是用以斷妻子初戀的後代、去養情敵家的小鬼呐!


    妻子難怪因此被丈夫抓住了把柄,她又生來怕丈夫兇的,隻好甘心昧著母性,替丈夫圓謊。難怪夫妻倆都對兒子的話諱莫如深,原來怕家醜丟人。殺了兒子不算什麽,隱情倒是羞於啟齒、怕丟不起人。大家沒想到,那個殺害紅裙兒子的父親是一個外表老實巴交的人,自尊心竟然似腫瘤惡變成如此喪心病狂的報複心!他像被一隻用自尊心做的無形袋子,包裹得苦悶之極,最終淪落成了魔鬼!


    紅裙男孩案的兇犯並非坦姆,但其案由牽涉男女不軌,因此坦姆目照灼之,便可洞悉,窺視之下,江楓方才悉知。密集的上百案件之中,有坦姆殺人,有的兇手也非坦姆。但不論怎樣,總歸是兩性糾葛引發的諸多疑案,其真相逐漸俱露出水麵。


    經細致入微、嚴格規範地逐一核實,每一件案情,警方全都在檔案堆及信息庫內,找到了相符的實案。仿佛每一樁案子都是他江楓親力親為的一樣,說得口齒伶俐;一應細節速寫,畫得既麵麵俱到,又毫厘不差!


    做完了幾起案子的核對工作,小張警官眼神發亮,對古月萍咋舌:“師姐,江楓說的案情,全是真的,確切無誤,乖乖不得了!就算江楓是目擊者,他腦子也太好使了吧!有些案子事隔多年,他也把細節記得碧波清楚,就算是坦姆幾年反複給他腦電波,又怎麽能全記得住?他簡直就不是人,他是不是神仙?”


    古月萍扁扁嘴,說:“瞎扯什麽神不神仙的,這世上哪來的神仙兒?可這話又說迴來了,事實麵前,你也該歎服了吧!這種情況,也隻有相信江楓的話一途了。你看,凡是坦姆做的每一件案子之中的受害者,竟然神相似,全是些花柳街的常客、玩弄女性的老手、集萬千女性的怨毒於一身的壞人胚!我真相信,也真該願意相信,這世上真有一個異空間,在灰白的世界內,有一頭怪物,因怨所生化。它是因臭男人們荒淫後殺人滅口而誕生,這麽個惡靈,獨獨恨透了天下的淫賊,專殺好色鬼!這樣的怪物隱藏在異空間,時時刻刻監伺人類的言行,窺察不軌。一板一眼地,我看倒也像咱警察處罰邪惡一樣。嗯?說來,也不是啥壞事兒哦!”


    小張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喲,師姐,我看你話裏話外,透著挺崇拜那怪物的嘛!嘻嘻,那個坦姆是個怪物,小弟得提醒你,別把怪物跟江楓哥哥混淆嘍!”


    古月萍白了他一眼,嗔怒地厲聲說:“胡說八道,真沒個分寸!你這是哪來的想法?案子都銷了,你小子沒事幹了是吧?你小子真是給臉就上鼻梁呀,這樣的無稽之談也敢出口!”


    “啊喲,師姐,我開玩笑呢,你別當真!”小張自道失言,由衷地也覺這念頭古怪,迴味著迴味著,忽然背後生出一陣冷風。他哆嗦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懼在心底兜兜轉轉,但又想不出這股恐慌來自何方。他越去追索心底恐慌的來源,腦中反而越是空白一片。


    積年的懸案,謎底一個又一個揭破。雖說是不見形、不見影的怪物作案,人們也沒有拿得出手的、實物的證據,僅憑看得見、摸不著的江楓一麵之詞,似嫌無力,但江楓所述確乎順理成章,警局上上下下,人人如撥雲見日,心中都齊嶄嶄地開朗得很。


    此前,無數疑案像無盡的黑暗,把人心關進了一個個黑房子,江楓的出現似一道亮光,在那些黑暗物質之中,掃出了一個個小小的天窗。


    江楓隨著古月萍一連進進出出警局七、八天,跟幾個承辦的刑警混得廝熟,午飯晚飯都是在案頭一塊兒吃的。有時,核對工作拖到很晚,江楓也不辭夜班,陪他們通宵達旦。


    領導見江楓日以繼夜地配合,每一次都誇他是大家的功臣、模範市民;江楓還開玩笑,向領導韋國慶副局長討要“好市民”獎勵哩。


    韋副局的臉又扁又平像個蒲扇,麵色黧黑,一口排列不整的前齒早已被煙草熏黑了。眾人言談歡暢,可古月萍一臉子不待見他,眼光一碰到他就時不時地翻翻白眼,轉身背對著他。原是她一想到韋國慶私生活糜爛,就覺得他像強奸犯一樣惡心,倒非是嫌他長相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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